[深宫曲]雪融

　　看到菲慧过得很好，我决定暂时放下对君高冀的怒气。如果放在平时，我也许会主动放下面子，带上微笑面具去撒个娇，这件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但是自从在他面前单方面撕破脸皮后，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放下面子。

　　再三思量，我决定亲自去圣宸宫送点心，送完就走。去圣宸宫的路我早已烂熟于心，往年去皇后娘娘宫中请安之前，我时不时会送些点心吃食去圣宸宫，不管最后是真送到君高冀手中，还是被扔掉了，都不在我的考虑范畴之内，我只管把心意尽到。

　　我去的时候正是晌午，刚到宫门的时候，君高冀身边的内官赵公公一脸惊讶地拦住了我。赵公公是君高冀的贴身随侍，那么我与君高冀翻脸的事情，他定然知晓。

　　“哎哟，潇贵妃娘娘，您怎么亲自来了？”赵公公迎了上来，面白无须的胖脸上带着惊讶和恭敬。

　　我笑了笑，朝他福了福身，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宫殿，道：“本宫来给陛下送些点心，麻烦公公了。”

　　说着我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他，然后打算离开。

　　“娘娘不打算进去见见陛下吗？”赵公公出声打断了我的动作。

　　我下意识张了张嘴，但还是将话头咽了下去。我朝赵公公露出一个浅笑，拒绝了他的提议：“不了，皇上此时定然还有政务要忙，本宫就不叨扰了。”

　　之后我便径直去了颐皇后的凤仪宫，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自己的寝宫。刚坐下没多久，外面传来宫人通报，说是君高冀来了。我连忙起身行礼，被他扶了起来。

　　在屏退宫人后，我同君高冀相对无言，然后开始用喝茶掩饰尴尬。

　　“你……”

　　“陛下……”

　　我与君高冀同时开口，而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咳嗯，您先说。”我将话语权让给他，洗耳恭听。

　　“……”君高冀反而陷入了沉默。

　　我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开口。我捧着茶杯，思考着话题，决定还是先聊聊菲慧，毕竟我们两个是因为她撕破脸的。

　　“前几日菲慧回来了，她同臣妾讲，吴将军对她很好。”

　　“嗯。”

　　我放下杯子，正视着他，轻轻笑着说：“臣妾很高兴。”

　　这并不是在刻意讨好他，是我发自内心的，我是真的很高兴。

　　君高冀不再说话，静静地回望我，似乎有些惊讶。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观察过君高冀了，现在想起来，原来我已经在这声宫中度过了这么多年。

　　君高冀冷峻的脸上悄悄爬满了皱纹，鬓边也渐渐染上了霜白，他也在慢慢老去。

　　“臣妾的母亲过世得早，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我能过得好，一生平平安安。”这是我第一次在君高冀面前提起母亲，“当时我还只是个孩子，不大能体会母亲的心情。后来我有了菲慧，我对她唯一的期望便是希望她过得好。”

　　“菲慧确实是公主，但她更是我的女儿，我不希望她成为一个‘物件’。”

　　“朕明白。”君高冀叹了口气，“菲慧亦是朕疼爱的女儿，她懂事聪慧识大体，比她几个姐姐妹妹更招人疼，朕亦希望她能幸福快乐。”

　　“臣妾并不了解朝堂那些事，也确实埋怨过陛下为何不为菲慧挑选一位适龄的青年才俊作为夫婿。”我靠在椅背上，大方承认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过，看到菲慧与吴将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你，不生气了？”君高冀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放下怨气，迟疑道，上扬的尾音透露出他心中的不安。

　　“嗯，不气了，老是生气对身体不好。”

　　菲慧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彻底放松下来。准确来说，就是失去了世俗的欲望。以至于，我到奉天楼祈福的时候，匀褚看见我都觉得我快要超脱物外，羽化升仙了。

　　我本来没当一回事，但是匀褚那张笑眯眯的狐狸脸上，倒是罕见地泛起了晦暗的神色，看着我的时候，欲言又止。

　　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只是突然失去了执念。就算你现在让我立马去死，我都能毫不犹豫地答应。

　　云澈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他志在山水田园，对国家政事并没有太大兴趣，不必担心他以后会卷入皇子夺嫡之类的事情里。元禧的生母已经从冷宫出来了，回到他母亲身边只是时间问题。我确实没什么可留恋的东西了。

　　直到后来我毫无征兆地昏睡，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事情，倒是把君高冀吓了一跳。那天他本是来我宫中看望我的，他在自己跟自己对弈，我在一旁看书。这么多年过去，我的棋艺还是会被他嘲讽，所以他宁愿自己跟自己对弈，也不和我下。

　　小春说，我是看着书的时候，突然栽倒的。太医来看诊后，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我依稀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年纪大了，记忆力也不好了。

　　君高冀来看我的时候，依然有些紧张和慌乱，不断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臣妾并无不适，只是做了个有点长的梦。”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着话。

　　“梦？”

　　“嗯，我梦见我回到了小时候，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母亲还在我身边。她在对我笑，还跳舞给我看。可是我很久没见她笑过了，也很久没见她跳舞了。她的舞衣被锁在柜子的最深处，我很喜欢那件湖蓝色的裙子。小时候趁她不注意，我偷偷拿出来穿过。”我眯着眼，回忆着梦里的情景。

　　“我想母亲了，我真的好想她啊。”

　　往后的几个月里，我经常梦见母亲，梦见她穿着那件湖蓝色的舞衣，梦见她朝我伸出了手，我每次试图抓住她，都差一点。

　　但是这一次，我抓住了，我很开心。母亲也很高兴，她拉着我的手，朝着不远处的那片桃林跑去，有阳光撒在她身上，看起来温暖又美好。

　　建昭三十一年八月，潇贵妃陆雪融薨逝，享年四十二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