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

　　翩衣、骏马、少年郎。
　　好似时空回溯，又是那年，他扬起唇边弧线，朝她伸出手，唤她名字。
　　在佘肖菱愣然之间，向渊翻身下马，朝她急急走去。“菱儿——”他的声音深情而沙哑，内中蕴含的欣喜，如同旅人终于在沙漠中寻到甘泉一般。
　　此时墨青阳快步上前，唰地单手拦在了佘肖菱身前。
　　“……你是谁。”向渊一惊，欣喜瞬间被面前的这个陌生人打断，声色冷下八分。
　　墨青阳不屑地轻哼一声，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又是谁。”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那我也没有。”
　　二人冷眼无言对峙。佘肖菱心乱如麻，视线钉在向渊的脸上扯不开。她明明是为了从这个人身边逃开，为何他，竟追到这里来……
　　她颤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向渊回望向她，急切地开口回答：“菱儿，你不知自从你被掳走之后，我有多心急！佘将军告诉我的时候，我几近发疯。”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因为查不到你的消息，我只能每天都来这里等，只盼望有一天能遇到你。”
　　“然后你回来了。”向渊竟有一丝哽咽，“你真的回来了。”
　　佘肖菱从未见过他这样。
　　可他说的“回”，是指哪里？他的身边吗？
　　这话来得奇怪，就连佘肖菱也觉出了吊诡。这一世，她何曾与向渊如此亲密？
　　“菱儿，同我回去吧。”向渊向前一步，目光先是灼然看向她，后又挑衅般地盯着拦在她身前的墨青阳。
　　佘肖菱身后四通八达，却像被巨石逼得失去了退路。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惧怕些什么。她眼前闪过前世的许多幻影幻象，耳边人声林林总总。先是冯莺那一句“佘大将军，死了”屡屡不断，后又是向渊那句“你向来最识大义”尖针一样狠狠扎向自己的鼓膜。她耳中嗡一声长鸣，身上冷汗涔涔，伸手轻轻拉住了墨青阳的一处衣角，目光仍四处散乱。
　　墨青阳感受到佘肖菱那似有若无的拉扯，沉声问她：“肖菱，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跟他走。”
　　佘肖菱溺在痛苦记忆的湖水之中，虽然听见了墨青阳的话，但是无力回应，反倒紧紧闭上了眼睛。
　　“佘肖菱！”墨青阳压制着声音吼道。
　　像是突然被人从水中粗暴地拉了起来，佘肖菱浑身一抖，大梦初醒。
　　“告诉我，你想和他走吗。”墨青阳对人的感情变化十分敏感，早已看出佘肖菱的状态有异。此刻他这句话已经不是一句提问了。
　　“我……”佘肖菱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可脑中耳鸣刚停，她无处安置的情绪却刹那间化作了泪水，倾盆而出。
　　她在一片模糊中咬牙说道：“我不想。”复又看着地面上自己泪珠打湿的痕迹，提高三分音量说，“我不愿意！”
　　“听见了么，肖菱说她不愿意和你回去。”墨青阳复述道。
　　向渊面色难看:“菱儿……为什么？”
　　佘肖菱无法解释，只是无言地落泪。这时墨青阳出声对她道：“待会儿听我示意，我拦住他，你去抢他的马。”
　　佘肖菱茫然道:“做什么？”
　　“逃啊。”墨青阳觉得有些好笑，“还是说你想继续和他纠缠？”
　　佘肖菱急忙摇头，抹一把泪问：“青阳，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你明明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墨青阳一阵沉默后暗暗叹了口气：“见不得你难过吧。”
　　短暂语塞后，佘肖菱真诚地道了一声：“谢谢。”
　　墨青阳勾起唇角，伏下身体，手慢慢搭在了剑柄上。他右脚画弧往后方一踏一蹬，铮地一下朝向渊冲了过去，手中的剑也迅速出鞘，指向向渊肩头。但向渊反应也不慢，见墨青阳来势汹汹，他紧缩眉头向后跳出一步，抽出腰间佩剑挡下了这一击。
　　电光火石之间，墨青阳剑花连连，丝毫不给向渊以喘息的机会。向渊本就处于被动，被墨青阳猛烈的攻势逼得只能向一旁闪躲。不过须臾，二人与佘肖菱的距离已经拉开一大段，墨青阳见时机已到，朝她大喊：“快走！”
　　佘肖菱点头，两步并作一步朝马奔去，前脚掌使力踩住脚蹬，利落地跨上了马，朝山体方向策马疾驰。她眼角仍有泪意，可她自己也深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菱儿，你回来，我……呃！”向渊余光瞥见佘肖菱骑马离开，心中焦急，不免分了心思，话还没说完，肩上就结结实实中了墨青阳一剑。
　　墨青阳挑眉讥讽道：“还有余力分心啊？”话毕，出剑速度比方才更快。
　　向渊目色沉了下来，借力挑开墨青阳的剑，向旁边一滚后敏捷地站起身来朝佘肖菱的方向追去。墨青阳见状心中暗叫不好，便立刻提剑追了过去。

　　一路斜坡陡峭，马儿偶有滑蹄，佘肖菱不得不佝下上半身，紧紧抓住缰绳。然而好不容易来到半山腰稍微平坦一点的林间，马儿却突然疯也似的奔驰起来。也许是认清佘肖菱并非它的主人，它愈跑愈快，好几次擦着树干绕行而过，佘肖菱面上被矮枝刮出好几道血痕。
　　“吁！吁！”佘肖菱拼命扯稳缰绳，希望这马能冷静下来，哪知它偏要和佘肖菱作对，直接侧身奋力一甩，意图将她抛出去。
　　佘肖菱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此时手滑得抓不稳，还真被甩了出去，背后一声闷响，咚一下撞到了一棵树上。
　　她忍痛坐起身来，抬头一看，那烈马已经没了踪影。自己浑身泥土，脸上、背后都好似在烧一样的痛。
　　如此狼狈，就连她自己也不禁苦笑了。她刚刚到底在心慌些什么呢。这一世的向渊与她交集都不过寥寥，她是把他的身影，和上一世的那位君王重叠了吧……
　　她环视周围，发现自己身后，离树不过十尺处，竟是悬崖峭壁！
　　斜前方传来两剑乒乒交碰之音，星点火光四溅。向渊多处受伤，不停找着机会向前，而墨青阳依然一副游刃有余模样。
　　此时墨青阳眼尖发现了满身泥污的佘肖菱，不经意间手上动作慢了一拍，长剑飕地被打落，插入三丈开外的土地里。墨青阳怒火难抑，刚要以掌回击，却听轰隆巨响，一时间山鸣谷应！
　　佘肖菱面前的地面顿时爬满了枝状的裂痕，她尖叫一声，想要站起，可却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向下滑，使她又跌坐下去。
　　不过弹指，山鸣慢慢镇静下来，山中万物俱寂。
　　佘肖菱身下的地面虽然停止了下滑，但如虫般的细小裂纹仍在蔓延。三人面面相视，谁都不敢开口说话，谁都不敢随意动弹。
　　向渊打破沉默，低声对佘肖菱说道：“菱儿，你试着慢慢蹭过来……”
　　佘肖菱此时也顾不得避开他，她点点头，轻轻地抬起膝盖。
　　“哐”，那一角又载着她往下滑落几分。她差点叫出声来，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向渊的心也像跟着山崖滑下去了似的，他谨慎地朝崖边蹭步，想要把佘肖菱拉回来。
　　“你疯了吗！这里的地基不稳，你这番动作，要是反倒害了她怎么办！”墨青阳瞪圆了眼睛，小声斥道。
　　向渊专注得听不见周边的声音了。他紧盯佘肖菱的面庞，喃喃自语道：“菱儿，我不可能允许自己再失去你一次了……这一次你不要死，答应我，不要死……”
　　佘肖菱抬眸，藏不住惊诧。他刚才说什么？这一次？这说辞，仿佛自己，已经在他面前死过一次……
　　难道！？
　　“向……”佘肖菱刚想证实自己的猜想，哪知终是来不及。
　　她身下的土地咔地一声断开，伴着细尘，以迅雷之势向深渊翻倒。佘肖菱心慌如擂鼓，徒然地伸出手。
　　“菱儿！”
　　“肖菱！”
　　两声惊呼，然而它们都太远，传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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