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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馆
这颗小枣树自从移过来以后活得好好的,就栽在庄家的屋门口,枣树上堆积了雪花,看起来就像个胖墩墩的雪人。
魏凌对刚刚听到的事感到心底发冷,这些村民丧尽天良,将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糟蹋不说,最后还逼到绝路,只要想一想女孩经历过的一切,魏凌觉得这个村子就是个地狱魔窟。
他必须要让庄岩离开这里,可既要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又要揭发这些人的恶行,到底怎么做才好呢?
魏凌想到脑袋都疼了。
回了院子,庄岩正在研究手里的曼陀罗果子,魏凌一见,将东西抢了过来,“你看这个玩意做什么?”
庄岩把手擦干净,在口袋里面摸烟,“我怀疑我娘以前也是吃了这种东西。”
“啊?”庄岩的母亲不是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吗?
庄岩没摸到烟,拨了颗花生在嘴里嚼。
“我爹娘以前住在山下。在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娘从外面回来,衣衫不整,还很慌张。”庄岩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记忆,“那天晚上,我爹拿着□□了门,到第二天才一身酒气回来。”
从那天以后他娘就变得不爱说话,他爹也愈发沉默。后来他们一家人搬到山上,过了没几天舒心的日子,他娘就病了。
再后来他爹不知道在哪里带回了一些草药,说是要给他娘治病,可那病越治却严重。
他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坚信拿药可以给他娘治病,一直坚持给他娘吃,后来他娘神智越来越不清醒,直到他爹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在山里被人发现,他打猎的时候出了事,连人都被野狗快啃光了。
他和爷爷去山里给他爹收的尸。
那天下着小雨,他爷爷伏在在尸体上痛哭,小庄岩也觉得世界都塌了下来,他爹的腿被野狗啃得乱七八糟,他爷爷覆着他的眼睛不给他看,可是爷爷的手太抖了,小庄岩还是看到了。
庄岩恨这个大山,可是山里养活了他,他对这一切是充满了复杂的感情,他爹死在山里,他爷爷也是在山里摔了一跤走的。他的娘走的不明不白,他成孤儿的那一天没有流泪,他见了太多人的离开,反而有些习惯了。
魏凌没有说话,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一个年轻的妇人,衣衫不整地回家,还能经历什么?
“后来呢?你爹从哪里拿到的草药,你确定那些草药是这些吗?”魏凌指了指曼陀罗果子,“这个玩意一开始大量吃会直接死人,长期吃会慢慢麻痹神经中枢,有的人吃了会出现幻觉,慢慢地脑子就不好使了。”
庄岩皱着眉摇了摇头,“太小了,记不清楚了,只觉得味道有些像。”
怪不得庄岩通过小罗海的描述会联想到自己的娘,看来红秀的症状与他娘有些相似,“或许当年住在你家附近的人会知道。”魏凌看着庄岩说道,“你不想把当年的事查清楚吗?”
庄岩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日傍晚,庄岩下了山来到村子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个时候的村民基本都回家吃饭,就连平时闹腾的小孩也纷纷息鼓偃旗。
村子前头有一口井,那口井已经许久不用,不过因为矗在村门口,那里又是进村的必经之路,井上盖了一张厚厚的石头,旁边有一颗大树,大树下是一间小平房。
平房里暖烘烘的,是一间杂货店,这杂货店什么都卖,甚至还像模像样摆了板凳和桌椅,成了小酒馆这样的去处,卖日常用品是其次,老汉们都会来这里打上二两酒,喝上一杯再回家。
庄岩进了小酒馆。
酒馆里面只有三四个老家伙,聚在一块吃花生,见了庄岩纷纷都很好奇,庄岩从来不和他们喝酒,自然很少光顾小酒馆,今天他的出现倒是很稀奇。
庄岩脱下外套,“给我打半斤,来一包牡丹。”
小酒馆的老板是个秃顶的老头,叫丁老头,一年四季都带着帽子,“好咧!等着啊!”
不多会酒打好了,还送了一盘的花生米,庄岩朝着玻璃柜上看了看,又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一起算。”
庄岩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离那三四个老汉很近,老汉见庄岩一个人来喝酒,又朝他们点了点头,觉得今天的庄岩心情不错,“怎么?最近草药卖的不错?”
没想到庄岩点了点头,“前两天卖了几个参,赚了点。”
其中一个姓罗的老汉来劲了,“我听郭家老大说,这两年城里人又开始时兴这个玩意了,价格给的还不低,是真是假?”
庄岩没有藏着掖着,“上三位数了。”
几个老汉纷纷惊呼,“这么厉害!”庄岩点了点头,“年底的价格是高一点,但是年后收购的价不会低多少。”
那个罗老汉给庄岩倒了酒,“东边那伙人都没这个价格,估计就属你这里最高了。”
“好说,您这边有货?”庄岩挑着眉问了一句。
“嗐!都是一个村子的,有钱赚的事谁愿意给其他黑心的赚走呢?”罗老汉满脸唾弃,“那伙收参的人我早就看不惯了!就可劲儿压着价格,都欺负咱们村子交通不好,离城里远!”
“过阵子我去问问那个老板,如果要的量大,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庄岩将酒杯推过去,“不过这事可要先给我捂着,等确定有消息了才好说。”
老汉们拍着胸脯都说好,几人又聊了些别的,另外一个老汉喝得有点上头,“小庄啊,以前可没怎么见你下山,我最近听说你带个老水的‘儿媳妇’回家,滋味怎么样啊?”
庄岩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罗老汉瞥了一眼那个喝上头的,“小庄别介,老三净喜欢开玩笑。”
叫老三的老汉也没反驳,“你是不知道,老水逢人就说这事儿,他嘴巴更不干净。”
“哦,他说什么了?”庄岩问。
罗老汉打断他,“乱瞎说。老水自从瘸了腿以后就喜欢风言风语,跟个娘们似的,我侄子劝过他很多回了,不过他就认定了是那个外来的人害得他瘸了腿,还说那个人克他,要去拜拜黄大仙呢。”
罗老汉的侄子就是罗满子。
庄岩冷笑一声。
罗老汉几个不说话了。
庄岩开口,“老水是不是一直在偷种狗核桃?”他们这里的人管那有毒的曼陀罗花果子叫狗核桃。
几人面面相觑,对了一眼,罗老汉道,“有这事吗?”
“你说呢?”庄岩盯着罗老汉的眼睛,“你家侄子的事,谁不知道?”
罗老汉还是不说话。
庄岩又开口,“你侄子家媳妇和狗核桃分不开干系吧。”
罗老汉闻言叹气,“满子是很糊涂,当初我还劝了他,谁知道会这样呢?那个女人也是怪可怜的,哎,他现在是丢了媳妇又折了兵,小罗海才五岁呢!”罗老汉又给在座的满了一杯,“这事可不要外传了,都不好看。”
庄岩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这种草药村长和老水也给了我。”
大伙意外地看了看他,“我不太懂,不敢用。万一又养出个红秀呢?”
村里人都知道他带回去个外来人,那外来人一看就娇生惯养的,不过总归是个劳动力,听说庄岩挺护着人家的,还带着人去镇上耍。
庄岩天生命硬,克死了一家人,或许带个男人不容易被克呢?
罗老汉闷了口酒。
说起来,罗老汉和罗满子一家的关系并不好。罗满子的娘和罗老汉是兄妹,但罗满子的娘泼辣又市侩,以前没少从罗老汉这里打秋风。就连几年前,罗满子想从外头买媳妇的钱,都是罗满子娘从罗老汉这里抠出去的。
不过罗老汉在外头做生意,言辞凿凿呼朋唤友,在家里其实也是个粑耳朵。
罗老汉自己也有家,他媳妇可不是个受气包,受不了罗满子娘颐气指使,最后和她吵了一架,把罗满子娘从他家那里挖来的家什,什么棉被草席盆锅锄头全都搬回家,这事在村子里好一阵被人当做下饭笑料。
几杯酒下肚,罗老汉也不再支支吾吾,“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罗老汉盯着庄岩的脸,“老中医拿它治喘咳,或者牙口痛,但这玩意掌握不好量可是会死人的。”
庄岩挑眉,“哦?村长可没有给我说清楚。”庄岩将花生米推到罗老汉面前,示意他慢慢说,“你们大概都听说了,老水那老家伙嘴巴不干净,我踹了他一脚。”
老三附和,“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听风就是雨,一张臭嘴就爱瞎几把乱说。”
罗老汉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水和村长关系好着呢,你得罪了老水,村长肯定也会卖他这个面子,也怪不得他把药塞给你也不讲清楚用法。今天我老罗就在这里做个好事告诉你,这个狗核桃啊,抓半颗熬汤就是良药,抓一颗泡酒治喘咳有奇效,但要是一次抓了三颗煎服就成了毒药,所以药量一定要讲究。既不能多,也不能少,还不能长期服用。”
说起来罗老汉一直在做药材的生意,经常和一些老中医有来往,对中医草药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
“长期服用会如何?”庄岩追问。
罗老汉捻了根卷烟含在嘴里,用火柴划开,火花在昏暗的小酒馆里亮了起来,他咬着烟的嘴抖了抖,模模糊糊的声音咬字有些不清,“神志不清,风言风语,连人都认不得。”
庄岩的眼神加深,眯着的眼睑微微用力,像盯着某些危险的动物。
这和魏凌说的几乎不差。
几天前吊死在小树林的红秀之前不就是这个症状吗?
甚至在遥远的记忆中——他的娘也正是慢慢落到这样的境界,常常认不得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病,拿着刀子要给自己治病。
庄岩没有告诉罗老汉他们,村长和老水是在魏凌到了庄岩家中没几天就把草药塞给他——那时候村长只嘱咐他将每一小包的果子熬成了水给魏凌喝,每一小包的都有两颗果子。
他们可没有好心到将魏凌的喘咳治好,况且魏凌也没有这个毛病,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魏凌长期服用这种果子,慢慢将他变成红秀那样,神志不清,风言风语,连人都认不得。
庄岩将手里的烟卷捏得变形,罗老汉像是看出了些什么,低声问他,“怎么?你给你家里那个也吃了?”
庄岩森森然地盯了他一记,罗老汉只觉得这眼神和刚才的不一样,带着阴沉的审判意味,又像是山里来暴风雪前的平静时刻,他觉得眼前这青年和别的小年轻不同,这或许就是猎人的气质,他们制作陷阱,等待猎物进圈,捕杀猎物,比常人更懂得自然界的法则,天生就对猎物有征服的欲望。
冷血、肃杀、伺机而动。
良久,庄岩才低声回道,“还没有。我信不过老水。”
罗老汉听他这么说反而松了口气,“小庄啊,这玩意,不能搞。”罗老汉将烟猛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鼻喷了出来,“害人的东西,不知道棺材里的人会不会爬起来半夜敲家里的门。”
庄岩笑了一声,众人见他那笑没有达到眼底,只觉得浑身发毛。
一转眼庄岩就恢复了表情,若无其事地将买来的烟拆开外面的塑料包装,打开烟盒,抽出了几根烟给他们分别派了烟。
罗老汉接了烟,正纳闷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只听见庄岩似是随口问了一句,“这害人果子的事你给你家侄子说过吗?”
罗老汉哑口。
倒是在一旁的老三给他解了围,“他家的事谁能插得进手呢?他那个老姐姐泼辣得很,没上过学,就跟土匪似的,从来就没给老罗省过心,这事开口还得被她赶出家门,老罗也是没办法。”
“再说了,谁知道满子也是个狠的,把人逼到那个地步。一根绳子也算是解脱了。”老三煞有介事地摆了摆头,“造孽啊!”
村子里的人大多心照不宣——村子就这么小,罗满子在外头买了人,把人带回来以后又哭又闹的,罗满子家的前后人家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了,农村的房子本来就没有什么隔音一说,三砖五瓦,不是一个洞就是一个坑,屋里那点破事早就漏到别人家里去了。
别说什么家里长短了,就连半夜谁家汉子和媳妇搞点什么动静来都听出点什么的,因此罗满子家里那点事,村里的人都很清楚,“那个红秀,一来罗满子家就哭哭啼啼,闹得不安生,听说就连满子和她洞房都是她妈按着人办事——”
“胡说,是下了蒙汗药的!”
“那得个什么劲儿?跟个下了蒙汗药的女人办事?”
“说是第一次洞房,得来点狠的。”
“哎。这小姑娘醒了还不得寻死寻活?”
“是嘛。当时还闹了好一阵,就连墙都撞了!”
两个老汉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庄岩不愿意听下去,把烟又派了一遍,“今天还想让罗叔给我打听个事儿。”
罗老汉夹着烟,“你都敢我一声叔了,我能帮肯定帮。”
庄岩点了点头,“前几天我突然梦见我娘,说我五六岁的时候家里好像有给谁借过钱,你知道前几年我家的白事一连接一连,我给忘了,现在我手里还有点钱,就想起我娘临走前的交代,你知道村子里在我五岁的时候有和我家有往来的什么人吗?”
在农村,梦见过世的人是一件很较真的事,通常都是死者的未了之事,乡下人都特别看重。罗老汉一听,也上了心,“那不得十几年前了?那时候,你家还住在东村口的林子里吧?”
“是。”
“哦,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们家就住在乌牙子附近。”
听罗老汉这么一说,旁边那个一直在喝酒的高大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那不是你娘发病前吗?你爹那时候和老水打了一架,才搬到山上去的。呵,我说呢,你老子不待见老水,你小子也不待见他!”
“是啊,这么一说好像你爹确实和老水有过节。不过你爹不太爱和人打交道,要说关系特别好的,除了曾伯之外,好像真没什么人了。”
曾伯已经快七十的老人,庄岩又打听了他们现在的处境,把酒都分别给在座的,找了个借口就走了,罗老汉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披上军大衣,消失在小酒馆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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