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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戊时才将将及,黎婆子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收拾整齐便去小灶房准备今日要卖的点心。
却是才走进院子就被黎祥迎上来,
“娘今日用大灶房罢。”
黎婆子一头雾水,
“阿祥今日难道不练梅枝糕么?”
黎祥含糊应了两句,
“有些别的事儿要做。”
昨晚他不知怎得昏了头,竟就由傅堂牵着鼻子走,最后还莫名其妙成了傅堂手底下的学徒。
辗转反侧整夜,黎祥越想越后悔。
万一傅堂只是说大话,又或者是他学艺不精,在短时间内没法儿有进益,到时候傅堂人走了他可怎么办。
毕竟红翡糕也好,锦绣酥也罢,都并没有用太多的雕工,只能说傅堂裱饰上厉害,在雕刻方面的手艺高低却还真不好说。
至少今天得再跟傅堂扯皮留两样点心方子下来才能放人离开。当然若真如傅堂所言能教他如何将梅枝糕刻出来,那自然是上上签了。
只是傅堂对黎记、对黎家人都算是尽心尽力,他如此拿捏着傅堂的性子一再要挟压榨他,与刘嫂子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就是再阴险恶毒,他也只会咬牙做下去,只要是为了黎记。
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舍弃良心,愧疚之感却依旧盘桓心头不去。满腹心思压得黎祥眉眼攒紧,乍眼一看倒同傅堂颇有几分神似。
黎祥自幼是个有主意的,当了家以后就更是能做全家的主。既然他都这般说了,黎婆子倒也不起疑,转道便去了大灶房。
正好出门来的傅堂瞧见了,便也脚步一转,跟着往大灶房走。
黎祥煎熬了一夜,满脑子都想着傅堂昨夜的话而不得片刻安宁。好不容易挨到这会儿见到本人,哪儿能轻易放过,三步并两步便冲上前去,
“傅堂,你昨天……”
傅堂却是抬手打断青年,
“那是巳时的事,我得先帮婶子准备今天的点心才行。”
“你可真是木愣子!”
心急的黎祥一时跺脚,却仍不得不压着嗓门低低喊道,
“是那些点心重要还是梅枝糕重要?!”
傅堂脚下一顿,黎祥正以为是男人回心转意,脸上的笑才拉到一半,却不想回首的傅堂眉头紧皱,
“给客人吃的点心都觉得不重要,你怎么敢自称点心师傅?”
黎祥顿时面色僵硬,讪讪了几分,
“晓、晓得了。”
傅堂大步流星踏进大灶房,舀了缸里的水便仔细清洗起白菜来。生硬的侧脸配上刚刚的冷声,竟给黎祥一种被大师傅劈头盖脸训斥一顿的感觉。
嘿——
果然是做了师傅气势足么,以前怎么不记得傅堂有这般对自己喝过。
黎祥拍了拍脸冷静下来。
好歹他也是黎记的继承人,这么咋咋呼呼的怎么能行。
黎祥原地踱了几回。
本想着去刻几朵红梅冷静一下,奈何适才已经把大灶房移交给黎婆子做点心去了,家伙什又全在大灶房里。无奈之下,黎祥只得硬着头皮也跟进去。
黎婆子见黎祥进来便是撸了袖子帮着烧火和面,不由得咦了一声,
“阿祥你不是有事要忙么?”
黎祥讪讪的瞧一眼灶台边的傅堂,含糊几句糊弄了过去。
傅堂却是并不曾分心瞧过来这边,只是仔细的清洗着盆中的红豆。只是那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只怕是早就想到他会进来罢。
黎祥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埋头和起面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但这副想法还当真是冤枉了傅堂。要进来要出去都是黎祥自己的选择,傅堂哪里猜得到。只是握着长柄勺一圈一圈,徐缓有力的搅着锅里煮沸的红豆,低垂的眼瞳中除了一片胭脂红,再无其他。
大灶房里很快有白雾飘袅而出消散在尚且朦胧的天色,应和着清脆节律的锅碗瓢盆声,无端让人心也跟着平静和缓下来。
待到今日份的点心尽数出炉,再给黎显装好食盒送着人出了门,忙得团团转的三人才算稍能松口气。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了。
黎婆子放心不下前铺,虽然时辰还早也是匆匆吃了几块点心垫肚便赶去,只留了一锅蓄力待沸的白粥熬在灶上。
黎祥扭了扭僵硬的脖颈正打算叫傅堂一起吃个早饭,却见傅堂洗净手径直往小灶房去。
小灶房,么。
“哎——”
黎祥故作镇定的把人叫住,
“就是要教,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吃饱肚子怎么干活,这不还是你和我娘老同我念叨的么。”
傅堂回头,眉间却是攒起,
“我正是要去吃早饭,只是不跟你吃。”
黎祥一噎,转瞬自我安慰一番。
不跟他吃就不吃罢,随便吃上点赶紧开工就是了。
却见傅堂眉头皱的更深,
“为什么要开工?昨晚我跟你说的是戊时来小灶房,现在才辰时。我要做顿丰盛早点和他一起吃,消耗的食材我会折合成银两还回来,这事儿我刚刚已经同婶子提过了。至于采买,这些日子铺子卖的点心少,所以两日才采买一次,今天正好不用去。”
所以……呢?
黎祥一时呆愣在原地,竟没反应过来傅堂所言是何意。
“所以,”
傅堂皱眉道,
“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你要想练,大灶房空着尽管去练就是,戊时我会准时开始教你的。”
“不,可是……”
黎祥结结巴巴,半天也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看着傅堂大步流星的进了小灶房。
嘿——
一口白牙顿时咬紧,黎祥心头升起股无名火。不过是自荐要教他刀工,手艺怎么样还不晓得呢,竟到先摆起谱来了。先前做长工时怎么没见他这般猖狂。
可没一会儿黎祥却是自己先泄了气儿。
傅堂做活儿又快又好,唯一能挑的出差错的也就是先前大手笔买了回红豆。干完活儿之后剩余的时辰,素来全都是归傅堂自己调配。
何况的确是约好了戊时去小灶房……
虽然这么劝慰着自己,黎祥却仍是颇为忿忿。
适才在大灶房里,他几度悄悄打量傅堂,举止也不过就是平凡模样,并不曾见有什么目眩神迷或是眼前一亮的招式。现在在这儿摆了半天架子,待会儿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苒夏会后除了锦绣酥以外,非得再留两个方子下来才能算完。
打定主意的黎祥闷头就着黎婆子熬的粥干掉数块点心,回首看着案台却是忽地自嘲苦笑。
若不是他实在是灰心丧气,又哪里需要让一个外姓人顶黎记的名头在苒夏会上露面,还是用这种下作手段。
本来像往年一样继续用翠玉酥顶上也是行的。只是瞧了余庆百姓太多年惋惜的眼神和失望的叹息,就是他再心如铜铁着,也难免会有像现在这种时刻的无力与疲惫。
借傅堂之力也只是一时心血上头,将来会后悔也说不准。
可将来的事,将来再去后悔罢。
黎祥收拾了碗筷,立在熟悉的大灶房里却是无所适从,只能苦笑着出门去。
说是要跟【他】一起吃早饭,虽然不曾明说,可指的也只能是昨天傍晚他带回来的那个少年罢。
黎祥踱步向小灶房而去,眉梢却是不知何时已然挑起。
那少年是得长得何等倾城绝色,才能让傅堂这个木头梆子如此小意殷勤。
话说回来,还是该先惊讶傅堂居然喜欢的不是娇娇柔柔的姑娘家。好在他没看上自家黎显,不然到时候可真是有的头疼。
黎祥思绪跳得飞快,一时又不由得在脑袋里编排了一出梁祝,才想着自己要作为整出戏里最大的恶人阻挠两个苦命鸳鸳,脚下已经一脚踏进了小灶房。在看见傅堂时,天马行空的思绪却是顿时被拉了回来,
“你在干甚么?!”
黎祥瞠目结舌的看着傅堂端着个瓷盆倒扣在脑袋上方,还尤恐盆里东西掉不下来似的用力晃了晃。也就是里面没盛东西,不然这会儿傅堂早就满头面粉馅料了。
只是这种傻愣愣的人……真的能教他甚么么?
黎祥一时不由得大为怀疑。
傅堂闻声瞥来一眼,却是眨眼间又收回,小心将盆从脑袋上方移开放回到案上,然后舀了半碗面粉在另一个瓷盆里。
这盆不是空着怎么还要再拿一个?
黎祥的脸顿时皱的更厉害。还不待好奇上前,却是见傅堂竟从那空空如也的盆里挑了一指奶膏样的物事出来伸进了面粉里搅和。
里面!竟然是有东西的么?!
黎祥几乎要把眼球瞪出眼眶外,顿时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扒拉到瓷盆边就是一顿猛瞧。
只见莹白的瓷盆底部盛着一团奶膏样物事,瞧着细腻而润透。
刚刚就是这个!倒扣在脑袋上也没掉下来么?!
大感惊奇的黎祥不由得伸出手去,跃跃欲试的也想要尝试一番,却是在即将触碰到瓷盆边缘时被傅堂夺走了瓷盆。
“啊——”
黎祥眼睁睁的看着瓷盆从视线中远去,连忙抬起头来,
“不能让我试一下么?”
却见傅堂生硬的脸上一时竟似乎显出几分无奈来,
“我要做饭。”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扣在头上也不掉下来?瞧着和豆沙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似乎要细腻的多,口感也会比豆沙更好么?”
被拒绝的黎祥稍一失落,却是很快连失落也顾不上,劈里啪啦的抛了一堆问题出来。
傅堂这回却是没再冷黎祥的场,挑起一指奶油仔细摩挲在面粉上。指尖动作不急不徐,嗓音也沉静平缓,
“这是奶油,处理手法加上食材本身的特性赋予它独特的质感,倒扣过来是为了检验处理手法是否到位,搅拌适宜便不会倒下来,并不是非要扣在脑袋上,只是当年我的老师是这么教我的,各人随意就好。细腻的口感也是拜它的原料所赐。”
黎祥听得新奇,眼角却还是不由得跳了三跳。
既然并不一定要扣脑袋上晃荡,还是要这样做么?虽然后面跟了一句很正经的话,可只要一想到傅堂顶着这张木头脸重复这个动作这么多年,黎祥手臂上的汗毛便忽然齐刷刷的竖起。
感觉好诡异的样子。
傅堂平缓的嗓音仍在继续,
“并不是说它比慢火熬制、反复细筛过的豆沙更好,合适的搭配在一起会相得益彰,分别单用也各有风味。说到底,还是看食客的喜好和点心师的选择而已。”
这番话终于有了点师傅教徒的意味,黎祥瞪着眼睛努力听完,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即却是想到什么似的松了口气。
傅堂的说法他本也能想得到,只是忽然见了样新奇食材才一时怔愣。豆沙和奶油,又或者其他的食材间,的确不是孰优孰劣便能简单囊括的关系。
所以说,他也没比傅堂差多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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