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舟

作者: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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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不是你


      忙到11点多才结束手头的工作,原其朗一进电梯就迫不及待地给从舟拨电话,突然一股子口臭味喷了过来,有个戴棒球帽的男人揪住她的肩膀说,“臭丫头,你挺敢报的啊,给你点厉害瞧瞧。”她吓得全身僵硬没法动弹,突然感到有液体从头上淋了下来。
      电梯停到一楼,那人把她大力推了出去就跑了,原其朗摔倒地上捂着脸大声尖叫。白水正好坐另一班电梯下来,冲过来按住她,先是拉下她的手看了看,又捡起地上的空瓶子闻了闻,“是水是水,不是硫酸,是普通的矿泉水!”
      原其朗又叫了一会才静下来。白水扶着她在飘窗坐下,“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你别走,我好怕。”
      “我去找保安把监控调出来,咱们报警,我马上就回来。”
      白水走了不久,棒球帽竟然又折了回来。他原本是受人之托恐吓原其朗,但是她刚才惊恐的样子,让他起了凌弱的色心。原其朗看到他的瞬间已经吓得不能动弹,但是对方还没碰到她的肩膀,斜刺里一阵掌风过来,白水已经跟他扭打在一起。
      原其朗一边大声喊保安,一边用颤抖的双手打电话报警。眼看形势不利,对方按住白水拼命用膝盖顶他。白水抱着他的腰,死活不撒手。两人都有些精疲力竭的时候,棒球帽从屁股口袋又掏出一把小刀。白水赶紧放开对方,但还是被划到了手掌。棒球帽在空气中划拉了几下,一边后撤,一边吼道,“信不信老子捅了你。”
      白水的右手已经开始滴血,但仍是往对方身前步步逼近,想把刀夺过来。血一滴一滴落在浅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现场情状十分恐怖。
      “我白水可是吓大的。今天算你倒霉。我告……”
      他话音没落,就看到一只纯净水桶砸了过来,砰的一声脆响。白水趁对方被砸懵的瞬间,一个反手切过去,刀落地了。
      保安赶到的时候,看到的画面是:地上的那位已经被打蒙了,女的还跟疯了似的拿个水桶不停地抡,男的在后面拦着,“行了行了,可以了,小原,原子弹,冷静!冷静!”
      做完笔录,白水手上还在渗血,原其朗红着眼,帮他包扎伤口。
      好久不见她这副怂样,白水感到浑身不得劲,“原子弹,高尔基教育我们说,你不要这个样子。”
      她用眼神剜他一下,“真的不去医院吗?”
      “不用,不算什么。止血就行了。哎……你他妈给我系个蝴蝶结干嘛?傻缺啊!”
      白水坚持送她回家,坐在车上,她还是有点紧张后怕,拽着他的衣角问他,“拼命三郎,你当初为什么道歉?”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点了一支烟,看着纱布上沁出的血说,“命是个好东西,也有些东西比命还重要,比如……我妈的命。那帮孙子,呸!拿我妈要挟我。他们发信息说要血洗我的家庭。最后我只好先道歉,出来后麻溜地把我妈送到国外我妹那里去了。我自己硬气没什么,不能把我妈祸害了。”
      他看她吓得脸色发白,笑着说,“我也怕死。我一闭上眼,就想到被整死的那些人。所以……”
      “所以你先虚与委蛇,让人把你从拘留所放出来,道歉之后,乘对方放松警惕,又发了更猛的料,整死了这家公司。但是怕残余势力报复,怕同事受牵连,所以解散杂志社,跑到南边韬光养晦来了对吗?”
      白水瞪她一眼,我要说的是,“所以我吓得整晚睡不着觉,都他妈要得抑郁症了。”
      “杂志社不是因为这事儿解散的,经营不善早就要倒了,我们做的这种硬稿子,除非有金主养着,自己是拉不到广告,也做不好发行的。哥几个本来都定好去处了,在我被拘留的时候,也是大家仗义,发动各种人脉营救我。大家一起搞,搞到中央去,地方上也没办法了,等我出来了,把这最后一期做完了,大伙才散了。还有,我不是来韬光养晦的,我是被重金挖来的,OK?”
      他接过原其朗递来的矿泉水,“哥是不是好久没骂你了。”
      “大恩不言谢。你有什么不爽的,今天就骂个痛快吧。”原其朗特别潇洒的说。
      “我说你这姑娘能不能多用点脑子少用点心,别什么事都瞎bb高潮好吗?这世上没那么多个人英雄主义!哥只不过比有些人多那么一点点骨气而已。要是没点人脉,我早就死了,还谈什么新闻理想啊?”
      都说无知产生崇拜,恐惧也是,她余悸未消,此刻对白水崇拜的要死,不能接受偶像的自我降格,“不对!新闻于你,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她借用杜奶奶的话来表明自己的景仰之情。
      “我现在有点想吐!”
      “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她有点紧张了,“是我不好,手都伤了还让你开车。快停到路边,换我开,我送你去医院。”
      “划了个口子而已,没那么娇气。想吐是因为,面对一个戏精,我很难不恶心!”
      “呃,不是失血过多就好,吓死本宝宝了。”
      “这位宝宝,以后不许给我贴标签,我的标签只能我自己贴!”
      “那,你究竟怎么看自己?”
      “哥修的是顺心意,求的是长生道。”
      她沉默了很久……
      “水哥,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当问!”
      “你的三观,不会是网络爽文塑造的吧?”
      “关你屁事!”白水的黑脸上起了一丝红晕。
      原其朗开始盘算,今天是哪路人马整她。
      “是那家爆雷的永昌财富。经侦这两天大概要去了。”白水猜到她在想什么。
      “水哥,这次的事,如果我们没有做这个揭发报道,投资人也许不会恐慌挤兑,借款人不会趁机废债,老板也许不会跑路,平台或许还有一息余力处理后事……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血本无归。你说,我们到底是在为善还是在作恶呢?”
      “你这种脑子就不要想伦理上那么复杂的事了,如果你不报道,平台越做越大,这些也许还是会发生,到时受害者也许更多。G租宝忘啦?你只是做了该做的。”
      “现在我该怎么办?”
      白水刚要开口,她的电话响起来,“喂,”“朗朗吗,抱歉才看到你的来电……”“你过半个小时再打给我吧。”她打断他,把电话挂掉了,转头看着白水,“你接着说。”
      “他们要是想伤你,今晚不会留情。估计是没有下文了。别怕。”白水看出来,这姑娘看着虎,其实还是比较惜命的。她过去的“大无畏”,纯粹是无知者无畏。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从没吃过亏。这次吃了一大亏,难免显得畏畏缩缩的。
      “我不是说这次,我是说以后。你说我要不要取个化名,以后遇到会得罪黑恶势力的题材,我也跟采访对象一样,打马赛克、变声,这样是不是就安全了。”
      “孩子,人傻不能复生啊。”白水沉吟了一下,“要不你还是换组吧,柒周刊又不是只做调查报道,像小苹果一样,漂漂亮亮的坐在台里,或者专门跑跑会议,空调吹着,舒舒服服的,不用跟哥出去遭罪……”
      “别说了,你觉得我会听吗,咱们916二人组的外号忘了吗?堂吉诃德倔驴,哈哈哈。”
      “听哥一句话,不要暴露你的软肋,不要让人有机会伤害你很在乎的人。”听了这话,原其朗一下子感觉自己满背的软肋,一根大概在偷偷打开柜子点自己的瓷器,一根在做红楼梦,一根在用2000年前的秦汉发音说梦话,还有一根,现在她最挂念的一根,大概正在荒郊野外拿着小铲子挖坟掘墓,同时在纳闷他的小女友今天怎么这么拽,居然挂他的电话。
      她怂了,蔫不拉几抬头,又跟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肿么办?”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小声说。”
      “你来劲是不是?”她又狗脸变了。
      “正经点说,你可以不说真话,但绝不说假话,更不要说鬼话。保护自我的同时,守住底线和操守。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水哥,谢谢你,你今晚真他妈帅!”她变了,也会用脏话了。
      “爱听不听,不听死去。下次让你男人救你,我他妈招谁惹谁了。”他倒是没变,一郑重就皮肤瘙痒似的浑身不得劲,非要这样说话才爽利。
      到家已经快凌晨1点,从舟的电话还是来了,“朗朗,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就是有点累。刚刚在台里有点急活,所以先挂掉了。”她不想他担心,也觉得解释起来很复杂。
      他是冷淡,但不是没有情绪,心里漫溢出很多复杂的东西,有思恋,也有很多把握不住的不安全感。
      “朗朗,我在巴米扬大佛的调研快要结束了,过几天会往两伊和叙利亚方向走。”
      巴米扬大佛,公元四世纪和七世纪,中国晋代高僧法显和唐代高僧玄奘都曾先后到过这里,因为□□组织的倒行逆施,现在只剩下石窟和残骸,满地碎石黄土,圣地不复。
      “德国的同行现在正在对几千个碎片进行沉积特征分析。有点像我们人类的DNA分析,可以确定每个碎片在佛像上独一无二的位置。我觉得很高兴,大佛修复还是很有希望的。”
      她听着听不懂的专业词语,感到他隐隐的兴奋和幸福,心里的嫉妒似乎要压过开心,“修好的也不是原来的了。就放着一地残渣,做文明启示录,岂不是更有意义?”
      “如果放置不管,人们会忘记文明的伟大,只会记住创伤的部分。”
      他停了一下,见她没有反驳,接着说道,“这次出来,我对自己的事业有了更深的认识。这里原来是辉煌的文明故地,现在却是一寸山河一寸血。我想,我们做考古的,通过挖掘和修复久远的过去,也能对未来产生价值。比如认识到人的价值,文化的价值,和平的价值,还有很多……”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原其朗终于也能熬到让沈从舟对她“喋喋不休”的一天,如果她哥知道,肯定也会喊句“干得漂亮!”
      和他对话,要文绉绉得多,“从舟,最近经历了一些变故,我对做的事情其实有一点动摇。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你那么笃定,但我一定比你批判。这行呆久了,发现媒体轻于大道,重于大声。我不确定我做的事到底是否有价值。”
      “落实到你个人,我觉得做不做一件事,不一定要看有没有用。想做,就去做。不想做,就停下来。‘价值’本身,又一定有价值吗?你想得多,就会陷入无解的困境。”
      她隐隐感到从舟只是在理解她的处境,但不能真的对她感同身受。就好像一个学霸对你说,这题很简单啊,你用这个公式,这样这样,不用想复杂了。但是你不是学霸啊,而且你看到他,会觉得有点可恨。
      “这次去南京,参观了利济巷慰安所,也采访了很多慰安妇,算是在做挖掘过去的事情吧。在世的慰安妇越来越少,却没有获得应得的记录,将要随风而逝,丢失在历史的烟尘中了。我觉得,时间对每个人很不公平……”
      他们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但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沧桑了。她竟然和他一样,张口闭口都说历史、时间、过去……好像一下子晦暗了许多。
      挂了电话,他看着天边的月色,巴米扬大佛,会有很多人花力气去研究去修复。很多东西,却是修复不了的。这不是态度问题,是能力问题。对于她,他到底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呢?他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他觉得她的某些部分被伤害了,而他虽然不在场,却也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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