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何时共泛春溪月

作者:游淼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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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雠


      那宫女,一看便是楚川培养的心腹。楚乔武功练至臻境,自然也能靠眼力来辨别每一个人的武功深厚。
      宫女引着她同身边侍从沿着宫道约莫走了半刻钟的样子,便止住脚步,回过身子一礼:“林小姐,前面便是御花园,您若想再去承德道看上一看,也不是不可以,直走就好。”
      楚乔微微颔首,道:“多谢你了。”
      宫女躬身,退了下去。
      楚乔偏头,示意侍从走在前头引路。
      西楚未建国前,本是曾经的一方霸主大宛,奈何末代帝王并无多大才能,体质也是差到一种程度,渐渐的国力便衰弱下来,被大魏大梁等国家压住一头。西楚开国帝王楚迦,行事狠辣,硬生生又将兵力民政提了上来,这才屹立一方而不倒。
      楚乔对前朝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是乱哄哄的你争我夺,跟她要查明的真相有什么关系?
      脚下是打磨光滑的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楚乔方一踩上去,便心上一凛。
      谁曾牵着她尚还稚嫩的手,踩上一地的圆润石子,笑呵呵地带着她在青石桌旁坐下,递来一碟香甜的酥饼?
      楚乔身子微微向后一倾,仰起头,双眸紧闭,呼吸骤然急促。
      两个侍从对望一眼,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主子吩咐的事儿是对的,姑娘果然开始发作了。
      清风徐来,携了园中飘散的花香甜味,轻轻的,爱抚过楚乔鬓角。
      她霍然睁眼。
      眼前不是以往无边无际的黑暗,亦不是水雾朦胧的遮掩,而是实实在在的明亮清晰
      西楚王宫从来不缺什么奇花珍卉,眼下又是春光大好的阳春三月,盛极的杏花葳蕤而娇丽,风一过,便扑簌簌飘零在楚乔肩头。
      暮色已重,一弯月亮沉沉,升在墨蓝天际,投下的月光勾勒出楚乔单薄的身影,勾勒出她近日消瘦下来的下巴,亦勾勒出颊边隐隐泛着银光的水珠。
      她缓缓蹲下身子,仿佛那是这世间最为艰难的动作。
      微微仰起头,好像又是那张年迈而又慈祥和蔼的脸在头顶,笑呵呵朝她伸出手来。
      “乔儿,我们去找你哥哥。”
      好。
      楚乔迟疑地伸出手去,却摸到了一片虚无。
      不是说好让我们在后头等着的吗?为什么你不再来找我了?还有你,你推我走干什么,你从来没那么凶过。
      打击,来自心灵伸出最为沉重的打击。
      无数的惶恐、不安以及恐惧铸造的利剑,胜过世间一切无坚不摧的利器,径直贯穿心肠。
      她猛然窜起来,狂奔。
      不要再留在这里,若是仍旧在此处徘徊,她会疯掉。
      前方,是巍峨的仪清宫,宫外是挂满绯红色灯笼的承德道。
      这日的西楚王宫,防卫格外的松懈,太子吩咐过了,需要注意的是前殿,这些地方,不需要再抽出人手巡逻。
      一个禁卫军统领带了一小队人马,刚刚巡逻万仪清宫附近,正打着哈欠想走,眼前却好像有水蓝色的光影闪过。
      统领一愣,摸着鼻子,只觉得好像身上起了一层冰碴子,冻得难受。
      他伸出自己的手,摊在面前,不觉呀然一惊,指尖不知何时,竟起了淡淡的乌青之色。
      他打了一个哆嗦,不禁又想起前朝公主芳魂不散,徘徊在仪清宫附近的事儿来。
      统领这一想,顿觉两股战战,咬着牙挥了挥手,带着禁卫军们快速撤离。
      横竖太子也吩咐了,这边不用巡逻,他只是怕出了差错没法子交代而已,走了也没什么不妥。仪清宫从来没出过什么事,这次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统领刚刚带着禁卫军离开,楚乔便出现在仪清宫门口
      朱红色的宫门大开,仿佛知道她要到来,两旁的盘龙狰狞,像是在冲她肆意叫嚣。
      她踌躇不决,良久才迈出脚,真正踏进了这座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宫殿。
      仪清宫沉寂无声得有些反常,若是正常状态下的楚乔定会思忖许久才决定进不进去,只是他此刻神智失常,哪里顾得了这些事情。
      她记得从来没有来过这西楚皇宫,却对一切熟悉得像是生活了许久的样子。仪清宫更是惊人的亲切。
      走了许久才走过中庭,楚乔顿了顿脚,伸手轻轻一推。
      正殿竟未落锁,大门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开。
      正对她的是架在高台上的书案,上头整整齐齐码着一撂奏章。明晃晃地扎眼睛。
      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有人在那书案上批阅奏章,他们便在一旁玩耍。那人还是不是地抬起头,看看他们有没有安分地呆在原地,有没有去胡天海地地瞎闹。
      两面皆置了屏风,将正殿与偏殿隔开,还隔了无数层轻薄帷幕。
      楚乔鬼使神差地一转身,掀开一帘帷幕,躬身钻了进去。又伸手在屏风上戳了一个仅容一人窥视的小眼。
      她长久地卷缩在那儿,像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眼睛固执的停在小眼前头,不动了。
      大殿无声,唯有她袖底布囊里溢散出了丝缕幽香,氤氲在鼻息之间。
      她看见了。
      ——
      ——
      “乔儿,要不要喝口水?”年岁不过才至知天命的洛戎,身体却是愈发不好了。连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虚浮。
      她眨眨眼睛,走上前去,接过祖父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指了指一旁端坐,面色一本正经的小少年:“哥哥也喝。”
      楚川再也绷不住,被小妹稚气的语气逗乐,扑哧一声笑出来,跳下椅子。揪了揪她胜雪的脸颊:“你要给我喝你剩下的?”他左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玩心本来就大,日日被拘在这仪清宫念书,也是无聊得很,此刻也生了同小妹玩闹的心思。
      她撇撇嘴,伸手将楚川不知轻重的手儿拂去。不喝就不喝,捏她脸作什么?
      她又仰起头,声音带着几分希翼:“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就前娘亲就出去了,这都快半年了还不回来,问爹爹,爹爹也不说,只是草草的敷衍了事。只好再来问素来疼爱他们兄妹的祖父。
      洛戎摸了摸下巴,笑而不答。这个小女儿从小他就摸不清性子,自及笄了就常年往外面跑,还将早已废弃不用的密府寒山盟重新发展起来并启用,问她究竟要做什么,也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好不容易将人嫁给了她心仪已久又志趣相投的男子,安分了些日子,陆续生下一双儿女,,这女儿又开始四处奔走,常年地不在府中,孩子的父亲又一心投在事业当中不大上心孩子的事儿,只得落到他这个老头子手上。
      不过两个孩子在身边呆着,也是讨喜。排解了他多年来的寂寞。
      洛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后宫里空无一人,早年与他伉俪的皇后因病去世,硕大楚宫,需要参拜的主子,不过就那几个。
      那天是洛戎的寿辰,在宣政殿将要举办一场盛宴。
      那日有觥筹交错,亦有染血刀兵。
      她同哥哥在仪清宫玩耍,祖父难得偷了闲,兴起便要用他们玩捉迷藏。
      小孩子都喜欢玩捉迷藏,于是她拉着哥哥兴冲冲躲在了帷幕后面。
      刚刚躲好,便有宫人惊慌失措的尖叫通报声响起。
      “陛下!驸马带着十万烈血军!反了!”
      她迷惑地坐在地上,仰头去看哥哥。
      反了,反了是什么意思?
      哥哥面上笑意已退,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发怵的凝重。
      她有些慌了,伸手在屏风上头戳了个小眼,就要去看。
      她听见爹爹的声音了,是来接她的吗?
      哥哥面无表情地将她意欲站起的身子拖下来,捂住她的眼睛,自己将眼睛贴上了小眼。
      她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听见父亲可怖的笑声和长剑被拔出的声音,以及,祖父最后的痛呼。
      哥哥忽然抱紧她,嘴巴贴在她耳边:“乔儿赶快跑,走承德道出去,好不好,哥哥待会就和祖父娘亲一起来找你。”
      娘亲?娘亲回来了?
      她几近惊喜,正欲笑出声,却别哥哥捂住嘴。
      “乔儿答应我,一个字也不许说,去找秋香姐姐和刘大总管,不要找爹爹,他们会带你出宫。”
      秋香和刘总管是母亲培养来保护他们兄妹的心腹,祖父已经遭逢大劫,他可以独身留下来拖住父亲,决不能让小妹一同留下。
      她懵懵懂懂点点头,被哥哥手一推,傻傻地朝偏殿走去。
      出了偏殿便是承德道,楚迦带来的兵马都是从正对仪清宫的宫道走,向来不会走这条通往偏殿侧门的小道。所以此时,这里才不会有人在。
      道路两旁因为要举办宫宴的缘故,挂满了整齐的红灯笼,映得正面墙都是绯红一片。
      她忽然有些害怕,扶着墙微微弯下腰,喘了几口气。
      前面却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落拓青衣,眸若点漆,提着一盏朱红色的灯笼,拐过转角,第一眼就先看见她。
      仔细瞧了一眼她的衣着,他忽然明白这稚□□孩的身份。
      是楚迦要他们谍者天眼帮忙从宫里带出来的一双儿女之一。
      她察觉到一丝危险,眯了眯眼睛,努力压下心底的恐慌,道:“我是仪清宫的宫女,要去找驸马。”
      驸马是别人对爹爹的称呼,她说是要去找驸马的宫女,应当没问题吧?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是大魏来的使臣宇文玥,你是哪一宫的宫女,?要不要我带你去找驸马?”女孩这一身衣裳是皇家特制,哪里是宫女能穿的?这个谎话未免太愚蠢。
      她慌忙摇头,哥哥说要她去找秋香姐姐和刘总管,她干嘛去找爹爹?
      说实在,她和哥哥都不大喜欢爹爹,素日都是呆在宫里,公主府也只是在娘亲回来时才待一待,这个爹爹,也只是占着父亲的名头而已。
      忽然不想听祖父的话了。少年走进一步,蹲下身子替她捋了捋头发:“你父亲要你去找他。”
      她有些发怔,随即瞪圆了眼睛:“不要,我不喜欢爹爹!”
      少年眉头一蹙,明明是楚迦的女儿,却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身为大柱国的父亲。自己也不喜欢他。
      这个小姑娘,跟他的境遇,差不多吧?
      忽然升起了一丝怜悯,他牵起小姑娘的手,道:“方才来的时候,那个地方没有人,只有一个叫秋香的宫女在找她家小主子,你要不要去?”他指了一条偏僻的出宫门路,方才祖父带来的人手,似乎漏掉了那个地方的戒备,而楚迦的军队,更不会去注意。
      秋香?她眼睛亮了亮,唇畔泛起笑纹,来不及打招呼,便朝那个方向跑去。
      少年站起来,看着她跑远。
      这次放过了她,该怎么向祖父交代呢?他在心里打着撒谎的腹稿,朝仪清宫走去。
      ——
      ——
      那日出了宫,她便被秋香姐姐送回了公主府。
      母亲已经急匆匆赶了回来,面色发白,见她回来才稍露喜色,随即抱起她,又要进宫去。
      身边属下百般阻拦,却仍旧拦不住母亲。
      又是承德道,又是那道仪清宫的宫门,又是红灯笼。
      她缩在母亲怀里,你迷瞪瞪翻着母亲脖颈间悬挂的玉佩。恍惚间想起,方才那个小哥哥身上,亦垂了这样一块白玉佩。
      隐约间爹爹和娘亲不知在争执什么,她想,她不要知道。
      后来,母亲带她离开了皇宫,她再也没有见到祖父和哥哥。
      后来,母亲给她吃了一丸苦涩的丹药,她便将一切都忘了,只记得,她叫楚乔。
      母亲带她去到的那个地方,据说叫做燕北,是个很美的地方。燕北的主人燕北王是母亲的旧识,毫无顾忌的收留了他们。
      于是母亲便带着她躲在秀丽山上日以继夜地修炼寒冰诀。
      后来母亲要她去荆家,三年后,母亲却被谍纸天眼、往生营、大梁密府联合起来抓获,将要被处死。
      她情急之下顾不得那么多,便去劫狱,结果母亲早就被秘密处死,牢中的,不过就是个等她落入圈套的往生营杀手。
      那时三方势力联合起来击杀她,却不想一路竟有蛇女及六界无踪相护。
      最终,她将最后一个追杀她的宇文泰一掌毙命,自己也坠入黄河,失去记忆,成了个奴隶。
      可笑啊,一直在心中尊敬的人是她的仇人。
      这个仇人,便是她的父亲。
      楚乔站起身子,沧然一笑,走了出去。
      原本黑暗的大殿不知何时点上了明亮的灯火,楚川立在离她三丈远的地方,伸手摊开掌心,上面是半枚木珠子。
      她看了那木珠子一眼,走上前,也从袖袋里掏出母亲遗留在北齐皇陵的半枚珠子。
      两半主子严丝合缝,完美地契合。
      她又掏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枚,仔细对比了许久。
      楚川看着这个失散多年的小妹,忽然一笑:“是不是不相信?你还可以看看,这些东西。”他从怀里取出在皇陵从楚乔手上夺走的几张信纸,递给楚乔。
      她动作有些不稳,好不容易抓稳了信纸,一字一句读下去。
      “十二人杰东方忌,恨我当初逐他出朝堂,从而乱我大宛国事,后听命于楚迦,楚迦忌讳,又逐他出国,又至燕北为定北侯幕僚,此人野心极大,心机颇深,需警惕。”
      “若已同西楚楚川接洽,须知,他是你亲兄长。”
      “我此生不求你报仇,但求你安稳一世,无忧无愁。”
      ……
      楚乔一字一句看完,忽然抬起头,盯着楚川的眼睛。
      那一双眼睛深邃而璀璨,仿佛可包容世间万物。
      楚乔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眼睛。
      也是他的眼睛。
      “正主要来了,你可不要再盯着我看”楚川含笑的声音在耳边低低想起。
      她唇畔忽然一笑。
      是啊,正主要来了。
      她慢慢侧过身子,目光穿过空旷沉寂的中庭,望向停在仪清宫门口的明黄銮舆,与浩浩荡荡的仪仗,森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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