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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殴
“你还想用什么理由说服我放弃呢,神父先生?”维素陡然把刚才剖白心迹的软弱一收,手掌一撑,顺势翻身而下,语气轻佻随意,眼角的弧度漂亮又桀骜。
若不去看眼底的红丝,他仍旧是过去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多少苦难都没有错脱掉半分锐气的少年。
这才是他原本应该拥有的样子,把所有情愫收敛得一干二净,留给外人一个强硬而不近人情的壳子。近一个月来被艾里默撬得七零八落的盔甲,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坚不可摧。
“你不喜欢我吗?”他狡黠一下,灵动得情绪要全部溢出来似的,看上去有分半真不假的矫揉造作,“还是你又想用那套共情的理论诓骗我?”
“……你还需要时间,好好想想吧,你我都是。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你什么时候真正把握了自己的真心都可以。在你身后,在你目光所及的地方,我都在。”
“你是在害怕我没长性,只是这一瞬间的动心,是不是。”维素语气里满是笃定,所有失落的情绪被掩饰的很好,看上去只是有些丢了脸而不肯认输的倔强。
“……等你再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我都会告诉你。”
搞得像年纪小就没资格拥有真心似了。维素嗤笑了一声,别过头去。
仿佛刚才脸上一闪而过的低落只是旁人花了眼,让这场没头没尾的告白更像是个笑话,是半大的孩子一瞬间的冲动,不走心的两三句调笑,从来没想过去兑现的谎言。
哪怕心口已经有了丝丝拉拉被钝刀磨过的疼痛,亲手奉上的炽热真心,被人无情挥落。
若不是多年直愣愣的傲气撑着,他怕自己会卑微到极点的求爱,因为只要艾里默说一句爱,他就能够感受到足够的幸福。
“你又凭什么相信,我就不是真心呢?”维素轻声质问,让自己看上去轻松愉快,脸部的肌肉拼死绷着,偏要硬生生地昂着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别扭样。
艾里默一笑,没再搭话。一切又都落入了平静。
薇拉的葬礼来得很快,沙漠里的热气让尸体没法久留,很快就葬进了墓园。那日阳光很好,上帝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仁慈的怜悯过早夭折的孩子,甚至倦于掉下一两滴虚情假意的泪水,把最嚣张明朗的恶意直白地摊在所有人面前。
维素的皮肤被日光刺得有些发痛,他转头去看燕妮。
燕妮像是整个人都被抽掉了脊骨似的,若不是一侧的卡西撑着她,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了。
艾里默似乎于心不忍,在维素身边轻声开口,“她们家中,现在就只剩下她了。”
维素的同情心几乎马上就蔓延了上来,他们本没有深仇大恨,平日的嫌隙仿佛在死亡面前消散一空了。他帮着搀住了燕妮另外一侧的胳膊,让她能够站得更稳当。
“嘶——”看似无力的燕妮反手死死掐进了维素小臂上的肌肉,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反倒是自己的指甲倒翻而出,鲜血淋漓。她一字一顿,紧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恨、你。”
维素猛地松手,连退数步。方才的突变都没让他心怀不满,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却好像在他最娇嫩的皮肉上死死烙上了印记,仿佛能够嗅到皮肉烧焦的气息。
燕妮目眦尽裂,到底没再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刚才的举动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燕妮!”艾里默大声呵斥了一句,卡西和布鲁托会意,上手控制住了她。
维素低着头,看上去神色莫测。
不知什么时候艾里默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垂眸看着那两道伤口,轻声开口询问,“那你恨她吗?”
维素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三道被划拉出来的血痕,面色平静,好像凭空年长了几岁,不再会被这样的言辞所刺激,“……不恨。她只是太相信神了。”
“在一无所有的境地,除了宗教,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维素放远了视线,落在墓碑上。
他最后还是没有刻上过于浮夸的墓志铭,所以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薇拉这个简单到让人觉得呼吸间都含着涩意的名字。
维素微微躬身,将一枝花放在了墓前,行了个极其标准的绅士礼,“请您安眠,我的小公主。”
燕妮已经平静了下来,原本只是默不作声地呆立,这时却突然开口,“薇拉……生前曾和我说过……她说认识了一位如同王子一般的兄长。”她从鼻腔里泛出一声嗤笑,“谁知道招来得竟是你这个魔鬼。”
维素呼吸猛地一滞,连日来的酸涩从深处一点点泛出,没敢回头,可他还是勉力一笑,“我怎么能算是王子呢……我只是阴沟里的老鼠啊。”
我只是儿时偶然看到了一点光,从此就再也忘不了那种让我几近落泪的璀璨。
离开薇拉的埋骨之地的时候,维素看上去还有些缓不过来一般的迟钝,连走出大半路都没跟艾里默开口说一个字。
“还在难过吗?她只是被上帝召回去了。”
“没事,我不信上帝,拿这一套来哄我也是白搭。”维素吸吸鼻子,哑着嗓子开口,“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我与她感情也不多深厚。”
“只是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人这么看我这个怪物,说得我好像真得——这么耀眼一样。”
艾里默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侧,“你只是不自知罢了。”
在这之后,时间仿佛在这个小镇静止了,这几日里,染病的人无法避免地增多,到底是没有扩大到不可避免的态势。艾里默反复地发热在这几日里也结束了,危机解除,维素跟着他又住回了教堂边上的小屋子里。
为了薇拉的葬礼,原本那一片还算得上精致的小花圃,已经彻底秃得不成样子了,唯独最中间那一块,还格格不入地绿着。
跟地中海似的。维素笑了一声,蹲下来拨弄那些长得像杂草一样的小东西。
只是越看越觉得这些东西眼熟,偏偏搜肠刮肚都想不起是什么种类,只能肯定最开始艾里默的花圃里绝对没有这些不入流的小东西。
艾里默一进门就看到维素皱着眉,一脸苦恼地折腾自己眼前这几支花,修长的脖颈弯成了漂亮的弧度,勾着他的心神。
像是不可一世的少年人永远都对自己的魅力不自知,而前几日那次一刻都没忘怀的告白,则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他,是维素允许自己对他为所欲为的。
艾里默在门口站了会儿,想定定心,仍控制不住般地走过去轻轻摩挲了那块突起的颈骨。
“痒。”维素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来一笑,眼睛完全眯了起来。他一双天生的笑眼,全然没有明白这举动本身混杂的暧昧,反倒是果真很开心一样。
可惜并非如此。
维素从将自己真心全盘剖析之后,连续几日下来都忐忑不安,可艾里默待他和往日又没什么分别,好像的的确确是在要求自己确认自己的心意,而他心甘情愿扮演守护者这个角色。而他原本计划要离开的那一天,艾里默所表现出来的独占欲,如晨光中的泡沫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旦维素想要再提出这个请求,都会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艾里默这趟回来只换了身衣服,折出门来的时候维素还呆愣在原地,跟真的傻了似的。
“你自己买来的话,这就不认识了?”
维素猛然回过神来,也不好说自己现在没在想这花的事儿,只得讪讪地背了这口黑锅,还得找理由嘀嘀咕咕地给自己开脱,“……还不是你突然把他栽到了中间。”
艾里默一笑,“别再阳光下多待,不然……”
他没把话说尽,可对上他斜睨过来的眼神,维素却是实打实抖了抖,好像回到了那几日,被艾里默一瞪,就有些后怕的日子。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畏光的毛病。表现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又实实在在的什么都发生了。
艾里默前脚出了门,维素后脚就踢踢踏踏地进屋了,他挑挑拣拣,又拾起了久不入手的那把意式长剑。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艾里默那日训斥自己时抿起的嘴角,握着剑柄的修长的手指,指骨间深刻的凹陷,还有……那日曾狠狠灼伤自己,告诉自己跟艾里默的差距究竟有多大的族徽。
软巾细细地拂过剑身,剑柄处独特的杯型设计,最终停留在最末端那个族徽上。
维素并非上流社会出身,自然认不出这是哪个家族,只是打从心底的厌恶却掩藏不了。
这究竟是为何呢?他从前几日就隐隐有些心怀不安,好像自己漏掉了极其重要的记忆,可脑海里有全然没有那部分的印象,只有看到些不知何处来的小东西,会有那么一刹那的眼熟感。
……怕别是曾经遇上了什么腌臜事。维素心烦意乱,拎了佩剑想去远处不着人的地方溜达上一圈。
甫一迈出门,维素就敏感地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仿佛空气都紧绷了起来,沙漠里惯常燥热的气氛一扫而空,只能感受到惊人的凉意。
维素面上神色不动,一心想得是不能把人招进艾里默这院子。他紧紧捏住了剑柄,像是要从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获取力量似的,转身毫不犹豫地往湖边去了。
不能让更多的人发现自己,不能给艾里默找来麻烦。他心里仅仅余下这两个念头,连自身安危都没这两件事来得重要。
即便心思百转,维素脚下却是不停,很快就到了湖边,那湖还是跟原来一般波光粼粼,若真得成了埋骨之地,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猛地停住,极快转身,身后那几个人到了这地步甚至都不再遮掩身形了,看到维素的脸还颇为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维素握剑的手蓦地一紧,那些防滑的颗粒一紧深深嵌进了皮肉里。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感觉。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竟然没有马上动手,领头那一人就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看起来还有些调笑的心思,“怎么?用这种剑,是想为了你的神父先生跟我决斗吗?”
维素呼吸陡然顿住,瞳孔猝然放大,握剑的力道不由地松了半分,那领头人出手如电,瞬息之间就欺近身,抬腿踹向维素手腕!
维素吃痛,乍一松手,那柄剑已经被毫不留情地踢入湖中,而这一晃神的片刻,刚那人就已经挪移到他身后,小臂狠狠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这么担心你的神父先生身败名裂吗,小东西?”领头人凑在维素耳边,轻轻呢喃,手上的力气没有松懈半分,维素已经涨红了脸,呼吸万分急促,还要从牙缝中挤出,“你、做、梦!”
话音一落,维素猛地后仰头,以一种不死不休的姿态,恶狠狠地向后撞去,分明是拼着这喉间的手卡死自己,也要给身后的人留下点伤痕。
身后那个人是个惜命的,连这点风险也不敢冒,匆忙松手。
大股大股的空气重新灌入维素肺中,他的脑海中还有缺氧参与的眩晕,但仍然半点没有放松,他俯下身,绷紧的脊背像是即将折断的弓,拳头凌厉地送出,自下而上往人下巴处狠狠捣去。
这样除了少年人的意气一无所有的招式,那人几乎一闪身就能避开。谁料想那拳头堪堪到达那人面前,维素借着过人的平衡能力,硬生生扭转了身体的姿态,旋身向他腰身踢去!
这才让那人面上露出几分惊异的神色,可惜已经迟了,维素绷得死紧的脚背已经如鞭子般敲在了他腰侧。维素刚要一喜,不好的预感从心中闪过,另一人已经呼啸而至,刚好是这一偏头的动作,让他的拳头完完全全地砸在了维素脸侧。
维素闷哼了一声,来不及喊疼,完全是本能地架起小臂,勉强挡住了第三人的进攻,小臂一阵阵发麻。
三个人,统共就三个人,可惜没有一个是无能的货色。
维素完全是凭着自己不同寻常的反应速度,硬生生与他们快速连对数招,这一会儿的工夫,他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丝,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如果能活着回去,不知道艾里默会说些什么。
那三人的招式都极其狠厉,力量又极大,多半也是冒险者一类的人物,专挑腹部这样柔软毫无防护的地方下手,疼痛几乎要让维素弯下腰来了。
他明白自己只是在苦苦支撑,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偏偏喉间死死堵了一口血气,不肯如他们所谓的下跪求饶、任人玩弄。
再怎么天赋出众,到底难以一敌三,维素一个失误,被人狠狠一脚踢在侧腰上,维素一声闷哼,猛地砸在了地上,随即被两个人毫不留情地压制住,侧脸被死死地按在粗糙的沙地之上。
那个唯一空闲下来的领头人掸了掸衣摆,好整以暇地蹲了下来,拈起维素脸侧一小绺头发,“艾里默神父喜欢的竟然是只小野猫。可惜了这副皮囊,竟然是这么个凶狠的角色。不知道 我有没有那个运气可以享受一下。”
维素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被两人死死按住,开始急促地喘气,只是他还没开口,另一侧已经有别人替他完成了这事。
“滚开!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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