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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密室
罗宅。
陆烟轻睡了个极好的觉,睡得眼睛都肿了。被子解了定,她慵懒地在榻上伸了伸腰,全身都有些酸痛。屋内已清理整洁,布袄不在,一件艾绿色的长裙静静摆在枕边。
揉眼细看,只见屋中多了一个妆镜台,胭脂水粉,眉墨花蜜、玲珑饰品摆得满满当当。冷冰冰的石地上铺了薄毯,榻下的空隙间露出一双丝履光滑的缎面。
若不是院中的假山隐隐透在窗外,还真会以为身处在另一个房中。
昨夜刚说要卸去伪装,没想到他还真放在了心上。陆烟轻像个女子一般醒来是人生头一回,被满屋的柔色一浸,心中似乎也多了几分柔软轻盈。
艾绿色的衣裳十分合身,融融的阳光在裙摆上勾勒出窗棂的图案,与踏马桥小院的样式一样。
陆烟轻坐在镜子前,视线一扫眼花缭乱的物什,立马认出了自己的红色头绳。她随意将长发绑了绑,低头揉着还未完全苏醒的脸。头一摆动,细绳顺着发丝滑落。
一双手忽地上前伸手抚住长发,接住了细绳,也触到了她颈后的肌肤和细软的茸发。这双历战无数的手,从不知轻弄,不识温柔,此时却像被咬了一口向后缩了缩。
“你何时进来的?”
罗刹鸟闻声抬头向镜中望去,手握着她的青丝,她坐于身前。睡意缱绻的眼,微含的胸肩露出雪颈,仿佛都在诉说着昨夜本应拥有的缠绵。
“别松手,松手可就散了。”陆烟轻忙将手搭上,从厚掌中接过细绳,那条在多年前缚住了受伤的他的绳,轻咬在齿间。
“问你话呢。”
罗刹鸟在镜中见到黑袍人眼神闪烁,突然有些瞧他不起。“我昨夜没离…没理解你为何不深究我留你一人面对虚音派之事,所以心中好奇。”
“这本就是我引起的事端,我的错,又如何能怪你?”只是感到失落和些许伤心罢了,毕竟被留下一人面对,这样的情景陆烟轻还经历得少吗?
自还未记事时起,她便因为能燃出掌火而使陆府上下惊惧不已,脑海中最初的记忆是爹娘隔着窗户冲她笑着,那是既爱又怕的距离。
两岁时,因远道而来的大夫与道士均无计可施,陆潇与夫人忽然兴起,差胆子大些的家仆抱上陆烟轻一同前往太清寺请愿祈福。寺中的大火随后因她而起。
自此,她便被锁于陆府一隅的翠竹苑中,由一个不怕火的年近半百的厨娘照顾着。
她知道自己是被独自留下的,但也不曾怀疑爹娘还有姐姐对她的爱,只是这种爱被困住了,被她自己生来的怪异困住了。
兴许她是不值得被在乎、被爱的,若是万幸被在乎了,即使最终被抛下,也是因她的怪异种下的果。深深的自卑在心中滋长着。
“是我对你食言了。” 罗刹鸟的视线随着红绳将她的乌发缠绕,有太多的话也似被紧紧束在喉中。
“食言…能吃吗?不能吃的物什,我向来不怎么在意。”陆烟轻立起身来,用指戳戳罗刹鸟的腹部。“我饿了。想吃你昨夜烧糊的菜,那么难吃一定很解困。”
还是玩笑话更能说得出口。
***
阳光照得侧厅一片惨白。
戌尽欢闭眼叹出一口气,问道:“那向你透露我身份的人,可有为你束上一道霞光?”
向兰舟笑得有些癫狂。“不错,就在我的脖子上!”
“若我指认虚音派,岂不是跌入了你的计划,将自己、将她都卷入了你与青龙神君的争斗之中。口口声声劝我保护她,而你…才是真正地不放过她。” 他的笑声化作剧烈的干咳。
“呵,我与你不同,堂堂天帝之子,难道连个凡人都保护不了?!”
“你与我不同之处,不在为仙为人。而在这儿。”向兰舟的手指顶着龟裂的指甲,戳上戌尽欢的胸口。“你是能将她从风口浪尖中救下,而我…而我不忍,不忍将她推入这风浪半步!!”
在三界的严查中,噬妖丹已十分稀少,目前知晓的线索只有这一条,向兰舟这一环对戌尽欢至关重要,若没有他的配合如何能设计揭穿虚音派,引出青龙神君?
陆烟轻是向兰舟的软肋,戌尽欢原以为搬出她便可劝服向兰舟,岂知这一软肋反成了计划中的死结。
“可她不爱你,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你。”戌尽欢知此言残忍,却仍是说出了口。“为她如此,值得吗?”
向兰舟闻言不怒,反而眼光一柔。“既然我从未为她真正付出过,便不存在什么值得不值得。只知道我死了,还有一个人按着我最渴望的方式活着,便是足够。”
戌尽欢不甚明白也无言以对。凡人的情感远比他想象得复杂、深厚,眼前这个半死人虽奄奄一息,但字字重击。这…便是人间情爱吗?
“她看似无忧、单纯,实是傲猛的鹰隼,不接受任何人的驯服。不要伤害她,更不要利用她,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比我痛苦千倍、万倍!”
午时过后,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随即是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已经屏息静待了许久,直到听见一阵沉闷的拖曳,躲在屏风后的陆烟轻才慢慢探出头来。
虽是白天,但屋子被遮得犹如黑夜,向兰舟的房间比她想象得昏暗抑郁许多,与他清朗文雅的样貌出入甚大。
一个时辰前,陆烟轻在踏马桥上坐了许久,路过的街坊或是好奇或是厌弃,都忍不住对她的装扮指指点点。
罢了罢了,她如今只在乎姐姐一人而已,好在姐姐已搬入向家受到向兰舟的保护,她也无需再掩饰自己的身份。
陆烟轻在桥上踱来踱去,眼神不住向四下瞟去,只因她在贪食送去给仙痴老人的食物里暗藏了一张纸条,提醒他小心躲藏切不可露了踪迹,不知有否收到。
“贪食怎么还没回来?”陆烟轻踱到桥尾一个转身,撞上了笑容满面的土地公,胡子上满是灰尘土渣,似是一夜间历尽沧桑的模样。
土地公收到天庭训斥,才惊觉自己在胜仙楼被白鹿仙人发现喝得酩酊大醉,深深懊悔后便再也没回到庙中。他不分昼夜地遁地,试着寻出噬妖丹的下落想要将功赎罪。
在宣京城遁了一百八十一回地后还真让他找到了噬妖丹的藏处。然而“找到”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看见就可以了。去取那噬妖丹就…土地公胆战心惊,左思右想,只有她最适合。
陆烟轻不信土地公说的话,为了验明真假,她便借了土地公的拐杖遁入向兰舟房中。
屏风外,只见突然有微弱的光芒从墙内断断续续泻出,离她不远的缝隙正缓缓合起,陆烟轻忙抓起土地公的拐杖轻跃一步抵上。
这儿还真有密室…
缝隙间暗紫色的弱光被一个人影挡住,陆烟轻的视线努力辨认着密室中的情形。忽然墙缝中纵飞出一道金光将她撞离。不知何处受了伤,只觉得五脏剧痛,整个人似被竖劈了开来。
“为何…为何是你…”向兰舟走至她的面前,摇晃的紫光使他的脸看上去更为可怖。
“我也想不到竟然是你!”陆烟轻怒目直视,一瞬不瞬。
“你不可以…不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向兰舟忽然发狂了一般,猛地掐住陆烟轻的喉咙,将她摁在地上。“是谁让你来的?!是戌尽欢,一定是他!”
陆烟轻掰不开颈上死扣的双手,便向土地公的拐杖探去,岂料描金扇子再次飞出将拐杖击远,
“如果你还想活命,就安静地走出这间屋子,当什么人也没见过,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听见了没有?!”
向兰舟几乎用尽全力,与几近窒息的陆烟轻一样满脸涨红,血丝就要从怒睁的双眼中爆出。“你听见了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双手在做些什么,可他无法控制,无法控制那自心底喷薄而出的他最害怕面对的挫败感。他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呼的一声响!刺眼的日光如千军万马冲进屋来,冲散紫色的幽光,他颈上布满扭曲狰狞的紫黑色血管。向兰舟顿时撒了手蹿入密室中躲避。
陆烟轻躺在光亮中,那终是没能狠心燃上向兰舟身体的掌火吞噬着窗上厚重的帘幕,光与焰在她的眼中焦灼,她将金扇踩于脚下。密室的门开始闭合。
“出来!”
炽热的火焰冲入墙缝之中,不大的密室瞬间焦焰弥漫,向兰舟捂着脸仓惶奔出,被陆烟轻脚下一绊,右手攥住衣襟拖至光照下。
他见到燃烧的火照亮了本隐在黑暗中的满墙画卷,火星迸上画纸,连绵起伏的青山熊熊火起,湖海干涸,翠竹化为灰烬,也将他唯一的希冀化为灰烬…而她的眸中映出惊惧的、无力的、邪恶的自己…
家仆们赶来救火的呼喊声与奔跑声逐渐靠近,陆烟轻左手长拐点地。
陆府的翠竹苑如今徒留枯竹,不见翠意。屋内陈设简单,积尘满满,好在照不进太多阳光,这能令向兰舟舒适一些。
陆烟轻挑了一个亮处坐下,她隔着灰尘望着天,颈上紫红的伤痕十分显眼。
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只是没想到会落入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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