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寻你于世界的角落

　　“你答应她了？”喻彰的眉心骤紧，一向极具情绪控制能力的他，此刻也听得出急煎煎的语声来。
　　“答应了”，喻霆没有回避他，“你觉得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如果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或许还有转环，可是她当着妙心的面这样做，显然是……”
　　“你爱她吗？”喻彰罕见地打断了哥哥。
　　“有关系吗？”喻霆神色峻冷，“爱与不爱，有什么关系吗？”
　　喻彰无言。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眼下我恐怕也没有谈爱的资格。我只知道现在，我需要她，不能拒绝她，否则会轻易失去在宋家的一切。我们铺垫至今，难道要尽弃前功，从头再来吗？”
　　直到刚才，喻彰的脑子里都是妙心。他不知道妙心当时是否会窘迫难过，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隐隐地心痛。可喻霆提醒了他，他是没有资格和能力顾念她的。有些人就是这样，想从生活得到的和实际生活给予的像是一对反作用力，越努力，越与渴望的生活远离。他叹了口气，黯然道，“说到底，这都怪我。”
　　“没什么好怪的。或许这会成为我们的助力、机会，都说不定。” 喻霆恢复了平静，若有所思。
　　可言有多爱喻霆呢？她自己也不笃定，或许与其说是爱欲，不如说是占有欲更为真切。她对身临其间的一切美好事物都想占有。不然，就想毁灭。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和妙心跟着借住家中的林家二哥哥玩。他们在花园辨识花草。那些花花绿绿不过日常庸凡，可经他一道，就成了千百年轮转的四季传说，格外美妙。他是她心中的一束光。她见那束光指着园中最美的一处淡红，小大人似的俨然道，“这便是贴梗海棠了，颜色饱满但不媚俗突兀，气质温润，最是美好。”可言见他的目光分明看向自己，似乎就要将那花朵摘下赠与她了，不由得上前一步，然而却听他说，“妙心，这花像你一样。”妙心冲他爽然一笑，继续对照手中的植物图鉴。可言呆立原地，如历当头棒喝。
　　第二天，园中的海棠被剪掉了，全部被剪掉，只留下秃枝迎风倔强地舞蹈。可言远远地看着，噗呲一笑，“妙心，这花还真是像你一样。”
　　照理说，妙心应该羡慕嫉妒可言才对，可事实恰恰反过来。至于原因，可言也想不灵清，只是每每思索时，小时候被人说不如妙心漂亮，不像是老爷太太女儿，被错认为庶出二小姐的个把情景就会浮雕般地历然在目。
　　说到底，可言在意的是一种身份认同，和以此为基础的存在感。
　　午夜表白之后，妙心对喻霆的称呼由廖先生改回了廖经理，楚河汉界又划割分明了。妙心不是纠缠粘腻的人，这么多年的人情冷暖经历下来，成就的最大本领就是接受现实。
　　难过？有。
　　伤心？有。
　　自卑？更有，而且甚之又甚。她终于明白了小野薰不过是喻霆搪塞自己的盾牌。一个间接拒绝了自己的男人，现在当着自己的面，向另一个女人求爱，妙心不禁和泪自嘲：自己何德何能出演这样一场人间恋剧？！
　　那些与喻霆的醉酒、跳舞、谈诗论画的记忆幻影一入脑际，她就想甩头，拼命地想甩离出去。
　　绣衣前香仍在，已知后无佳期。
　　她想忘记一切，尽快地振作起来，不让自己在一场虚设的情事中，颓然溺毙。
　　于是，她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学校忙碌。她爱极了学校的音乐室。深褐色的地毯，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室中央摆放着一架簇新的钢琴。倚墙而立的书架上摆放着各式琴谱和音乐书籍，中西合璧、典雅稳重。坐在这里教弹曲子的时候，每当有微风佛过，摇曳着百叶窗在指尖和琴键上投下斑驳光影，妙心就感到像是来到了生命的出海口，即将远赴新的旅程，那些曾激流澎湃过的哀乐悲喜，都将留置身后。
　　大凡女儿桃李年华，总不会少了追求者，更何况是如此美貌的妙心。虽然她有诸多抗拒，担心上天戏弄，将她从一场宿命再投向另一场宿命，不过，男人的殷勤却并不冷却。这其中，尤以陈麒安为甚。他是商业银行行长陈继昌的长子，二姨太所出。他曾和妙心就读同一所中学，是高出两届的学长，妙心口中的“安哥哥”。不过，他的情感并不似她理解的那么单纯。
　　告白后的一周时间里，喻霆都有意无意地躲着可言，只是今天，两人要共赴一场生意庆祝午宴。席间，可言对喻霆表现出了异于往昔的亲昵，眼神温柔，全无平日里的强势做派，众人心下都明白了七八分，对喻霆逢迎有加。喻霆不确定是可言醉酒还是有意如此，但他能确定的是自己当真不喜欢她，从心里到生理。可言的举动反而让他想起妙心，纯良而有趣的妙心。
　　送可言回家后，喻霆不自觉地将车子开向了学堂。他有点想见她。他记得今天她两点钟就可以下班。
　　还有一分钟。
　　喻霆竟有些紧张起来，心里慌乱得很，连呼吸也不匀称了，他兀自纳闷儿。正这时，他看见妙心晃荡着两根小辫子从校门快步走出来，他微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唇边带笑地轻唤一声，“妙心”。正欲开门喊住她，却看到一位打扮新派的男人从马路对面已经向她跑了过去，笑吟吟地接过手袋，将她迎到车里。
　　陈麒安……？！
　　天空骤然由风和日丽变成阴霾压顶，黑压压地憋闷着，打不出雷，也下不起雨。那一声残滞在嘴边的“妙心”，她终究没有听见，而及至回过神来，喻霆才发现，不是她没听见，是自己没叫出声音。
　　脑海中一万个疑问在盘旋，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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