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之约

　　阿瑶点点头，抬手推了推卫庄肩膀，“知道了知道了，”自己也跟着坐直了，一张脸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卫庄今日话真多。

　　阿瑶抬手揉了揉脸，“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做了这么一件不义之事，也变成了恶人？变成跟大虎一样的人了？”

　　卫庄一脸无所谓，“这重要吗？”
　　“那什么重要？”阿瑶看向卫庄，怀疑师哥又要给自己扎刀。

　　“重要的是，你做了你认为对的事情。”

　　阿瑶一时目瞪口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师哥你这是在夸我？”阿瑶被卫庄打压惯了，骤然被夸了着实有些懵，没有一点被人夸了很高兴的意思。就像是被人虐着虐着习惯了，你忽然给她来颗糖，她反而觉得你有问题。

　　卫庄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阿瑶得了个没趣，咂了咂嘴，想了想觉得这跟先生完全是两个论调啊。又琢磨了半天索性放弃了。
　　“不过先生也是操心，还要我们放眼天下，我的天，秦国离我十万八千里，有我什么事儿啊？”
　　“也是，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就凭你这脑子，还是别累着自己了。”卫庄出口如飞刀。
　　我就知道，这才是师哥的真面目。阿瑶重重“哼”了一声，甩手起身要走。

　　卫庄长手一捞，“陪我捉鱼去。”
　　“啊？”真是不容抗拒的提议，“我，先生罚我禁足呢…”
　　“少废话，别被发现…”不容分说扯了人就走。

　　虽是正午日头正晒，然毕竟已是深秋时节，阿瑶可不敢下水。卫庄也没管她，脱了外衣就下了水。泉水清澈，卫庄浅灰色的短发浮在脑后，双臂摆动，在水里游成一尾鱼。

　　阿瑶拿起岸边的外衣，准备给师哥洗洗，未料掉出来一段布条，约莫寸宽，阿瑶一时倒看不出是做什么的，随手放在了怀里。

　　四条小鱼两人吃的满足，阿瑶吃完了还在舔着手指，细细回味。扭头瞧卫庄在一旁正拨弄头发，阳光下一片水珠飞溅，卫庄此时仍打着赤膊，有水滴顺着后背滑下。阿瑶的眼神随着下滑的水滴粗粗扫了一眼，深深感觉师哥这身形健壮了许多，阔肩长腰已经不是当年的单薄少年。

　　两年来阿瑶醉心于自己的蓄水大计，完全忽略了师哥突飞猛进的身高和日渐结实的体魄。仿佛一夜间，她发觉与卫庄说话要仰着头，卫庄往她面前一站，便有一团黑影将阿瑶兜头罩住，所有的光都被挡在了身后。

　　虽然一副剑眉依然冷淡张扬的挑着，一张嘴还是那么嚣张刻薄，然而那张脸却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来，变成了如今的棱角分明。卫庄与盖聂的云淡风轻不一样，他就像一把剑，蓄势待发，还未出鞘便已露出锋芒。

　　阿瑶看的有些口干舌燥，未料此时卫庄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正回过头来看她。两人目光一碰，阿瑶脸上一红忙转开头去，不想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好一阵猛咳。

　　卫庄靠过来，伸手要去拍阿瑶后背，阿瑶急忙一侧身摆手摇头表示没事，“我去洗手。”逃也似的从卫庄身边跑开。

　　卫庄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装束，仿佛明白了什么事，冲阿瑶身影促狭一笑，甩甩头发，去穿外衣。
　　那边厢阿瑶洗了手又用凉水拍了拍脸，终于冷静下来。

　　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田楚不是也天天在田里打着赤膊吗，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比别人白净匀称了些么，师妹看两眼怎么了？

　　这么想着起身往卫庄身边走去，抬头一瞧见卫庄虽披着外衣却还敞着怀，像在找什么东西，腹部肌肉若隐若现。啧，成何体统！这是什么样子！

　　阿瑶从怀里掏出那段布条，问道：“在找这个么？方才从你衣服里掉出来的。”卫庄脸色一僵，十分不满，“以后别乱动我东西！”伸手要来抢。

　　阿瑶气结，“哈，我是要帮你洗衣服好不好！谁要乱翻你东西了！”举着布条往旁边一躲，“跟我说这是什么东西我就还你。”

　　呵，胆子果然大了，都敢跟师哥讨价还价了。

　　卫庄一听这话不追了，站在那里双手抱胸，“乖乖拿过来饶你不死。”

　　对付阿瑶这种人，你越追她越来劲，你不追了她又跑回来围着你转。

　　阿瑶一脸坏笑停在五步外，双手无意的缠着布条，缠了几圈突然道，“咦？这是缠手用的吗？”阿瑶瞧着刚好绕过掌间的布条，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卫庄趁机快步走上前，握住阿瑶手腕要解开布条。

　　阿瑶突然“啊”了一声，反手握住卫庄右手，“啊，我知道了，是…我看看让我看看…师哥，你看我就说吧，”一张脸笑的像只花猫，手指在卫庄平滑掌心摸来摸去，“这样多好啊，摸脸也不会疼了，”说着还把脸凑到卫庄手里。

　　“哎呀真的，咯咯，师哥你如今真是没有一处缺点了，”蹭完脸又摸了一会才意犹未尽松开了手，抬头见卫庄脸色察觉不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去，“嗳，师哥你别生气，我是在夸你啊师哥，真的是在夸你！明天我就跟田楚说让他也缠点布条，他那双手比你还…”

　　“你敢！”卫庄手一动布条从阿瑶身后绕过，一端缠在阿瑶手腕，另一端被卫庄握紧又用力一拽，阿瑶身子往前一歪，两个人撞在一起。阿瑶身体不自觉绷起来，“师哥你敢打我！我回去告诉先生去！”

　　卫庄突然笑出来，低头阿瑶耳边凑了凑，“嗯，不打你，别乱动，” 阿瑶只觉得一股热气绕在耳边，痒的难受，脖子一缩伸手要去推开卫庄。

　　“你靠这么近干嘛呀，你，”然触手温热，凝神一看，自己正摸着人家胸膛。阿瑶像是被烫着了爪子的猫，“啊”的惨叫一声，挣扎间布条从她手上滑落，腰间一松身体往后仰去，转瞬又一紧，卫庄长臂一伸，把人搂了起来。

　　阿瑶不敢乱动了，面前是师哥那半敞着的衣襟，衣襟下的内容烫的阿瑶面红心跳不敢直视，一双眼左右飘忽，轻轻侧了侧脸看向一边。脸上犹如染了淡淡桃花红，不胜娇羞。

　　卫庄暗笑，这下总算是清静了。很久都没抱过了，今日要多抱一会才行。

　　两个人不语不动这样僵持了片刻，一阵风吹过，卫庄伸手将阿瑶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又揉了揉阿瑶的小脸，打破沉默问道，“真的不疼了？”接着又用力戳了戳，轻笑一声，“这样也不疼？”

　　阿瑶仰起脸有些恼羞成怒瞪着卫庄。

　　卫庄低着头，目光里一片漆黑把阿瑶笼在中间，四周散落着繁星点点。阿瑶在卫庄的眼里看见自己，一个声音从心底冒出来，看，他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一个你。

　　愣怔间卫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很好，我觉得你很好。”

　　字字句句在阿瑶心里炸成漫天烟火，阿瑶眨眨眼，一双手绞在一起，无师自通知道了什么叫心慌意乱，“你说什么？”

　　卫庄不说话，额头几乎要触到阿瑶，一张脸近在咫尺，唇角上翘，笑的几乎有些轻佻，仿佛在逗弄一只小猫。

　　阿瑶灵魂出窍，身体里飘出一个小人在旁边跳着脚嚷嚷：这人太讨厌了，他有什么好得意的。小人一边骂一边看着自己像是受了蛊惑一般，踮起双脚，双手轻轻攀着卫庄肩膀，脖子后仰抬起下巴，嘴唇贴上去的时候，轻轻闭上了双眼。

　　卫庄未料到自己这小师妹这么干脆利落就扑了过来，一时没敢出声。手臂在她后腰上虚虚扶着，只觉温香暖玉在怀，心思已经有些恍惚了。

　　等阿瑶的温润柔唇凑上来的时候，卫庄双手忽然用力，生怕她会变成一只狡猾的花猫溜走。然掌下腰肢不盈一握，卫庄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阿瑶乌黑睫毛扑扑簌簌，身体软绵绵靠在卫庄怀里，他终于忍不住吸了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阿瑶觉得自己跌进了一片虚空里，无处着力，耳边只剩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还有谁的一声喘息。阿瑶脑子里轰的一声，猛地睁开眼。

　　我这是，在做什么？
　　阿瑶七魂六魄归位，急忙仰起脸，愣愣的瞪着卫庄，不知该说什么。手臂抵在卫庄胸口，开始大口喘气，天呐天呐，我在干什么？

　　“我…我…”

　　卫庄一点不介意请师妹吃吃豆腐，手上用力似要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边擒住阿瑶下巴，拇指蹭了蹭粉嫩嫩的唇角，还得空卖了个乖，“你看，是你先凑过来的，我总得，回个礼吧？”

　　嗯，这位师哥说得对，后世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本作者将“来而不往”四个字去掉送给您。

　　卫庄用力将阿瑶下巴慢慢抬高，盯着阿瑶的脸端详了一番。等把人瞧了个够，方才心满意足的低下头来，啄了啄怀中人的唇角。浅尝辄止一触即放，又好似不甘心，在阿瑶侧脸好一番流连忘返，半晌才放过她。

　　两个人靠的太近，仿佛呼吸都连在一起，彼此轻轻侧头缠绵相拥谓之交颈；
　　额头，鼻尖，脸庞，嘴唇都想贴在一起，就好像与你的心也贴在一起，谓之，亲吻。

　　阿瑶乖巧如木偶，忘了闭眼，唇上留着温热气息，周遭又变成虚幻，听耳边响起卫庄的声音，那声音里满是蛊惑，“你不是说，喜欢我。”

　　“这就是喜欢？”阿瑶定定看向卫庄。

　　师哥眸子里是漆黑的望不见底的深渊，阿瑶一下子跌了进去，沉溺其中而又心甘情愿。

　　“你只能这样喜欢我，知道了吗？”温热的气息烧红了阿瑶的耳畔。
　　阿瑶伸长手臂绕过卫庄肩头，靠着卫庄肩膀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肩头散落着丝丝缕缕的黑发，千回百转的缠绕在卫庄指间。发丝融进卫庄血液顺着手臂蜿蜒而上，在他心里打了个死结，再不肯离开。

　　二七芳华，情窦初开，阿瑶懵懵懂懂间窥见了自己的心思，有些羞怯又有些忐忑。

　　卫庄那一句“你很好”狠狠的劈开深埋在阿瑶心底不愿回首的过往，那是至今仍残存在梦境里的一声低语，“将她送走吧”。

　　幼时的每一句追问，师母都满面愁容将她搂在怀里，“阿瑶，别问了…”后来师母不在了，阿瑶好似一夜间忘了所有的往事，心里只剩这么个模糊的影子，也许是我不好，她才将我送走。

　　她是谁？也许是娘吧，谁知道，无所谓，没事的。

　　“也许是我不好”是搁在阿瑶心底刻意忘却的记忆，却又像一句如影随形的符咒，时不时要冒出来显显灵。

　　阿瑶从未问过谁诸如“你觉得我好不好？”、“你喜不喜欢我？”这样的问题，是不愿抑或不敢。然而那一年在卫庄怀里鬼使神差的问出来，话出口阿瑶便后悔了，哎，有什么好问的，这么矫情做什么呢；不好又怎么了，先生又不会赶我走，他是师哥我是他师妹，不好他也得忍着……

　　两年的时间里时不时的翻来覆去这样安慰自己，不用在乎，不要去想，卫庄有什么了不起，他除了长的还算能看，他还有什么好？整天冷着一张脸，每每开口都夹枪带棍，好像跟我有仇。

　　不不不，我才不在乎他觉得我好不好。

　　这就像一块蜜糖，初入口时觉得万般甜蜜，进了肺腑化成香露沁人心脾；然而若是舍不得吞下，就这样天长日久的捂着，等化作一滩，难看又黏腻，还泛着酸意往心里钻。

　　如今在不经意间听到了答案，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那一缕酸倏忽从心底冒出来，哽在喉间，涌上鼻头，好一番委屈诉不尽。

　　也不知卫庄知不知晓师妹这一番心事，此刻把人抱在怀里，正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之际。

　　卫庄是何时动了心的？这可不好说。

　　毕竟是一见面就在胡扯的野丫头，又满脸花痴的追着卫庄夸他好看，搞得卫庄想杀人；整日惦记捞鱼抓兔子，不是上课打瞌睡就是晒晒太阳给晒病了，病了也不老实，上蹿下跳的惹事，很不省心。

　　然而这么不省心的师妹一下子闯进了师哥的梦里，怪谁？
　　怪自己意志不坚定，怪自己疏忽大意喽，师哥。

　　不，卫庄想的是，既然闯进来了，那就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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