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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前路无知己（十）
谈霖臂倚车窗，托着腮帮，视线游走在车厢，兜兜转转随处观察。方钰神态如常望向车窗外，马蹄声不绝于耳，郊外草地宽阔无垠，几颗梧桐孤独耸立。再往远处眺望，可见东烜国旌旗在风中飘扬，那里是边界线，东烜与北冥接壤，过了边界就是北冥国土。爹爹曾说，北冥国是自家人。方钰望了望，草地那边是山，寒冷的北风就是从那儿吹来的。
车厢中央烹了壶茶，方钰被风吹得有点渴，伸手去勾茶壶把子。那茶壶通体赤红，壶身剔透，吊起时能见茶叶在茶面上翻滚，茶芽舒展开芽尖，倒进盏内的茶色区别于壶色，淡淡的发着橙黄。
“金镶玉啊，”谈霖勾勾细白的指尖，方钰倒好递了过去，他五指托底放在鼻下嗅了嗅滋味道，“真香，是季玌赏的吧。”他面对赵承欢，赵承欢眼看窗外不看他。
方钰继续倒茶。
谈霖端详着手中的金镶玉，绽开一笑推到赵承欢面前道：“我不好品茶，也不渴，这茶……”
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静谧的草地上响过马儿长声的嘶吼。车厢左摇右晃，脚底瓷盏四处滚落，方钰紧揪车帘身体抵在车厢一隅，车门大开，门倾一边，绿茵草地近在眼前，天旋地转间听闻车夫怒喝一声，马儿叫声凄惨，马车速度逐渐减慢，最后静止，画面定格，仿佛刚刚只是迷离一场，梦境而已。
静，死一般的静。
“少爷，”车夫压着嗓道，“我们后面来人了。”
赵承欢用眼粗略的扫过各人，确定没有受伤，单指挑开暗色的车帘，细缝里竟有无数棕黄行动在草地，大势压来不容小觑。
“不要停，”赵承欢对车夫道，“继续前进，争取赶到北冥——”
他问谈霖，“你怎么来的。”
“坐车。”谈霖蹙起剑眉。
“你的行李呢，你来东烜国没带……”赵承欢看着他，恨铁不成钢，“你提前来了。”
谈霖接受他的审视，沉默一两秒道：“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赵承欢道，“你提前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承欢，你冷静一点。”
“大敌当前我也很想冷静，”赵承欢吸了一口气道，“他的军队能到中陵，肯定是跟皇太后串通好了的。”
“谁的军队？”方钰问。
赵承欢道：“你看窗外。”
她掀开车窗帘道：“不是说二月十二吗。”
“这只是推测，没想到他们动手这样快。问题一定出在皇宫，”赵承欢道，“还有你。”
谈霖抿唇，胸口不平道：“我承认，这次是我疏忽了。”
“现在我就送你们到北冥，如果顺利的话。只要过了那条线，他们就不会再追来了。”
方钰捕捉到一个词，“你们”——“那你呢。”
赵承欢看向她的眼里流露出怜惜，“我要回去。圣上还在宫里，我不能走。”
“你不走我就不走，”方钰道，“西临王，恕我不能护送你去北冥。”
“我还没说什么，你们就都定下来了，”他苦笑道，“好歹你们叫我声西临王，我怎么会只身来到中陵。”
赵承欢眼一亮，“你带了人马？”
“三千轻骑。”
他道：“或许我们能配上用场，但不是现在。”
方钰想起了什么道：“你确定那是玊歆王的军队？”
“确定。他人就在军队里，我不可能看错。”
“玊歆王今日来，长兴侯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这几日生活都由承双打理，很难说会在承双不注意的时候跟玊歆王通风报信，”赵承欢瞄一眼窗外，“本来我和圣上想利用他被刺杀这件事来策反他。”
“结果他没同意？”
赵承欢垂眸，“不，我还不知道他同没同意。”
他说：“因为直接策反他的人不是我，是承双。”
车厢又是一阵颠簸，这次较上次小很多，赵承欢边挑帘边问车夫，“还有多久能到——”
“再过几千米——”
赵承欢道：“不行，这样的速度，他们就快追来了。”
“咚”，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钉在了车厢上。先是一声，紧接着一声接着一声。
“是箭，”方钰道：“他们放箭了。”她一把抓过帘子挡在自己身后，上半身探出车厢尽力去看车头。
一共三匹马。刚刚好。
她说：“马车太慢，我们骑马走。”
赵承欢道：“停下来换马太危险了。”
“谁说要停下。”她撕下殷红的沙罗外衫，用它随手束发。
“我们顺着马车爬过去。”
“爬过去能行吗？”谈霖质疑。
“这是现在唯一一个又快又不会被乱箭射死的办法。”
谈霖摊摊手，不反对。
赵承欢道：“我们过了边界后必须另找道路回去。西临王，过了边界你去找你的人马。”
方钰道：“我要回相府。”
“那我就去将军府。”
“不用，”她打断道，“他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相信他们应付的来。”
赵承欢笑着点了点头，“是是是，那你一路小心。”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
“我知道。”她回应道，弯起唇角淡淡一笑，犹如静夜里绚烂的昙花。
“我去找圣上，安全后我们在锦州集合。按原本的计划岳父会在水城待命，我们集合后便去找他。至于西临王。”
“终于到我了？”
赵承欢噎了下，耐心道；“我希望你这次不要再出任何差错，找一个绝对安全并且保密的地方待着，我们书信联系。最好通知一下你哥哥，我们的行动略有提前都是因为他弟弟过分的积极。”
谈霖无话可说。
在交代完一切后，车厢第三次大幅度的颠簸。
马车，就快撑不住了。
“佩元！”方钰最后看他一眼，决然松开他的手，撩开车帘喊道，“车头还牢靠吗？”
“还能坚持一会儿！”
“那你坚持住——”方钰弓身站了起来。她靠近车门，一只手伸到外面反过来扒住车檐，而后带出身子，视野豁然开朗，迎面劲风扑打，她左脚踏在短窄的车厢边缘，半个身子在外半个身子在里。
就听“嗖”的一声风啸，一支箭擦过她的脸颊发声而过。
“小心！”
方钰不敢回头，她努力平息着呼吸，相信自己不至于那么幸运会被乱箭射到。
她等了会，远处东烜国的旌旗仍在飘扬，只是距离更近。她动动左手，右手跟上并瞬间迈出右脚踏在车厢边缘。这下过后她整个人完全与车面贴合，后脑勺和背部冰凉刺骨，飞舞的发丝抽在她的脸上，虽然刺痛但她镇定了不少。
时间不多，她要赶快行动。
方钰一点一点的挪动脚步，尽可能每次都挪得大一些。她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平衡，慢慢让左脚踏上了车头的木板。一点一点，她的左半边身体已经能让佩元看见了。
“佩元！把手伸给我！”
佩元一只手勒住缰绳，一只手尽可能的向她即将出现的地方伸远。
“我数到三就跳过来，你注意抓住我！”
“知道了！”
佩元舔舔干燥的嘴唇。
“一。”
方钰运气。
“二。”
佩元右手用力，指尖颤抖。
“三！”
强风中，佩元睹见一抹藕色轻盈跳出，飘动的衣袖间一只手向他伸来。
他身子一倾。那一刻，他感受到她手臂的柔软。他知道，他抓住她了。
承着佩元手臂的力量，方钰顺利爬上车头。她不做停留，选择左边的那匹盗骊爬去。这匹盗骊平时都由她来喂养，在她爬上马背后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反抗。
随后赵承欢以同样的方式走出车厢，不料这时，飞箭似是有了方向，齐齐朝他这里射来。
“少爷你快点！马车要散了！”
“谈霖！”赵承欢喊，“你跟我一起出来！”
他边喊边挪动脚步，为谈霖制造可以过来的空间。
“你慢点！等你过去了我再出来！”
“来不及了！”赵承欢回头，目光锁定在视野中间的一根尖头木箭上。它直直的飞来，似是要飞进赵承欢的眼里。
“不要出来！”他对谈霖说。
他希望他不要出来。
至少，等箭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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