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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再遇
胡杨在做的事儿虽然困难，但却从来没有超出过她的控制。
而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很多人而言，能做到这样着实很难，甚至对有些人而言，掌握自己的命运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像对于程燕燕这样的穷人家出身的孩子，自从劳动者的地位一落千丈而他的母亲死于工厂事故，他便失去了和那些富人和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同龄人站在同样起跑线上的权利，等待他的两种命运仿佛已经确定：要么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要么则出卖自己的色相和身体。
这样的选择对于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男孩儿而言实在太过残酷，可是当程燕燕又一次拿回了不及格的物理卷子时，他父亲也不得不忍着心痛而告诉他了这个事实。如果他没法得到高中毕业证书，又没有其他的一技之长，那么就很难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而如果他找不到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很可能就要面临嫁给别人以求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的命运。
听完父亲的话之后，程燕燕离开了家，跑到公园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现在他又有点儿想要跳湖了。
原本他已经放弃了跳湖，完全是因为那位亲切的胡先生。他一想到每天下午都可以在这儿看见她，别的一切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可昨天程燕燕来到公园找了好几圈儿，却都没见到胡先生的身影。当时他心里不禁有些不满，可仔细想想人家又没和他有过什么约定。而后他竟然开始有点儿担忧了，胡先生刚做完手术不久，不会是旧病复发了吧？
这个念头让他心神不宁了好久。想要去求证，却又不知道那位胡先生究竟住在哪里，甚至连她的全名都不曾知道。
今天上课的时候，程燕燕还一直想着昨天胡先生没有出现的事儿。他回忆起她淡淡的、温柔的微笑，和那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儿时冰凉的触感。他觉得那位胡先生真是好看，比他见过的任何都好看，但那么好的一个人，却不幸地遭遇了那样可怕的病痛。
而此时程燕燕在公园的树林里哭得累了，却又想起胡先生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在公园里找找她，如果找不到的话，他便可以重新考虑考虑要不要跳湖了。
程燕燕绕着公园的湖走了一圈儿。此时湖面上已经都结伤冰了，不过应该还结得不牢实，非要跳湖也是能做到的，只不过费点儿功夫。
他一边走着一边不由自主地观察着哪处的冰比较薄，却蓦地听到正前方传来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燕燕，又遇到了。”
程燕燕连忙抬起头，看到胡先生正站在他面前，依旧戴着暗红色的贝雷帽，穿着黑色呢子风衣，拄着那根桃木的拐杖。她对他笑了，一双眼角微微向下垂的眼睛就那么像是月牙儿般地弯起来，一瞬间仿佛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使得春天在这片刻间提前到来。
“胡先生……”程燕燕惊喜地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禁问道，“胡先生，您昨天去哪儿了？”
“昨天下午临时有事儿，没能赶回来。”胡杨温和地解释道，又看了看他刚才正在观察的湖面，淡淡地说，“表层已经完全冻住了。过不了几天，这冰面就能承受人的重量了吧。到时候这公园里会有不少人前来滑冰呢。”
“可我不会滑冰。”程燕燕忍不住说道。
在面对胡先生时他有种特殊的感觉，想要把他所有的快乐与烦恼都拿出来与她分享。他活到现在，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如此地从内心里想要亲近一个人。
“我原先会滑冰，可是现在大约也滑不了了。”胡杨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扶着湖畔的铁栏杆，静静地望着那如镜面般平滑的冰面，“不过，能够在冰上走走也是好的。冬天也有许多让人觉得喜欢的地方，不是么？”
程燕燕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看到胡杨又温和地笑了，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内心仿佛要被融化了一般。
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欣喜地说道：“对了，胡先生，我记得公园里那个池塘的冰很结实，好多人都已经在上面走过了呢！”
他说的那个池塘是公园东北部的一个比较浅的水塘，在夏天那里是用来养荷花的。秋季荷花败落的时候，公园的管理员会把残破的莲蓬与荷叶扫到池塘靠近岸边的地方，结冰之后岸边便冻结了许多黑乎乎的植物残骸，看上去不怎么美观。
不过虽然不够美观，但那里的冰的确是可以踩上去的。因为池塘本身就没有多深，即使冰面出现裂缝，也很难让人落入水中。
程燕燕和胡杨来到那片池塘的时候，冰面上已经有好几个人才游玩了。多数人只是在冰上走着，感受一下儿这种水的固体形态，而也有一对年轻人穿着冰刀，在那冰上优雅地滑行。
程燕燕高兴地从岸边下到冰面上，不由自主地滑了两步，回头却看到胡杨依旧站在岸边，微笑着看着他。
“胡先生，您怎么不下来呢？”程燕燕有些奇怪地问道。
胡杨有些无奈地拎起手里的拐杖，给他展示了一下儿，温声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去玩儿吧。我这样的病号，还是老老实实站在岸上为好。”
“冰面不算很滑的。”程燕燕小步地蹭回岸边，对她笑着说道，“您可以试着走两步嘛！”
胡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冰面上其他行走的游人，似乎是有些心动，却又轻声玩笑道：“那好吧，但怕是要麻烦你扶我一把。”
“没问题的。”程燕燕一口答应道，却见胡杨拄着拐杖伸一步下到冰面，向他伸出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胡杨是让他扶着她。
程燕燕不禁心里感到羞涩，呆在那里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最终还是把心一横，轻轻抓住那只修长而形态优雅的手，小心地扶着胡杨下到冰面上。他感受到那人的手指冰凉得甚至有些可怕，但却觉得她的手指握住他的时候，感觉特别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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