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岚慕

　　圣洁的天使城堡，一年四季都见得是冬天的味道。这儿没有飘零的枯叶，没有火红的枫林，只有洁白一片的皑皑白雪。
　　郑威的万元大军直到日入西天才匆忙赶回族城。

　　大殿之上，郑威老将一五一十把事情报知给族皇。缕寒飞憔悴地坐在宝座之上，也没个族皇端庄的样子，反是魂不守舍的趿拉着头。听完郑威的上报之后，她猛然一拍扶手，怒得跳了起来：“放肆！”
　　然后直接指着台下的首席老将，开始不断地数落：“真是的！你堂堂的万元大军，还找不到一个少主？还被天岚的那些人挤兑，你这张老脸都丢到家了！还有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不就是拿着把破剑嘛，嚣张什么！”
　　缕寒飞作为当今世上唯一一个女性族皇，真的是丝毫不输威风和架子。

　　“君上息怒，老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哼，说着好听！找不到少主，你‘万死’都赔不起！还愣着干什么？这回，我陪你一起去。我就不信向天岚要自己的女儿，他们还能扣着不给？”

　　缕族皇的话音刚落，就见一声急促的叫喊：“报——”

　　是个带刀小卒，来报告战事的，他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大殿，也不让人通报一声。缕寒飞倒是有点女王风范，没对这些失礼的琐事纠结：“哼，慌张，就知道慌张！说吧，到底何事喧哗？”

　　“报告君上，大事不好啊！”

　　“哦？哼，还有能比找不回少主更不好的事吗？”

　　“启禀君上，茵河一带，出现了大量魅冥的军队。每隔十里就有百人驻守。我们在附近巡逻的兄弟都被杀了，尸体全扔了回来。现在还有数不清的魅冥大军，在向我们靠过来，马上就要把城给围了啊！”

　　“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天使族城大乱阵脚。昨天还在玉伏打了一战，今天魅冥就开始准备强攻了？兵法之上，怎么也没有这种道理，好歹大家都要休整一段时间，才能再度开战吧。
　　兵者，诡道也。也许天使族的军队是伤了点元气，但是对于强大的魅冥来说，这点损失简直是不值一提。能够打下半个天下，可见魅冥的军团是何等庞大！在玉伏的损失，根本是皮毛之痒！
　　要打，就要打对手个出其不意，打他个攻其不备，打得他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这次出兵，震惊了整个大地。不得不说魅冥下了一步好棋。这步棋让所有的人都难以接招。
　　魅冥大军进发。杂乱的弓剑戟斧，混杂出乒乒乓乓的金属敲击声。套着鎏金鞍的高昂战马踏碎平原土地。步步逼近的魅冥如同地狱的死神，冲向天使族的魂魄。
　　魅冥主力十三万军队，把天使族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余的七万散兵，分别部署在整个茵河流域，以便阻击援军。
　　天使族面对着泱泱二十万的敌军，根本无力招架。这座被誉为“天上仙城”的千年古城，城内仅仅集结着五万的军队，面对这样悬殊的兵力差距实在是无可奈何。

　　这几天以来，天岚这边也在分析局势。时间倒退回雪山之战的那天。
　　天岚的人经过一番修养和疗伤之后，一些重伤大概也能恢复正常。只可惜他们也没有多少时间得以休息，他们也被魅冥出兵的消息给震惊了。
　　得知魅冥已经围困天使族城的那天，欧阳靖同便立即召集所有人到前厅商谈，包括少主缕汐旻。
　　他向大家分析局势：“昔前几日才在玉伏交过手，我以为魅冥怎么也要安分几天。没想到，他们集结得如此之快，短短几日就调集了二十万的大军。而且前线部队在一夜之间，竟然全部部署到位。
　　现在整个茵河下游，每十里就驻守百人。诺娄山上也搭起了零散的望风台。约有五万精兵背靠诺娄山一脉，驻扎在开阔的诺娄平原；十三万的部队正在进发，即将把天使族城团团围住。真是快啊，他们集结得太快了……”

　　“没办法，俺们早该料到的！”柯悍把拳头砸在桌上。他插话道，“魅冥一贯的风格，用闪电般的进攻速度，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他们的铁骑速度，三年前咱天岚也不是没有领教过。”

　　听着他们介绍现在的情况，汐旻站在役元的身边有点恍惚和迷离。她双手支撑在紫檀木桌上。整个憔悴的身子向前倾斜，仿佛就要倒下了一样。
　　天使族严峻的形势，让她紧张到了极致。半晌，她才终于吐出几个字来：“我，我……我要回去。”

　　柯悍没听清楚她断续模糊的话，又随口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而这一回，向来温柔善良的汐旻竟忽而抬头。她毅然决然、铿锵有力地说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天使族！我要和我的家在一起！”
　　她直瞪瞪地望着众人，无比坚定。

　　“你回不去了。”欧阳靖同遗憾地回了一句。
　　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沿着茵河，整片流域都被控制了。每隔十里就放了驻守的剑士部队和弓箭手。外围密集的分布有侦察兵力，巡逻卫队多的数都数不清。
　　我敢保证，这个时候谁敢出去，一定会被铺满整个茵河的卫队发现，然后成为上万大军的众矢之的。总之一句话：外面是无数的魅冥。我们被包围了，出去就是死。”

　　他接着说道：“不过还好，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天岚的位置，也不会想到我们躲在这山洞地下。他们应该只是想要围困天使族，控制茵河流域，置其于孤立无援之境地，好可攻城。
　　只是无意间，也困住了茵河中游的我们而已。”

　　但汐旻却没有那么平静，她只知道自己的族城处在团团包围之中。她只是想回去，哪怕是回去死在一起。

　　汐旻从没有像现在那么疯狂过：“我要回天使族！不管怎样，我都要回去！”
　　说着，她便迈开大步，冲洞口走去。

　　林行连忙快步到汐旻身前，拉住她的手臂。前厅一下子嘈杂起来，所有人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飞快走到汐旻身边。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子，都在劝说汐旻不要以身试险
　　——除了还像个石头雕像一样的道役元，他坐在椅子上，瞳孔空洞神游在外。

　　“现在出去，只能是一死，你还不明白吗？”

　　“汐旻你冷静一下，先别急啊。”
　　“缕姑娘，小生奉劝你还是谨慎为上吧。”

　　……

　　汐旻被团团围住根本迈不开步子，她挣扎着只想着冲出重围。
　　场面一团混乱。唯独道役元，一直在一旁呆若木鸡。他把拳头放在嘴上，往里吐着气，目光凝固在前方，神情极度专注。他自顾自地在沉思什么，好像全然不管不顾边上的事情。他仿佛成了木头人，什么也不做。

　　但反而是一直没有发话的道役元，他猛然间怒拍桌子赫然站起，才结束了这混乱的局面。

　　“够了！”

　　所有人停下了吵闹看着他。他穿过边上八个人的围圈，走到中间的汐旻面前。他与她目光相会，然后向她说道：“你不能回去。但天使族，需要你。”

　　这两句话是如此的矛盾：既然族城所需，又岂有不回的道理？大家一下子没摸着头脑。
　　役元他抬起双手搭在汐旻的臂上，继续说道：

　　“天使族城被围困，茵河流域也全是魅冥的军队。就算你回去，也救不了你的族民。天使族要想逃过这一劫，决不能孤军奋战。
　　魅冥的前线主力在茵河集结，而使得后防空虚。我相信外围的堂文族、平贤族这些大族之力。只要他们肯抓住时机，直接攻打魅冥手中的青溪、布蓝两城，断然就会使其撤兵回防！”

　　汐旻还是不解。她委屈的脸上噙着泪花，撕心裂肺地痛怨道：
　　“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先不说外围的友族能否助力，就算他们相助，肯定也是先保全他们自身嘛！怎么也得等到魅冥与我们天使两族打得差不多了再出来呀。与其等这虚无的援助，还不如回去与我的族民一起。不必拖累大家，我们天使族靠自己就是了！”
　　“你们不只是自己一族。被围困的还有我们天岚。毕竟，我们还在一起。汐旻，汐旻！你冷静一点！”
　　可汐旻完全听不进这些劝导，她已经近乎疯狂。她拼命地想挣脱役元的双手，但役元却愈发抓紧了她的双臂，让她动弹不得。
　　“你放手，放手啊！”
　　役元没有放手，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抓紧她的双肩，只是这样看着她。
　　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那种面对族城危亡却无所作为的无力感，他全都明白。所以他没有说话，他只是这样看着汐旻，等着她平静下来，等待着她发泄完无尽的心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汐旻在役元的手中终于停止了挣扎。她安静下来。此刻的她，早已是泣不成声。
　　汐旻抬头，看着眼前的役元。那一刻，她和他双目对望。汐旻的双眸晕湿着泪水，如同清澈的一汪甘泉。她半咬着嘴唇，悲伤的脸颊上泪痕满满。
　　而役元看着这个哀伤的天使，仿佛能透过她的瞳孔一直读到心灵。这一刻，天使和剑士谁也无声。他们彼此之间是一种默契的信赖。
　　汐旻微仰着目光，看着他坚定的面容。她好想一把扑到役元的胸膛，然后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她不再可以是一个娇柔的公主。此时此刻，她只能被称为圣天使，称为少主，称为族城最神圣血脉的嫡传者。她知道自己不该再任性躲避，年迈的母亲早已难堪女皇大位。此时此刻整个族城，都在期待圣天使的归来。十七岁的圣天使少主，必须学会坚强。
　　役元和汐旻深情相对，完全无视了周围的众人。场面有点尴尬，边上的人不知道干什么的好。
　　欧阳靖同挠了挠头皮，皱了皱眉头，然后捂着嘴干咳两声。他硬邦邦地插话进来：“现在，额，这个，诸位先听我说。现在就算我们天岚想和天使共协力，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出不去，也就很难相互通讯、商议战术啊。”

　　道役元露出一丝微笑，对着汐旻说道：“所以啊，我需要你。”

　　八

　　“恩？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告诉你的母亲，让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虽然现在天使族被围城，但是绝对不可以贸然行事。如果天使族这个时候动用重兵、正面对抗的话，结果只能是以卵击石。
　　另外，只有我们天岚与你们天使联合起来，才能破敌脱困。所以我们早晚要想办法联系，商讨具体的计策。而你是唯一能向天使族传讯的人。两族相连的关键，就是你。”

　　直脾气的柯悍，急躁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想让汐旻出去传信吗？你疯了？茵河流域都是魅冥巡逻、驻守的人，现在出去不是明摆着被追杀吗？”

　　役元终于放开了汐旻的双臂，他转过身来面向柯悍回答道：“我并没有让她出去。但她能传讯。”

　　林行也跟着瞎搀和：“哎呦喂，就算缕姑娘能瞬息千里，也很难逃脱那么多的魅冥呀！小生绝不同意让她去冒这个险。”

　　“我说了，我没让她出去。”

　　众人更加迷惑，全都围在边上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役元打得什么算盘。直到道役元最终的解释，才让所有人知晓了他的想法：

　　“现在局势严峻，我们一定要用尽一切能用的资源。魅冥那么大的声势，压在了茵河流域。我知道整个茵河附近都有他们的军队，都在他们的掌管之下。
　　可是传递消息不一定非得走河岸的旱路。沿着茵河的流水，又何尝不可？茵河直接穿过天使族城。湍急的河水会为我们托起漂流瓶，直接顺流而下。这样，就可以在魅冥的眼底子下，传消息给天使族。”

　　全场都是肃静。所有人，包括汐旻，仿佛都看到了希望。汐旻直瞪瞪地望着道役元的脸庞，她水灵灵的双目如同月下的池潭，倒映着欣慰与期待。
　　道役元见到众人没有异议，便继续说道：“如果想利用茵河传讯，还有两个麻烦。”他伸出食指：“第一个麻烦。从我们这儿到茵河畔，还是有一段路程的……

　　话到一半，柯悍激动起来，拍着胸脯抢话道：“哈哈，放心吧，就这么一点点路，而且灌木浓密。这点小事情还叫麻烦？不要慌，包在俺身上。”

　　道役元也知道，这个麻烦对狂瀑剑主柯悍来说，确实根本就不算什么。于是他伸出双指继续说：

　　“第二个麻烦。毕竟这个方法要冒风险。一旦此举失败，我们要保证即使消息被截获，魅冥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决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两族的战术安排。这一点，哼哼，也就得看汐旻的了。”

　　缕汐旻领会了他的意思，她抽泣了一声，然后向大家轻声回道：“我懂了。我们天使族内，确实是有一套自己的密语的……”
　　说着，汐旻微微仰头闭上眼睛，刻意不让眼泪流下。她在向远方的母亲道歉，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母亲，汐旻长大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是圣天使的嫡传血脉，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宿命。我不该任性出走，不该离开族城。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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