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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洞”
第十六回 “洞”
“南宫公子,我今夜来此,还为一事。”
“我知道,一定是为那‘强人’之事。”南宫忧接过龙霜儿端给他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关于此人,我们已探到了一些消息。”
“愿闻其详。”
“此人名叫裴承煜,他同你们琴台门通过书信的,刘小姐可知道么?”
“裴承煜?”刘玉儿柳眉微微一扬,“为什么你们怀疑是他呢?”
“他不但同你们琴台门和武当派有联络,还同倭寇、楚兴隆机坊和湛云山庄都有联络!”
“嗯……”刘玉儿浅啜了一口茶水,低眉沉吟不语。
“我和霜儿分别寻到了裴承煜的管家和楚兴隆机坊的老板包敬端,这些都是他们亲口承认的。”
“那……想必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吧!”
“你什么意思啊?”凌羽然认为刘玉儿在嘲讽他们,忍不住回了一句。
“刘小姐说得没错!”龙霜儿冲凌羽然微一点头,接下去说道,“裴承煜的管家是被他们自己的人杀掉灭了口的;包敬端,是我杀的。”
“此番虚谷道长和刘小姐来到长沙,恐怕也是为了此事吧!”南宫忧开口推测道。
“不错!”刘玉儿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前些天我接到虚谷道长的飞鸽传书,说长沙的‘楚兴隆机坊’不知被什么人烧作了一片白地,此事恐怕同你南宫公子有干系。当时道长已经动身前往长沙,所以我也立刻赶了过来。”
“这事是我干的,与南宫无关。”龙霜儿将她在长沙的经历向刘玉儿说了一遍。
“我看,这消息多半就是裴承煜透给虚谷的!”凌羽然转向刘玉儿,撇嘴说道,“还有啊,去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恐怕都是裴承煜告诉你们的!”
“是啊……”凌羽然话一出口,刘玉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刘小姐,裴承煜是怎么同你们认识的?”南宫忧沉吟片刻,开口问刘玉儿道。
“起初我们琴台门跟他也没什么交往,”刘玉儿缓缓梳理着思绪,“是武当的虚谷道长介绍他与我师父相识的。虚谷道长说,他是忠良之后,也练过武艺,所以武林中若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才写书信知会我们。”
“忠良之后……包敬端也说他是忠良之后……”龙霜儿缓缓踱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气,“他有没有说过,他的先辈究竟是谁?”
“我记得仿佛曾听虚谷道长提过,他的父亲叫裴绍宗。”
“裴绍宗?”
一干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是练武之人,同政事没有丝毫的瓜葛,平日里也不会去关心朝中那些个三公九卿的尊姓大名。如今虽已知那裴承煜的父亲大人姓甚名谁,却依然于事无补。
“啊,知道他爹叫什么也好!我们回苏州一问笑尘便知!”凌羽然轻轻拍了一掌,开口说道。
“对呀!笑尘一定知道!”南宫忧也禁不住站起了身来,朝刘玉儿微一躬身:
“多谢刘小姐!”
“不必客气,”刘玉儿低下眉眼,缓缓的说道,“我也很想尽快了却此事。”
“刘小姐,”龙霜儿从窗口转过身来,朝刘玉儿说道,“你可知那裴承煜的师承门派么?”
“不知!”
“不知道也不要紧!”凌羽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只要知道他爹都干过些什么事情,不怕找不出蛛丝马迹来!”
“凌夫人说得很是!”刘玉儿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人暂且不提他了。不过,我来这里,还有第三件事。”
“虚谷道长决不会是霜儿杀的!”凌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龙霜儿的身前。
刘玉儿一言不发,一双杏眼却直直的盯着龙霜儿。
“我知道,”南宫忧上前几步,淡淡的说道,“道长中的,是生苗的毒。可是,你们只知道霜儿是生苗,却不知道裴承煜也会使生苗的毒。”
刘玉儿依然一言不发。
“我知道刘小姐决不相信!”龙霜儿轻轻拨开南宫忧和凌羽然,“虚谷道长是今天下午遇害的,当时,凌羽然出去买酒了,而南宫还没到长沙,只有我这一个生苗留在白龙寺中。那么,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我了。”
刘玉儿柳眉微微一扬,表示默认。
“可是,我要说的是,”龙霜儿缓缓踱了几步,接着说道,“道长中的毒是‘青面佛’,这毒,生苗只有一个人会使。”
“谁呀?”刘玉儿依然一言不发,凌羽然却凑上前来,开口追问道。
“龙蝎婆。”龙霜儿幽幽的回答道,“凌羽然,前些天,我们在天门山中遇到了裴承煜,当时他险些要了你的性命。后来虽然你荡到了另一个山峰,可是两峰之间相隔并不远,而且那时你还吊在半空中,他只须掰下一根枝条扔过来,就可取你性命。可是,他为什么走了呢?”
“那个时候,你的连弩已经装好箭了,我手里还有一支三眼铳。恐怕……”
“他是当世一流高手,一击不中,再行出手,就失了身份了。”南宫忧揣测道。
“嗯……”龙霜儿沉吟片刻,“这些缘故应该都有可能。不过,适才我忽然想到,他恐怕还要在天门山中找些什么东西。”
“找什么?”
“青鬼爪!”龙霜儿肯定的回答道,“这是配制‘青面佛’必须要用的!而且,也只在天门山中有!”
“这些使毒的法子,一定都是龙蝎婆教他的!”凌羽然喉间轻轻哼了一声,开口断言道。
然而,刘玉儿依旧一言不发。
“我愿意相信你们!”沉默一刻,她开口说道,“如此,我告辞了!”说着话,她便退到门口,朝众人敛衽施礼。
“请刘小姐早些安置!”南宫忧也整了整衣裳,朝刘玉儿拱手还礼。
“啊!我真不想住了!我想立刻动身回苏州!”送走了刘玉儿,凌羽然深吸一口气,展了展双臂,开口说道。
龙霜儿看了看凌羽然,又瞧了瞧南宫忧,垂下眉眼,一言不发。
“我知道!”凌羽然见状,上前几步,扶住龙霜儿的双肩,“霜儿,你担心南宫的伤!就像我……心里时时都挂着他一样……”
“南宫,”龙霜儿上前几步,扶住南宫忧的双肩,“你护送凌羽然回苏州吧,我还是要去五寨查探一下龙蝎婆的消息。”
“不行!”龙霜儿话一出口,凌羽然立刻反驳道,“因为南宫,生苗被熟苗灭了,也因为南宫,你跟生苗撕破了脸,怎么还能让你一个人去那儿呢!”
“我不是已经一个人去过一次了么?”龙霜儿望着凌羽然淡淡一笑,幽幽的说道。
“那……那是事情紧急,一时从权嘛!”
“那眼下事情就不急了吗?”
“这……”凌羽然不由得一时语塞,思忖片刻,她又接下去说道:
“这不一样嘛!我已经到中原啦!再说,我带着锦衣卫的驾帖,一路上有驿站、衙门和驻军卫所照应,不会有事的!所以,”她立刻又转向南宫忧,斩钉截铁的说道,“南宫,你一定要好好的陪着霜儿去五寨!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
南宫忧一言不发,只朝凌羽然深深施了一礼。
“凌羽然……”龙霜儿上前几步,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没有酒了,”南宫忧转身斟满三杯热茶,分递到各人手中,“我们以茶代酒,一路平安!”
“平安!”
雨再没有下了,停息已久的东北风却仿佛又刮了起来。
红枫岭脚下大樟树上的几滴积雨被风吹落到了凌羽然的面庞上。
她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冰花一般的水珠流过她的粉颈,浸入她身躯的肌肤里。
“我走了!”她冲南宫忧和龙霜儿咧嘴一笑,“你们一路平安!”
“平安!”三人的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凌羽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官道上,龙霜儿却依旧把着南宫忧的手,不愿放开。
南宫忧任她把了一刻,仍旧把手抽了回来。
“霜儿,我们也该动身了!”他冲龙霜儿浅浅一笑,开口说道。
“嗯!”龙霜儿低下眉眼,牵过南宫忧坐骑的辔头,让他上马。
“南宫公子,等等!”南宫忧刚刚跨上马背,刘玉儿的声音蓦的撞入了他的耳鼓。
她从岭上急匆匆的朝南宫忧奔过来,发髻蓬乱,双眼红肿,长裙下摆兀自泥泞不堪。看得出来,她不但一夜未眠,而且适才相当的忙乱。
“什么事?”龙霜儿移到南宫忧身前,开口问道。
“南宫公子,明哥他……他一直昏迷不醒……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你把他救醒?”
一想起蒋明此人,南宫忧心中便说不出的别扭,若依着他的性气,本该让那厮好好的睡足一天一夜才是。然而看到刘玉儿这般心焦,他的心也禁不住软了下来。
“南宫,你就把他救醒吧!”南宫忧还未开口答应,龙霜儿倒先开口替刘玉儿求情了。
“用银针刺他璇玑、华盖二穴,再在他气户、中府二穴处拔火罐,他就醒了。”
“谢谢南宫公子!谢谢龙夫人!”刘玉儿朝二人深施了一礼,立即转身往岭上飞奔而去。
望着刘玉儿飞奔的脚步溅起的泥水,龙霜儿轻叹了一声,翻身跃上了马背。
“走吧!”她轻轻拉了拉南宫忧坐骑的辔头,拨马往西疾驰而去。
东北风,越发刮得猛了。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行到了长沙城西门外的渡口。
新春时节,渡口照例冷清得很。河埠头处空荡荡的没有一条渡船,路面上干净得连一张废纸也寻不着。平日里吃客往来络绎不绝的茶坊酒肆仅剩了一家将门板打开一半,店房内只坐着一个船工模样的男子,独个就着花生米,一口接一口的啜着热烘烘的米酒。
“大哥,请问今日有船渡河吗?”南宫忧领着龙霜儿走入店房,开口问那船工道。
“有!有!适才过河接客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多谢!”南宫忧冲船工微一欠身,同龙霜儿寻了个角落里的座头坐了下来。
二人坐了一柱香的时分,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行约莫二十余人走入了店房。
霎时间,二人心头都蓦然一凛。
他们都各自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龙霜儿伸出手来,紧紧的握住了南宫忧的手。
她的手冷得像冰,而且渗满了汗珠。
“霜儿,你看到谁了?”看到那一干人走入店房,其中仅有一两个人随意扫视了一眼,接着便只顾着唤小二上茶上酒上菜,仿佛并未把坐在角落里的自己看到眼中,南宫忧便壮起胆子,轻声问龙霜儿道。
“龙蝎婆!还有十个生苗!”
龙霜儿把那三个字说出口,南宫忧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裴承煜也许只是她的弟子,下毒的功夫已经让人不寒而栗,而今她居然亲自来到中原,南宫忧委实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也许浑身上下都是毒的人。
然而他又很是疑惑,来人中总共有五个女子,除了一个三十一、二岁的女子之外,其余四人看上去都不满二十。难道那位三十一、二的女子便是那浑身是毒的“龙蝎婆”?此人的年纪只能当裴承煜的女儿,难道她居然便是教会他下毒的师父么?
“不错,就是她。”龙霜儿仿佛看出了南宫忧的疑惑,“龙蝎婆并非只是一个人,而是一族人。她们的毒功传女不传男,长辈去世,晚辈便即接替这个名号。”
南宫忧微微点了点头,替龙霜儿斟了一杯茶水。
“你看到谁了?”
“杨柏,吉王府的清客。”
“不是说吉王府被锦衣卫暗中把守住了吗?怎么还能让他接来这么多苗人?”
“恐怕还有倭人!”南宫忧总觉得这干人当中,有三五个人的举止很生硬,虽然穿着汉装,可委实不像是中国人。
“他们来长沙干吗?”
“恐怕跟裴承煜脱不了干系,不然,龙蝎婆怎么会等闲来到中原?我想,他们会不会是想把吉王从府中抢出来?”
“我杀了包敬端、烧了楚兴隆机坊,你也逼问过裴承煜的管家,他们害怕这些人会把裴承煜的底细供出来,所以想把吉王抢出来牵头……”
然而龙霜儿话犹未了,忽然见到南宫忧眉头微微一蹙。
她抬眼一瞧,只见那一干人中的两个男子一左一右,朝他们二人走来。
这两个男子身材不高,却壮实精悍,一人手中拿着一个布囊,一边走着,一边将布囊打开,露出了内里藏着的兵刃。
杨柏面朝南宫忧立着,左手依然把玩着那对铁胆,右手依然端着那把水烟壶,略带虚浮的双眼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南宫忧和龙霜儿二人。龙蝎婆则背朝二人坐着,四个生苗少女侍立在她两侧,六个生苗男子围坐在桌旁。她丝毫不动声色,这十个生苗便也如雕像一般,悄无声息。另有六个男子或坐或立,却都直盯着他们二人,面沉如水,有的人已然亮出了兵刃。
一见这势头,即便是那坐在一旁自斟自饮的船工也看得出大事不妙,本想招呼南宫忧和龙霜儿登船的他慌忙撇下酒食,极其识时务的退了出去。
“南宫,”龙霜儿霍的站起身来,噌的拔出腰间的苗刀,冲南宫忧道,“你去把那个清客逮住,这里我来应付!”
“你小心!”南宫忧情知此刻已无暇顾及太多,丢下这句话,他呼的抬脚,将座下的长凳朝那逼上前来的二人踢去。
这二人一使单刀、一使倭刀,一见长凳飞来,单刀客闪身避开,倭刀客抬手一刀,将长凳劈作两段。
便在这一瞬间,南宫忧已晃到他们二人身后,朝杨柏飞身跃去。
杨柏眉头微微一动,稍稍后退一步,立刻有两名男子拔出倭刀,朝南宫忧攻来。南宫忧拔出软剑,左右两边轻轻一晃,那二人一个面颊、一个手背,各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不过倭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伤而就此罢手,二人微一惊疑,立刻继续挥刀跟上。
南宫忧无意与他们纠缠,拔步上前,腾出左手去揪杨柏的胸口。
他自认杨柏不会武艺,这一揪甚至都没有去认他的穴道。
然而霎时间,他忽然感到眼前晃过一阵亮光,心中不由得暗道“不好”,慌忙一个旱地拔葱,纵身跃起。刹那间,一阵哧哧声从他脚底掠过,跟上前来的两个倭人,一个闪得及时,另一个却扎扎实实的给钉上了几针。
刹那间,杨柏心下也暗自吃惊。他知道南宫忧一直都认为他不会武艺,如今忽施偷袭,本拟一击便中,却没料到南宫忧应变居然如此之快,不但没伤到他,反而误伤了己方一人。当下他撇开水烟壶,当空一掌拍将出去。
南宫忧喉间轻轻一哼,竟不与他交手,凌空将身一转,软剑递出,攻向另外两个从人。
此番杨柏暗地里潜出吉王府,的确便是为了接引龙蝎婆等一干人。裴承煜得知自己的老管家和包敬端都分别被南宫忧和龙霜儿拿住,情知他的底细定然会被慢慢的查探出来。于是,他首先暗中杀死虚谷,嫁祸给龙霜儿,试图再迁延他们些时日;其次便同倭人联络,请中村健太郎委派倭寇中四名日本好手和四名中国好手听用;再次便同蛰伏在五寨深山中的龙蝎婆联络,请她带些生苗中的好手来长沙。他试图纠合这一干人,将吉王劫出长沙,并奉他为主,起兵举事。他知道眼下南宫忧、龙霜儿、武当派的蒋明和琴台门诸人均在长沙,他不便频繁露面,便请杨柏前去接引。杨柏潜出王府之后,先将暗中跟踪他的锦衣校尉引到僻静处,下手杀死,再分别往北城外和湘江西岸,将那这两起人接引到了一处。不料南宫忧和龙霜儿竟然并未同刘玉儿纠缠,却已然脱身,打算西去。如此一来,他们便恰好在这江边相遇了。
此时龙蝎婆等一干生苗依然端坐不动;龙霜儿已将先前出手的倭人刺倒,正抖擞精神,同那另一个鹰犬交手;南宫忧则同杨柏人等缠斗到了一起。他展开轻功身法,左刺一剑、右挥一掌,一会而腾身而上、一会儿矮身而下。倭人刀法长于硬狠,少见南宫忧这等虚套打法,因此不但劈他不着,有几刀反险些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那几个中国鹰犬不知南宫忧的底细,也只以虚招应付,未使全力。倒是杨柏一招狠似一招,急于将南宫忧击败,好尽早引这干人脱身,把吉王劫出府来。他生怕耽误了工夫,锦衣卫加派人手前来堵截,那时可委实大为不妙。
然而一干人又缠斗得一刻,南宫忧的胸腹间越来越疼,后颈的老伤也开始发作了。
他心中不禁大呼“不妙”,连忙双眉一蹙,剑招如急风暴雨般朝杨柏倾泄过去。虽然他此时颈项无法转动,后背已露出了老大的破绽,深为可虑,但他深知这干人以杨柏为头,只须将他制住,其余人等决计不敢轻举妄动。
刹那间,杨柏不禁微微一震,他没料到南宫忧会陡然变招。当下他急退几步,左腕一翻,手中竟多出了一条链子锤。原来他那两颗铁胆间有铁链相连,平日里铁链大半截藏于铁胆内,交手时放出,便是一条链子锤了。
霎时间,南宫忧猝不及防,险些给那链子锤砸中。苦于颈项无法转动,兼之胸腹间刺痛不已,他的武艺大打折扣,只得靠不时跃起或左右移动身躯来躲闪。战不多时,他的右肩便给刺了一剑。
虽然他听到了身背后的风响,可是他正全力应付眼前的杨柏,只得拼着挨了一剑。
“呀!”他禁不住一声怒喝,左掌反拍出去。那人见南宫忧如此轻易的被刺了一剑,只道他武艺低微,当下随手一接。便在那一瞬间,只听“咔啦”一声脆响,那人左臂给震断,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听到南宫忧那一声怒喝,龙霜儿禁不住循声抬眼去看他。见他后颈僵挺,她情知他的老伤又复发了,而今又见他被刺了一剑,不禁心焦,一个失手,左臂被那鹰犬划了一刀。她顺势把住那鹰犬的右腕,自己右手中苗刀送出,刺入了他的腹内。
结果了那鹰犬,她便腾身上前,试图相助南宫忧。不料蓦然间,眼前晃过一道人影,龙蝎婆如鬼魅一般立在了她的身前。
南宫忧右肩负伤,立刻便剑交左手,攻势依然不减。尽管他此刻已是头晕眼花,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击败杨柏。又走了十余招,他后背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情知再次被伤,左手一慢,立刻被杨柏甩出链子锤,卷了个结实。
杨柏登时禁不住心下一喜,左臂一收,将南宫忧拉近前来,伸出右手去揪他的衣领。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个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刹那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一切都迟了。
他喉间兀自来不及喊出半个声音,南宫忧掌力一吐,两个身躯便一齐飞了出去。
杨柏一大口鲜血喷了南宫忧满脸,南宫忧也就此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一阵幽幽的清香沁入了南宫忧的鼻腔……
他仿佛又看到“她”飘然闪现在了他的身前。
她的芳躯依然是那样的清香,她的柔荑依然是那样的温润……
四周仿佛被那肆虐的东北风霸占得严严实实,但只要身处她的身畔,他便感到很暖和、很安心……
他伸出手去,把住了她的双手。
然而不知为何,片刻之后,她那温润的双手居然蓦的消失了!
他忽然感到非常的惊惶,双手不住的四处探……
“南宫公子他怎么了?”
“妈……”一句粗口刚刚骂出半个字,又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我也不知道……啊,知道了!”
这话音一落,南宫忧的双手便触到了能让他安下心来的物事。
这物事自然便是那软剑和竹笛。
那阵清香已然远去,可这软剑和竹笛也足以让他安心的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还是醒了过来。
暗黄的烛光映着一道魁梧的身影,仿佛一尊铁铸的金刚坐在他的身前,而这金刚的腰间居然还挂着一个葫芦。
“斗迁!”他心头不禁涌上一阵惊喜,立刻从棉被中霍的坐起身来,“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他环顾四周,诧异的自言自语道,“咦?这里是白龙寺,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慢点慢点!”斗迁咽下一口酒,放下葫芦,俯身看了看南宫忧右肩和后背处的伤口,“我说你真的不疼啊?起身起得这么猛!还好没流血!”
“霜儿呢?”南宫忧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口问斗迁道,“她没事么?”
“怪了!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你没跟你老婆在一起么?”
霎时间,南宫忧禁不住感到一阵心慌。
他对龙霜儿,并无男女之情。然而既已受龙天杆临终之托,那便不论有无情分,他都会将她当作妻子相待。何况,龙霜儿待他,委实不薄;为他做的,也委实太多。眼下她忽然不见了踪影,若是有个山高水低,于诺言于义理,他都将无法心安。
“龙蝎婆!”他穿好衣裳,立刻便想到了龙霜儿可能的去向。白日里,他们二人在小酒店同杨柏一干人相打了约莫三二柱香的工夫,龙蝎婆和她带来的十个生苗却一直作壁上观。看来她此番来到中原,能否将吉王劫出王府她倒并不在意,她上心要做的,恐怕是将龙霜儿拿住,替生苗报仇。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斗迁,带上兵刃,快走!”他穿好布靴、系上玉带,轻轻拍了拍斗迁的肩头,大步朝门外迈去。
“救你老婆么?”斗迁抄起桌上的九环刀,负到背上,紧紧跟着南宫忧,“你知道她在哪儿了?”
“我知道!”他略忖片刻,便猜到了龙蝎婆等人的落脚之处。
没有一丝月光。
城头、湘江、还有江心那条顺着东北风往西岸疾驶的乌篷船都仿佛被裹挟在一块黑黢黢的生铁之中,只有船头那盏在风中上蹿下跳的气死风灯笼还在艰难的证明着这个世道依然存在着一丝生气。
斗迁此来长沙,兀自带着十个锦衣校尉。今夜他与南宫忧越城而过,依着锦衣校尉的指点,寻到了一个假充作湘江船夫的东厂番役,亮出驾帖,问他讨了船,夤夜往湘江西岸驶去。
“你是怎么来长沙的?笑尘怎么样了?可还好么?”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向斗迁说了一遍后,南宫忧便开口询问道。
“我们同你们分开后,”斗迁照例灌下几口酒,清了清喉咙,“又走了一些天,听锦衣卫的探报说,兴化的倭营派出了八个好手去往西边。当时我们只道是倭寇派出的斥候,便都没把这当回事。可是笑尘却说,此事恐怕不那么简单,那八个好手,多半是去长沙同吉王联络,而且极有可能是想把他从王府中劫出来起事……”
斗迁说到这里,南宫忧心下不禁暗自佩服,他伸手拿过斗迁的葫芦,也仰头喝了一口酒。
“佩服吧!我也佩服!”斗迁抢过葫芦猛灌了几口酒,接下去说道,“我们说,吉王府外有锦衣校尉暗中监守,不怕他玩名堂。他却说,此事不可不防。第一,吉王勾结倭寇并无真凭实据,因此监守吉王府并未请旨,只能私下调动一些锦衣卫中的庸手;第二,那‘强人’——啊,你告诉我了,他叫裴承煜——裴承煜不但跟倭寇有联络,还同生苗有瓜葛,他能请动倭寇的好手,自然也能请动生苗的好手;第三,吉王府中当然也难保没有好手。以三方好手之力对付锦衣卫中的庸手,将区区一个吉王劫出王府,断断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你就带着十个锦衣校尉,也赶到了长沙。”
“不错!”斗迁将手中的酒葫芦朝桌上啪的一顿,“他奶奶的,刚到长沙,就有监守吉王府的人来报,说王府内有人跑了出去,还杀了我们的人!妈的,我立刻吩咐在长沙的锦衣卫通通会齐,把兵刃和火铳全都带上,不准一个人进出!谁要敢来捋虎须,放铳轰他娘!”
“后来,你就出城到了江边?”
“那是当然!到那酒肆后,我看到地上横着几个死尸,你也躺在死尸堆里,有几个家伙正在争吵。操他奶奶,他们说的都是鬼子话!我二话不说,先他娘放了一通三眼铳,轰死了好几个。还剩下两个受了伤没死,你猜怎么着?”说到这里,他抄起葫芦,又灌下了几口烧酒。
“如果剩下的都是倭人,他们自认为负了伤,斗不过你们,大概会自杀吧?”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
斗迁喘了一口粗气,点了点头。
“没留下活口啊……”南宫忧缓缓踱出船舱,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冽的寒气。
“我知道!”斗迁大步跟了出去,“可是看到你躺在地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我忍不住!”
南宫忧回过身来,凝神望着斗迁的双眼,伸出双手,拍了拍他的双肩。
“这么说,”南宫忧微微沉吟了片刻,“你们赶到酒肆的时候,霜儿和龙蝎婆已经不在那儿了?”
“嗯!没看到你老婆,也没看到苗人!”说着话,斗迁咧嘴呵呵一笑,“想她啦?白天你梦见她了吧!居然去拖人家刘小姐的手,哈哈哈……”
一听斗迁这话,南宫忧心头不由得一揪,脸上却淡淡一笑,开口反问斗迁道:
“刘小姐还在白龙寺么?”
“还在!她那个武当派的老公对她可真凶!她倒好像对你……”说到这里,斗迁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二人说话间,船已在湘江西侧靠了岸。
桐梓坡的桐叶已然凋谢净尽,光秃秃的枝条迎着东北风不住的挥舞,仿佛在控诉他们无情的夺去枝头那恋恋不舍的秋叶的罪行……
坡下那掩映在梧桐树丛间的庄院也毫无幸免的被裹挟在那块黑黢黢的生铁之中。一阵紧似一阵的东北风刺破瓦楞、掠过廊檐,发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凄切的哭泣声。
这庄院是琴台门许伯菁在长沙的别院,也是龙霜儿为南宫忧疗毒的地方。
那一夜,他们曾在长沙的西城根下同裴承煜遭遇。南宫忧身已中毒,却还想去捡拾掉落在地上的软剑。是她挡在他的身前,硬接了裴承煜一掌……
那一夜,她曾强忍着内伤,在这庄院里替他拔毒。拔完毒后,她却一连吐了好几口血……
她为他做的,实在太多了,可是他却依然无法将自己的心交给她……
他那一颗心,始终萦绕在杭州玉皇山脚的三友斋。即使他日后履行诺言同她成婚,他的心也将始终无法移开……
“南宫,”斗迁的话打断了南宫忧的遐想,“你老婆真的关在这里吗?我看……”他将那庄院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说道:
“这里连一个鬼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先进去看看!”南宫忧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走近庄院大门,飞身跃上墙头,提起真气,朗声说道:
“在下南宫忧,专程前来拜访龙老族长大驾——”
这清朗的话音带上了内劲,透过东北风,穿过庄院,一直汇入了庄院后山坡上的阵阵林涛。
“在下南宫忧,拜访龙老族长——”静候了片刻,他再次将那清朗的话音送了出去。
“龙蝎婆,把人交出来!”这一声喊如雷鸣,自然便是那随后跃上墙头的斗迁所发。
然而回应他的,依然只有那一阵阵倏啦啦的林涛。
昏黄的烛光映着两道不断颤动的人影,把这庄院前后里外拖曳了一遍。
的确便如斗迁适才所言,“连一个鬼都没有”。
“南宫啊,”斗迁随手将烛台摆在厅堂内的茶几上,摘下腰间的葫芦,仰脖灌了几口,“你猜错啦!”
“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来过这里?”南宫忧一边暗自思忖,一边伸出手去,示意斗迁将葫芦递给他。
斗迁呼的把手臂一挥,把手中的葫芦朝南宫忧递将过去,却不料烛光昏暗,葫芦底居然将蜡烛撞到了地上。
“妈的!”斗迁喃喃的骂了一句,放下葫芦,同南宫忧一道俯下身去捡拾蜡烛。
“咦?这是什么?”俯下身去的南宫忧蓦然失口喊出声来。
听南宫忧这么一喊,刚刚站起一半身躯的斗迁立刻便又俯下了身去。
茶几脚旁边的地面上,隐隐刻着一个小小的“洞”字;茶几底下,兀自横着两截断掉的银凤钗。
“钗是你老婆的吗?”斗迁开口问南宫忧道。
“不错!”南宫忧拾起银凤钗,站起了身来。
“那……字也是她刻的了?她刻这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这‘洞’是五寨生苗的洞!”南宫忧将银凤钗笼入袖中,一边说着,一边朝厅堂门外迈去,“霜儿被龙蝎婆带回五寨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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