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奇谭

作者:畸藤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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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情结盘长


      “砰”的一声闷响——
      车门关上。
      眨眼间,易玄已以我双眼捕捉不到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了车内。紧接着,后车门忽然被他拉开。
      风雪险险灌入,如冰刃,割得皮肤生疼,也吹散了我的倦意。
      我困惑地回想着刚才发生过什么,但毫无所获。这时,我犹豫不安地探出车外,一只手还抓着车门不放。
      易玄笔直地站在路边,看向我。暴风雪肆意地吹乱了他的头发,在白茫茫的团团飞絮中张狂地凌乱着。我看不清他的脸庞,但他朝我伸出了手。我下意识地朝他走去,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像一汪秋潭倒映着星光,饱含无限深情,让我沉溺。他的手温凉如水,捧起我的脸,使我仰头望他。
      “这不是梦,所以,等你醒来,将会记得一切。”他轻柔而惑人地说。
      “我知道啊。”我困惑地失笑。
      “你仔细想想,你是怎么来的这里?”他的手在我脸颊上细细摩挲。
      “我从……”后半截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我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马路上,而那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车辆。“为什么会这样?车呢?”
      “看着我。”
      “我不……知道……”
      我似乎无法拒绝他的声音,就好像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充满了蛊惑,令我下意识地遵从。
      这时,我看见他的脸朝我靠近,渐渐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我的心忍不住狂跳,越来越激烈。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紧张而安静地等候着这一吻落下,脑海中仿若有星光漫天,再也没有了其他。
      忽然,又是“砰”的一声——
      车门关上。
      我困惑地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了围城之中,孤零零的。房屋鳞次栉比,在街市尽头,还看得见不远处的河湾、森林,它们在洁白的大雪下,像一个美丽而纯粹的童话世界。
      没有了黑夜,没有了易玄,没有了车。这世界,因为某种奇异的原因,在顷刻间天翻地覆。
      “不,不,这不对!”我浑身一震,猛然睁开微热的眼,竟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后车座上,身上不沾一丝雪花、一毫寒冽。而就在这一刹那间,易玄不知何时已走进了车内,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刚才我好像、好像出现了幻觉?或者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伸手摸了摸冰冷无温的脸颊,又不解地看向易玄。这一刻,我所在的世界,仿佛就是一个卡夫卡式的迷宫。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幻术’。”他就如知我心里所思所想般,简单解释道,“在刚才的车祸中,你的大脑受到了轻微撞击,现在意识有些薄弱,所以我施了一个简单的……幻术,从学理上也可称之为‘催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根据自己的意念,创造了我所需要的幻境,又将自己的想法加诸于你。”
      “幻术……”我失神地喃喃自语。
      “暂且可以这样称呼。”他说。
      “太不可思议了。”我伸手朝他探去,直到手心里传来他衣服上冰寒的温度,才惊讶地缩回手,发现自己有些分不清虚实。
      他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怅然、疲惫。
      那一刻,他就像个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的孩子,只是很快地又恢复如初。他小声地说:“也许只是一种精神控制力。”
      “但那像真的一样!”我惊道。
      “在绝对精神面前,无所谓虚与实、真与幻,这世界只是一个浓缩的虚影,用专业语言来说,万物皆不过是分子罢了。”易玄似困倦般闭上双眼,又睁开,猛地眨了几下。
      “你很累吗?”我问。
      “有些耗精神。”他点了点头,定定地看向我,伸手揉我的头发,避开我的伤痛处。我看着这样温柔的他不禁有些失神,仿佛这样的场景曾出现过无数次,而我只是想不起来。他的眼睛是那样地漆黑深邃,像夜空一样神秘,吸引着我。记忆链出现了断裂,那些断裂点便是在这一幻术中存在。
      “那我们走吧?”我小声提议道。
      “不,等会儿。”他摇了摇头,忽然伸手将我抱入怀里,一下一下地顺抚我的背。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像是在掸我衣服上的灰尘,没有什么意义。“我还要告诉你,只要你有足够的防备,就可以抵制住它。”
      “要怎么做?”我不解地道。
      “可能并不需要特地做什么。”易玄伏在我肩头,像累极了似的,有气无力地道,“就像催眠与防御机制相伴而生那样,‘幻术’虽然可以找到大脑的固有弱点,从而进行某种意念操控,但大脑本身也具有一定的防御能力,能够抵制异己力量的入侵。而这种防御能力强的人,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受到精神蛊惑,你听明白吗?”
      “听起来像是细菌和抗生素在比谁更厉害。”我感觉奇异地撇了撇嘴,咕哝道,“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易玄不置一言,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很轻,头搁在我肩头,便像是情人间亲密的摩挲,呼吸喷在我脖颈上,瞬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温热而酥痒,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别动。”他闷闷地箍住我。
      “你……”我头脑一热,双手僵住,忍不住心猿意马。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易玄松开我,疲惫地仰倒在椅背上,叹息一声,继而别开头看向窗外。
      “你还好吗?”我古怪地问。
      “不好,一切都糟糕极了,”他出乎我意料地叹息道,“这世界,这周围,你,徐行,我新的生命,全部。”
      “该怎么办?”我呐呐低语,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我自己。
      “催眠与防御机制并行,你要尽快恢——复健康,这样才能不轻易地就被我催眠,不轻易地被旁的人施加幻术。”他目光晦涩地睨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下车,继而回到驾驶座上。
      开门关门之间只隔了很短的间隙,但风雪便趁机灌入,顿时卷走全部的温暖,冻得我直瑟缩。
      “然而你知道,我是做不到的,是吧?”我忽然感到痛心,直到这一刻,才惊觉我们虽然近在咫尺、彼此相视,但其间却隔着巨大的鸿沟。我也清楚地知道:我选择了他,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忍耐也好,妥协也好,我需要使自己看起来表现得如往常一样自然,——尽管这很难。
      “不,你可以。”他微微一笑,目光很复杂。
      我不想再继续纠缠幻术这个问题,于是问道:“现在怎么办?”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转身展开手,陈在我面前。我尴尬地喵了他一眼,又看向他掌心的玉坠,迟迟难以伸手去接。这时,他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拿出了之前我故意遗落在徐行车里的手机。
      我有些好奇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脑海里有许多头绪在飞快地运转,但凌乱不堪。于是,我在他的目光逼视下,硬着头皮拿了手机和玉坠,并呐呐道:“对不起。”
      在这寂静冬夜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像幽灵一样,潜滋暗长。
      “这兰花玉坠,她曾想得到,但我没给她。当初恩师赠我佩兰玉坠,是望我像兰一样‘生于深谷,不以无人不芳,性自高洁,佩之过鲍肆而失香。’”易玄静静地解释,这时他的语气中颇有些无奈。我们都知道,他所说的那个“她”是谁。而他这样耐心跟我解释,也是希望我能够明白他。我当然明白,只是觉得这礼物太厚重,因为当初我以为这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挂坠。“我将它送给你,也希望你像兰一样,生于幽谷,不以无人不芳,性自高洁,配之过鲍肆而失香。”
      “谢谢你。”忽然间,我下了一个决心,并笑道,“我一定不会再弄丢它了,易玄,我向你保证。”
      “我相信你。”他微微一笑。
      “我也相信你。”我坚定地笑道。
      “我也一定不会弄丢盘长结,我保证。”他转回去,发动引擎,缓速开着车,并用我差点没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其实,轮胎在打滑,我控制不好。”
      我蜷缩在后座上,头脑晕乎乎的,没有搭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玄将我送到了医院。那时大约已是下半夜,医院里静悄悄的,排票大厅也一改白天的拥挤嘈杂。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易玄的怀抱,冰冷但安全,在里面我感到疲惫、疼痛并放松。
      再次醒来时,是第二天下午,我躺在一张温软的床上,一扭头,便看见窗台上的鲜花以及窗外恹恹的天光。再看向另一边,是易玄坐在床边看书,仍是那本《平妖传》。这时,他看见我醒了,放下书问我:“饿不饿?”
      我便摇头便撑手坐起来。
      其实我很饿,但一点都没胃口。我对发生在此之前的事情感到茫然无措,因为那一切对我来说,就好像我刚刚做的一场梦,荒诞、离奇,找不到逻辑。在梦里,我看见徐行像个女妖一样跳下湖里,浑身湿漉漉的,将一口黑棺材拖了上来。她打开黑棺的棺盖,里面竟躺着庞峥。我吓得一跳,紧接着,又看见他睁开眼看向我,一双桃花美眸中水光闪烁,令我不寒而栗。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场景又变了,而我竟也没有一丝怀疑,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新的梦境里。我看见易玄从那黑木棺中走了出来,对我说话,但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看见韦博思露出愤怒的表情,他手中的枪化为一只匕首,像流星一样飞快地朝易玄射去,插在他的心口——
      我做了一个梦,它和人世间所有的梦魇一样,破碎、模糊、荒唐,找不到场景与场景间转换的痕迹,而所有的情节又都理所当然般进行着。在那里面,我感觉到了恐惧和痛苦、惊慌失措,却无法思考。
      空气中混杂着不知名药水的气味、香水百合的清香以及易玄身上独有的气息,不知是冰雪寒冽还是梅花冷息,亦或许,他身上本没有味,是我出现了幻觉。
      “医生怎么说,我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吧?”我问道。
      “没有。”他简单道。
      “那我们回学校吧。”我提议道。
      “好。”
      他将一切手续都办好了,直接带我离开。他没有向我透露丝毫关于我健康的消息,只对我说,医生建议我好好吃饭等等。后来我才发现,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易玄开始格外地关注我的吃饭问题。
      我抱着他买的花束,钻进车里。狭小的空间内,玫瑰、香水百合、节节高、富贵竹等放成一束,花花绿绿,生机蓬勃。
      他就坐在我旁边开车。
      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安静而美好,找不到瑕疵。可是他变了,我也变了,在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
      明明下过雪,窗外却没有阳光,也没有积雪的痕迹。可能有过,只是因为我一直沉睡不醒,也就错过了。
      两天之后,夜十点。
      我和易玄在从自习室回宿舍区的路上,被两个人拦了下来。其中一个,是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他脸上挂着沉静而客套的微笑,非常公式化;另一个,是个年纪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她有着一张椭圆形的鹅蛋脸,眼睛不大,带着黑框眼镜,鼻头上有一颗黑痣,看起来很性感。
      那个男孩说他们姓童,童话的童。
      他们带我们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坐在车里没有下来,他年逾花甲,形容消瘦,穿了一身蓝色的鹤氅道袍,像个仙风道骨的遗老,很古怪。玻璃窗摇了下来,他坐在车里对女孩使了个眼色,女孩便央我带她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易玄对我点了点头,随即被男孩请到车里。
      他们是修隐会的修士,来自某个世代信仰道教的家族,自上世纪六十年代起加入修隐会后,便极少参与公开的道派活动。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个看似沉寂的大陆上,还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社团组织,而童家人,世世代代效命于其中的一个。他们的来因,跟方将之死有直接关系,但我猜想,最终目的一定是徐行。女孩性子温静,说话老道,极擅长打太极,她对我似乎抱有某种类于敌意的情绪,言语中多有试探。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易玄来超市门口接我,我便同女孩道了别。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在此之后,易玄送我回宿舍区,一时之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仿佛刚才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与此同时,我们也心照不宣地对有那天夜晚所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可即便如此,谁也不能阻止像这样的插曲再次发生。
      沉默成为最拙劣的理由。
      似乎总要找些理由才能够好好活下去,像书上所说的蟪蛄不知春秋,朝生暮死多好。可是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是只有一段数十年苦苦挣扎的岁月,更不是只有这样的压抑与沉闷。
      有一个下午,我穿行过人群,找不到给我送请柬的人,雾霾压顶,无中生悲,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十分诡异的罗生门,四周一片索寞荒寂。我在人群中踱步,在梅花岭踱步,在西山湖踱步,也在黑夜弥漫的白杨树下和晨曦初显的长廊里踱步,最后又将自己埋入到绘画和自习的宁静中。
      又有一个下午,我没有去自习室,而是待在画室里画画。我画画的时候,常常会忘记时间和地点——
      “为什么不吃饭?”电话里,传来易玄的声音。
      “我说了,没胃口。而且午餐吃得太多,现在不饿。”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我画画,任何人都不行。
      手机里传来一阵沉默。
      过了一小会儿,易玄才又对我说——
      “七点,西元餐厅见。”
      “不,别挂电话。你不能这么专制,你不能强迫我,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就做了决定。你知道我该控制饮食。”我感到有些烦躁,即使事后知道我不该乱发脾气,但当事之中,我仍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不必。医生说你营养不良。”易玄的声音淡淡地。
      “谢谢,我非常感谢你的关心,我很好。”我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道,“但有些事情你已经明白,何必非要我开口讲出来?没错,我是生活拮据,我是在节衣缩食,我是活得很惨,但、但这并不代表我一定就要接受你的施舍和——对不起,对不起易玄,在这件事上我总是太敏感。”
      “我们谈谈吧。”他思索后提议道。
      “今天不行。”我想也不想地拒绝。
      “那就明天。”他妥协的声音有些冷,但里面不带一丝情绪。
      “好、那好,我要挂电话了,再见。”我焦躁不安地挂断电话,扔掉手中的画笔,闷闷地揉着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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