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景

　　群山好似就在眼前，可实际却还有不短距离，马车走在稍显崎岖的道上，常安问张善的意思，张善让他直接将车往前赶，顺着这条土路一直行到山脚，隐约可见一片不大的镇子，这里便是南国最后一个镇了。现今已有南国官家驻守在这里，本不大的镇子，因这两年山上的银矿，人渐渐多起来。
　　快到山脚时，偶尔路过三五个做工的汉子，看到有车来，会退让到路边，疲惫的脸上，还沾着灰土，好奇看着马车经过他们。镇子里客栈酒馆竟已一应俱全，用以接待来此寻找财路的商人们，沿街叫卖的小贩挑着担、背着筐，穿插在车马间。
　　常安赶着马车缓慢地前行着，宝善坐在车里掀了帘子左顾右盼，惊讶于这偏僻的镇子竟这般热闹。张善虽面上不显，但心里也暗自惊讶，他是知道山里开矿的辛苦与危险的，却不知山下竟是这番情景。或许一旦离开大山，进入南国最后的地界里，那些经历过山中凶险的南国人便会格外珍惜难得的安乐，他们在短暂的安逸里尽情享乐，连带着将这小镇也带出几分喧嚣的繁华之感来。
　　常安按张善的吩咐，寻到一间外观最为气派的客栈，才将马车停了下来。宝善跳下车，转头扶着张善下来，客栈里的伙计也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看到张善主仆，忙上来请张善进厅里去。这家客栈确实大，盖了两层，一楼招待酒菜饭食，二楼便是客房。张善本就是刻意找了这么家客栈，订房时候，价也不问，直接递了二十两银子，要了一间上房，两间次房。这一路上，因有常安照应，张善与宝善这两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城里人并未受什么磨难，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特别是在野外宿过几次后，张善对二人已随意亲近了很多。等常安将马车赶到马厩安顿好，三人便坐在厅里等着酒菜上桌，准备好好吃一顿饱。张善因前世保养嗓子养成习惯，滴酒不沾，对宝善只说前番醒悟后已痛下决心彻底戒酒，宝善便不敢怂恿他沾酒，只同常安一起，一口一个安哥叫着，嬉笑劝酒。张善在一旁看二人热闹，时而也会跟着呵呵笑着。饭后，天色也已晚了，三人各自回房歇下。
　　第二日，张善被宝善喊起来，三人下楼吃完了早膳，张善便给了早已坐不住的宝善一些散钱，打发他自去街上玩耍。宝善喊上常安同去，常安不去，张善便连声嘱咐宝善注意安全，莫要跑远了。
　　这家客栈白日里也接待往来客人歇脚吃茶，还请了些戏子歌女表演，张善便点了几样点心，同常安一块坐在厅里，听着曲，顺带打听目前山里情形。他听临桌的几个商人打扮的人正说山上事，便竖着耳朵听着，原来这几人合伙盘了座矿，已经出货了，万幸躲过笛迈那边，将货运了出去，马上第二批货也要出了，几人担心出事，便都回到镇里等着货下来。张善之所以找了这么家客栈，又刻意坐在厅里，就是因为这类消费颇高的客栈接待的都是殷实的商人，像他这种想入伙的买卖人，便可住在这里，放出消息，等着买卖上门。他主动上前，同那桌人一番攀谈，又请了几人一桌茶点，聊着聊着，将自己想要与人合伙盘矿的消息也放了出去，周围的客人大都是做此买卖的，若有想法的，自会找上门来。
　　南国风俗便是如此，商有商道，从商的人人都明白消息的重要，从粗浅的人人可知的消息中先一步寻到商机，是精明的南商们学习的一门高深学问。如何最快知道各路消息？在南国，商人习惯了在饭馆酒楼里谈生意，只要有银子在手，便可参与其中，消息在中间传递，买家与卖家一旦有意向，当下便可成交一笔。只有那些豪富，才不需在这种场合寻生意，只需坐在家里头，自然有专人给他们提供可靠消息。而南笛边境的银矿生意也是如此，像张善这种想要参与进来的普通商人不少，各个手里握着银子，等着矿主上门，按开矿进展商议合伙分成。不过这种买卖福祸难料，多得是拿着钱却找不到好矿入伙的，也多得是入了伙却血本无归的。那些出了货的矿，矿主很少会愿意找人分去自己的利润，而迟迟未能出货的矿，要么是废矿，要么是未挖到地方，因挖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一旦拖久了，不说白白让大把的银子打了水漂，更有甚者还因资本不足以支撑而倾家荡产。很多矿即使出了货，又因笛迈人的阻扰，货也保不住，最后投入的钱依然难以收回。
　　很快，张善放出的消息就有了回应。当天下午，便有人托客栈老板请了张善下来。来人是个中年商人，二人离了大厅，单独在雅间密谈。原来这商人并不是矿主，只是一座矿的合伙人，那矿迟迟未能出货，将这商人的银子耗去了大半，这商人心怯了，想退出去，听说张善放的消息，便找上门来。张善提出可以见见矿主再做决定，那商人满口答应，说是第二日再来。
　　如今山上情形不好，像这中年商人般退出的人不少，甚至还有的矿主自己也抗不住，想退出去的。张善自知自己无能力盘下整个矿，不谈找官家买到批文成为矿主并独立支撑挖掘所需银钱了，即便出了货，笛迈人不抢，他也无能力运出。毕竟是银矿，货出来，还得花大价钱请来镖师或者江湖高手帮忙运货，还要打通后续关节，寻到长期合作的金银器商家购买，这些都不是张善手上这点子银钱可以办到的。
　　因他已知现在山上情形只是暂时的，只要等到南笛战争爆发，等到笛迈战败，这山便可成为南国的领地。他手上只需占几座可出货的银矿的份子，做个小小合伙人，出些钱，旁的勿需自己操心，到时候朝廷一收购，他便可大赚一笔。即便份子少，也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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