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九巷相去不多远就是无尽的原始森林，浅静为自己选了一株银杏，年数不算远枝干还没有粗壮到能让人感觉出苍古的感觉。现在还是盛夏，走进森林只能感觉到清凉和扑面而来的草木香。

　　这片看似宁静的森林曾经给过他们无尽的恐惧，而最后他们还要回到这片土壤。这一次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不是在电流的驱赶下走下飞行器，而后被孤苦的丢在危险重重的世间。岁月将会洗去一切人们所惧怕的东西，直到最后闭上了眼松开了手，鼹鼠翻过蚂蚁筑过蚯蚓穿梭过的泥泞都化作最后栖身的那片净土。

　　心魂既已超脱，那便让俗世的肉身归还到泥土中去吧。

　　长宁站在最后为浅静献上了一束花，他很少像今天一样穿一身的素白，树林深处晦暗不明的光线映照之下他就像即将会被一阵风吹散一般。

　　那个小姑娘离开的时候很平静，她说下辈子想做一头海豚，自由畅快的笑看碧海蓝天。浅静说要送给韶阳的画终究是没有画完，韶阳把画架支在了床头假装还会有人回来完成。长宁把笺明给绯焱画的速写也统统扔到他的房间里，教了这些时日她们已经能很好的把形态捕捉下来了，可惜到最后也没有人为长宁留下几笔。

　　光线的方向偏移了许多，高处的枝叶已经被镀上一层辉煌的金色，现在的时间已经逐渐接近傍晚。入夜后的森林会很不安全，九巷中的人虽然已经有了聊以防身的武器不过保险起见还是会选择在天黑之前离开。

　　绯焱是在黎明的时候回来的，当晚长宁留在韶阳那边没有回家。

　　长宁终究用自己妹妹的未来换给浅静一份安息，每年九巷都会送走很多养不下去的孩子，每一个基因片段都是造物主最公平的表达，可以是最好的礼物也也能是最锋利的刀刃。韶阳给长宁讲了许多故事，很长很长，没有什么荡气回肠跌宕起伏但是却细细的写尽了一个小女孩短暂的一生。他们从营养舱里出来的时候就在一起，浅静弱弱的跟在他的身后，差不多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邵明就已经认定了，这个小女孩是自己的妹妹，一定要保护好她。

　　长宁躺在邵明的身边，静静的听着。

　　作为实验体的再造人本是没什么所谓亲人的，不知是不是雏鸟效应第一眼认定的那个人就会被当做是自己的亲人。营养舱安放在一起的再造人一般是对照试验，于是他们的亲人就大多是一些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很多年前长宁也是如此，可惜当年的那个人早都已经不在了。

　　浅静她很幸运，虽然体弱但是她的式微绝对领域可以在晚上休息的时候保护同行的伙伴，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在所有人的帮助和保护之下活着到达九巷。可长宁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当年的他就是那个被保护的人，每当有人为了保护他而死去的时候长宁就觉得还不如自己死掉的干脆。当年同伴的保护是为了什么长宁比谁都清楚，可是他做不到。当年的人等着一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降临的希望一个一个最终都已经死去了，直到现在，希望还是一如当年的虚无缥缈。

　　“哥，我觉得也许你是不一样的。”

　　“当然，我比你们都老嘛。”

　　“不，不是年纪，就当是我一厢情愿的感觉吧，总是期待着有那么一个人能带领着大家改变现在这个局面。不是我又什么野心，也许只是在闪光灯下工作太久了所以总是幻想着。”

　　夜晚的风透过窗纱吹进来，带着夏天独有的湿热气息也夹杂着窗外的虫鸣蛙叫。九巷的夜晚向来如此，清冷却不寂寞，钢筋水泥的森林中无处遁形的小生灵们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他们不像人类需要什么社会文明科技文明，有的时候只要一棵树一捧草就能活出一方天地。

　　长宁调笑着韶阳，“幻想当明星？可你只是个黑户。”

　　“我只是觉得我也是人，不是老鼠蚂蚁蟑螂什么的东西，我想光明正大的到阳光下去生存。我总想要去争取一下，即便是落得鱼死网破格杀勿论的结局也未必比现在更糟。”

　　长宁抬起手来，如果是直立状态他想要去摸韶阳的头顶可能要费点力气，好在现在他们都躺在床上，“韶阳，你敢杀人吗？”

　　韶阳没有说话，长宁只感觉到自己手底下毛茸茸的脑袋点了点头。

　　“杀人和捕猎可不一样，他们和我们长得一样，会尖叫会呼喊会在最后一刻向你求饶也会在你稍微有些犹豫的时候突然反扑。”感受到韶阳又点了点头长宁又补充了一句，“最重要的是就算你真把人杀了也不能拿来吃。”

　　夜更深了些，连窗口漏进来的灯光也微不可闻，可惜现在是月末月亮还没来得及爬上树梢，要想在用肢体语言交流恐怕要采取盲人摸象的姿势了。

　　韶阳突然开口问道，“哥你杀过人吗？”

　　过了许久也没有挺大答案，韶阳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太唐突了。可是现在他越发的怀疑青木长老说的话，一个人真的只是在图书馆里做过管理员就可以看事情如此的通透吗？尤其是现在图书馆都已经是电子形式的，管理员根本没必要去涉猎那些图书。

　　长宁叹了一口气，他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多久？”

　　“非常非常的久，那个时候我比你的年纪还要小，我被留在实验室里没有被生放。我把看管我的人杀死逃出来，以为自己就自由了。”

　　“你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吗？”

　　“当然。”长宁的声音变得很低落，“漫天的大火，被刺伤的人倒在一片狼藉的主控室里逃不出来。我和我的同伴一路潜行的逃了好久，离开城市到了无人区爬到山腰上，那时的大火还没有被扑灭，我们破坏了输送系统只能等着消防车前来支援，围捕展开的时候我们早已经跑得连点踪迹都没有，可那个时候，我们在茂密的丛林里，我觉得我耳边还是能够听到嘶哑的呼救声。”

　　韶阳感受到身下的床在颤抖，切确的说应该是躺在他身边的长宁在颤抖。

　　“你哭了。”

　　长宁摇摇头，可惜压抑了许多年的情绪一旦放开可没那么容易能收回去的。

　　“哥，我们走吧。我相信绯焱不会阻拦你的。”

　　长宁他们纵火和实验室里的人生放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在把活生生的人往死路上逼。只是韶阳不明白为什么挣扎求生的这些野蛮人忏悔了，那些自诩为文明人的实验者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左右他们在这世间已然毫无挂碍倒不如放手一搏，兴许就能拼一条活路出来。自从松景蓝开始往九巷一遍又一遍的跑韶阳就愈发的相信，不管是再造人自然人还是改良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是人就应该有最起码的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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