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红尘颠倒的日子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人群发愣，梁菲却无聊的很，一直在催促我快走，看来她倒是真的不怕挤，但是我能让她单独行动吗？万一她发病呢？一会儿又怨念起艳丽来，早知道这副场景，你分个男朋友给她护驾多好，非要我陪，这样她就算玩也玩得不痛快，何苦。

　　说话间，人群中起哄的点越来越多，其实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哄什么，也许只是情绪到了，大家都挤得很开心。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声嘶力竭的叫嚷，渐渐变成歇斯底里，疯狂的笑着叫着，我想人群中那些被挤得两脚离地的人刹那间是觉得自己会飞了吧，人们好象已经不知道失控是什么了，只是发疯一样的释放着情绪。

　　中国人普遍活的压抑，生活中低眉顺目客套虚伪，但外在的温顺假象和内心的真实阴暗却是一体两面不可分割的同一种东西，外在的温顺增一分，心里的暗黑也随之增一分，不是表象上压制掉了就没有了，它一直都在，只不过越是压制，它躲得越深，但永远都在，永不消失，伺机反弹，这是铁律。而那时我明显感觉人们只是逮到了机会在释放平素压抑的负面情绪，虽然他们在笑，但满足的却是潜意识里的憎恨和毁灭，当恨到high破天际时，就是终结的时候了，人就是这样的轮回，笑着毁灭，哭着重建，哭笑颠倒，内外不一。而此时我却越来越害怕，心里想着，怎么没有警察维持秩序，要不要报警？

　　堪堪就是一瞬间，人群冲塌了街边的小摊，潮水般向这边涌来，我手足无措，突然耳边传来梁菲咯咯笑着的声音，怎么她好象也很开心？我转头看她，而那一瞬间，我竟然看到她的脸是双层的，前面笑嘻嘻的如常，但后面好象有一层虚的东西，但我看不清是什么，心想：难道我散光又严重了么？

　　我拉起她，回头才发现我们是在一家字画店门口，我躲进店里，看到人群还在朝这边涌，就跟店主商量能不能上楼躲一躲，那人奇怪的看着我，我亦奇怪，人群快失控了，但这些人看不见吗？包括门口那两个和尚和闲人，他们都淡定的很，特么合着就我一个人吓尿了？

　　我定了定神，朝门外人群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哈哈哈哈哈哈哈，吓出尿这种事已经不是形容了，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每个人的笑脸都是虚的，而笑脸背后那一颗颗长着肉瘤目露凶光犬牙交错的脸是实的，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那种心理上的震撼，已经不是一只恶鬼或一群恶鬼所造成的意象，而是铺天盖地的地狱相！嘻笑叫闹的声音则不知何时已变成哭喊怒吼和哀嚎，这副景象和我当天发神经吓唬老胡扔出来的东西比起来，那个实在太小儿科了，在本质上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东西。

　　我拼命咬着牙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但我知道我的牙床在发紧，紧得上下牙已经咬的严丝合缝，但还能感到它在抖，抖得我浑身都象筛糠一般，我甚至不敢看任何人，因为我怕周围只有我一个人还保持着人的样子，但好象更怕自己也已经变成了那副德性，那一瞬间才真正了解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穷途末路！原来人死非终结，心死才是大限！

　　都这样了，还怎样吧。我瞪着那一颗颗脑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随便吧，随便你们拿我怎么样吧，我不跑也不逃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无论逃到哪里，早晚也会跟你们一样，早晚我也会是那颗脑袋中的一颗。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那些恐怖的脑袋似乎也正在加速的逼近过来，一瞬间眉目清晰，那一刻我感受到，气场其实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当它们越来越近时，于我情绪上的压迫感也越来越甚，我觉得自己快炸了，而此时心里对于恐惧好象也已习惯了，随之却升起一股深入骨髓的悲伤，我突然想逐个去问问那些脑袋，我想知道，你们都干了什么？干了什么弄成这个样子，也许好让人们引以为戒的。但不知道当时是我自己心念电转还是有人拨了一下，在刚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另一个念头随之而来，似乎有个声音在说：错了，他们不是干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而是他们本就是这样，如果你想了解他们是干了什么才导致这个结果，那就真的会变的和他们一样。

　　这个声音让我出了一身冷汗，而冷汗让我感觉自己好象还活着，就在同时，耳边似乎听见有人说：“够了。”随后而来的是呜哇呜哇的警车声。

　　我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台阶上，梁菲靠在我身边，恍忽间就象经历了一场梦一样，但刚才的感觉太真实了，这让我无比恐惧，我最近到底怎么了？越来越严重的幻觉，这样下去的话，不出几年，大家都得到广济医院来看我，这可怎么得了，看来我要去看医生兼药不能停了。

　　不过有时候我倒也想得开的很，一刹那的恐惧过后，心思一转觉得疯了也未必糟糕透顶，也许我自己还爽得很，但就是身边人痛苦，不过他们也就痛苦一阵，久病床前尚且没有孝子，更何况那对我怨天怨地的爹妈，就算万般痛苦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此而已，所以，随便吧。

　　警察在疏散人群，我就拖着梁菲往前走，我还记得要到街口给她买糖人，到了店里，给她挑了几个生肖仙女的，忽然发现自己的大饼玉又不在了。

　　梁菲说：“会不会拉在刚才的字画店里了。“

　　我说：“也许吧，算了。“

　　梁菲瞪大眼睛：“算了？你可真大方啊。”

　　我想想，老妈倒是一直在唠叨这块玉有多么值钱多么贵，但我也不知道具体多少钱买的，不过好象如果我弄丢了的话，万一她问起来，一顿板子肯定是少不了的，她虽然大多数时候粗心粗到无边无际，但偶而神经搭正了就会苛责的过分，那种攻击性，李小龙算什么，还要拿副双截棍，她老人家赤手空拳，就能直接把人送上西天不带半路停站。

　　梁菲看上去已经挺累的了，于是我就让她在这儿等，我回身去那字画店里问问看。

　　到店里，小伙计倒是有印象，说看到过，被东家收起来了，他去里屋找，让我坐着等会儿。

　　我坐在店堂里，旁边就是楼梯，上楼梯一个小门，门开着，里面好象坐了一桌人在喝茶谈话，偶而依稀有片黄色的衣角露出门框，我想大概就是那个大和尚，原来他们认识？

　　听见一个人说道：“法门不同，我道家刚猛，上来便是要身心高度契合者才可继续，至少身心之距要相差不大，这样才能心到身到，内外俱一，看她倦怠懒动的样子，心性虽好，但若真修这副身体肯定跟不上，那个麻烦就大了。”

　　另一人笑道：“那有什么，锻炼呗？”

　　先一人怒冲冲的：“也不是个能吃苦锻炼的人，看她那双鞋，哼！哪象个样子。”

　　我想起来了，那把声音就是一开始问我是不是文桦徒弟的那个。

　　那人继续说：“还是个女的，怎么能是个女的？”

　　另一个倒是没火气，还是笑嘻嘻的：“时代不同了，费老你不要用老眼光。”

　　费老？那人看起来不老啊。

　　费老说：“大家都是明白人，女行坤道，性柔，灵性虽强心智再高，也局限于天性，容易不三不四夹七缠八，当断不断又藕断丝连，反复无常，心绪之烦乱比之男性深很多，这是事实，现在的人哪，唉，听不得实话，动不动什么歧视，总之，这娃麻烦得很。”

　　另一人点头：“其实文桦也是知晓这一点才犹豫吧。”

　　费老又说：“况且，这孩子明明感知敏锐却拼了小命一样的在压制感知你们没觉得吗？这种压制加深烦乱，无异于作大死，这样下去将来是连门径都找不到的。”

　　那大和尚总算开口了：“阿弥陀佛，适当压制也非不可，不然要戒律何用？律之重点若论修身则在戒，若论修心则在自，由戒律而变自律方是修心正途，难道都要象你个老疯子一样的才好吗？”

　　也许是那大和尚菊花般的一笑让我对他印象极好，反正这话我爱听，慈悲为怀可不是指唯唯诺诺老好人。

　　前一人说：“是了，这孩子心智虽高，但无人引导，律不到点，导致壳太重，飞不起，文桦怕她一气之下破罐破摔，那就可惜了。”

　　费老哼了一声：“心智太高，身体跟不上，容易短命。”

　　一直没开口的年轻和尚说：“身体太好，心智差劲，害人害物老不死。”

　　费老哼了一声：“修身和修心，只是门径不同，归根总是一路。”

　　年轻和尚也哼了一声：“谁要跟你们一路，修得老长命，不懂半分理，老而不死是为贼。”

　　大和尚怒喝：“放肆！”

　　年轻和尚大概吓了一跳，不敢作声了。

　　我总觉得这年轻和尚怎么和那老头象有仇一般，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万般期待楼上能打起来，这才有好戏看嘛。但没想到那个费老虽然被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但旁人劝了几句，倒也就罢了。

　　其实我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听得好象很有趣，一时伙计拿了我的大饼玉出来，我也不便再听下去，就拿过玉谢了就走了。

　　刚一站到街上，就听见有人大吼：“小兔崽子，这些话就是说给你听的，给我听好了。”抬头一看，那个什么费老倚着窗口大叫。

　　我仰面脸上溅到几滴水，卧槽这老头好大口水，这样楼上楼下都能喷到，处女座洁癖发作，拿衣袖擦脸，心里各色，暗道：老不死。

　　费老突然象被针扎了一样，跳起身来，嚷嚷：“听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她骂我，这小兔崽子居然骂我。。。”

　　我突然觉得他是不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啊，这可真是个恶梦，我从小就爱胡思乱想，设想过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能即时知道我脑子里想的任何东西，那是多么恐怖难堪的一件事啊，简直不如死了算了。当下我心里便对他起了几分惧意，又怕他追出来打我，缩了缩脑袋，就急匆匆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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