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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窗未白凝残月
后续的事都是从红浥的口中听见的。那一晚归燕不在是因着红浥看事情的发展愈发荒唐,便赶着让她去簟河边找我,这一去一回之间恰巧就错过了。大约也是被冲昏了头脑,归燕没有回宜春苑便直接去了李昀的府上。也亏得李昀听见我出事,二话没说便匆匆赶来,却不料到了宜春苑听到的是我已被衙门带去的消息。只是他听见这消息便知道不对,没有任何的证据却便将人匆匆带走,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带了人便往衙门走去。“之后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只是见到他将你抱了回来,又让人带走了碧珠和牛三。”说话间我正轻轻的翻搅着碧梗粥。看着红浥的面孔在升起而后渐渐消散的白雾下忽隐忽现,浅浅的安静在我和红浥之间弥漫开来,我不知可以说些什么,所以干脆不说,而红浥却不知怎的也同样不语。良久,红浥道:“我那日看他腰际坠的流苏,知道那是你的手艺。”也不等我的回应,兀自说了下去:“只有你的流苏上头扣的是吉祥结,这样巧的心思,旁人是来不得的。”
我抿一抿嘴角道:“也亏得姐姐心细,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是,旁人是看不出来,只是你这当局者,同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始终翻搅着手中的粥,大约是翻搅的频繁了,连粥都凉了下来,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雾气,只是捧在手里还是热的,我低头看着那碗粥,菜梗碧绿,米粒酥烂,不由地就笑出了声。“怎么了?”红浥问道。
“姐姐你说这碗粥是谁送来的。”意料之内的沉默,我也不待红浥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是他送来的对吧。也是呢,宜春苑出了人命,哪还有人会顾得给我备下这么一碗粥。况且…”我仰首,直直的看着红浥道:“事情哪有姐姐你说的那么简单。”
“是呢,李公子起先还万般叮咛要我不要告诉你,转眼又说你这般聪明哪瞒得住你。”
“我脸是怎的消下去的?没胆子看看镜子呢,怕是更加不能看了。”
“可是又在说着胡话了,”红浥接去我手中的碗,拉着我,把我引到了梳妆台前,“你自己个儿好好瞧瞧。”屋内的光线是柔弱的,所以看的不明晰,却也能看出脸上只留下了个浅浅的印子,伸手摸上去也不同那夜般疼痛了。那夜?脸倏地烧了起来,那块帕子附在脸上时仿佛像是引来了天火,那般的灼热,像极了幼时顽皮在厨房捣乱时钻入灶台的后头,那灶膛中的火印在脸上时的感觉。满心欢喜的暖意和心中泛起的不知名为何物的东西,挠的心里头痒痒的却又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你知道你脸上的肿可是怎么消的?李昀那晚将你送回来后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着人拿开水滚了鸡蛋帮你揉脸。他待你当真是情深。”
“他待我很好很好。”
“我知道他待你好,好便足矣,为何要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大概也不足以描述他待我的好,我不知道要怎样去描述他待我的好,但是我知道,我可能已经逃脱不掉,他就如同他身上的气味那般渗入我周遭事物的每一个角落,可是我亦不想躲,甚至是放纵自己沉溺于其中,就如同我说的那般,他很好很好。
“姐姐,你说他为何这样待我?”
“清婉你那般聪慧都不知,我又如何可知?或许那一日你宝髻松松,铅华淡淡,又恰好入了他的眼。这世间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倘若凡事都求个明白岂不是无趣极了?”
是啊,倘若万事皆求一明白,当真是无趣极了。他为何对我好,怕是他自己都不明白,我又如何能明白?他待我的好,就像是指尖的一抹胭脂,可以点唇亦可以匀面,与厚薄无关,只与情谊相连。我与他的情,或浓或浅都是我们的事,旁人夺不去的,始终是我们的。可是纵使只剩我们,扪心自问,短短数日之中,徘徊,彷徨,无助到仿佛不能自已。某一个时刻的情绪总是能被他影响,改变。或喜或怒皆由他,所以我是害怕的,觉得自己就像是年头赶集时偷空看的皮影戏中的那些人影般,被人牵拉着,只是我被牵引着的是自己的心,可是我又是满足的,只有自己知道心头挂着一个他,就算是再简单不过的平针杏花,细密的针脚之间总是会浮出他的脸庞,他的眼神,他的笑意,一个晃神之间便是落错了针,素雅到有些苍白的杏花都在不经意间被点上了一丝酡红,像是贪嘴多吃了几杯酒般。这样的情形时常发生,随手拨琴时,本是梅花三弄冷清清的调子却蕴了采薇甜酸的气息,不经意间便浮了出来,连归燕也会站在一旁偷偷的笑我,这般的情怀,如何能掩饰得住?
这样想着也就晃了神,忽然间一阵绵厚的香气像我兜头兜脑的袭来,才惊觉不知何时他竟立在了我的身后,而红浥和归燕也悄悄的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我于他二人。他见我转身便道:“可是好些了?”
“拖公子的福,大抵是无碍了。”
见我如此回答,他轻笑道:“上次我也是这般问你,你总是会被我伤着。”
他依旧穿着那件莲青祥云丝袍,想必是事情了结后便匆匆赶来找我,未曾有更衣的间隙,可就是这样的匆忙,他的衣装依旧没有丝毫的不妥,仿佛想他的人一般,着实让人安心。我走到他跟前,道:“第一次见公子,公子向我讨一盏清茶我没有应允,不知今日这一盏茶公子要还是不要呢?”说罢便想引他坐下,不料他摆了摆手,道:“可是愿意陪我出去走走?有些事想必你也是想听听的。”
心下一动便已经明白了几分便道:“那还请公子在下头厅堂稍作歇息,待清婉下去更衣。”
见他微微颔首,我便退进了里屋,一席水绿色的齐胸襦裙罩了件碧色的小袖褙子,裙摆下方成片成片的杏花像极了我此时的心境,随风飘荡却又心甘情愿。绾了一个寻常的发髻,才想起自己早已没有了合适的簪子,只得用一只素银簪子斜斜的插着。许是心境不一样了,竟是觉得自己的打扮太素了些,便在眉间用胭脂浅浅的描了朵杏花,依旧是觉得不妥,又不愿叫他等,便匆匆的下了楼。
只见他逆着光静静的站着,宜春苑里面的铺天盖地的红却也无法沾染他分毫,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心里大抵也是高兴的。慢步走了过去,他微微回首,见我站在他的身后便侧身挪了一步,与我并肩而立,道:“我们走罢。”
外头春日的风暖的让人心生愉悦,他没说要去哪里我也不愿意问,就这样慢慢的走着,他的步子极大,为了顾着我刻意放慢了步调,便听见了他缓缓道:“那日我确实约了你,只不过是未时而非酉时。”见我不说话,他继续道:“只是我当时让阿为给你递了字条去,却没想到让人钻了空子。”
“那公子岂非候了清婉许久?”
“何止是许久,大约是耗自己所有的耐性在等你。那日在簟河旁候了你许久却没有等到你,回到府里唤人下棋却是频频错子。本是打算歇下了,你身旁的那丫鬟急急的来了,说是寻你寻不见巴巴得要我把人给她。我心下觉得奇怪便问了她缘由,一问就知你不好,就跟着那丫鬟赶了过去。”
“若只是清婉归去的晚而非出了事,公子不是白走了一次?”
“事后想想,觉着自己也是疯魔了。”他轻笑,“只是若我不去,大致总会惶恐不安。”
他的笑声带着轻轻的气音,心被轻轻的撩了一下,便偷偷的抬眼望他,却恰好撞上了他的目光,自只见他目光清冽,,那一双瞳仁黑得深不可测,唯独看见自己的样子和眉间那朵淡淡的杏花,心倏的跳了一下,随后又停住,那眉间的一抹嫣红便这样映到脸颊上来,带着恼人的温度。
他嘴角上扬,笑意蔓延到了眼角,道:“你可是要猜猜那日我为何约你?”
我垂下眼看着自己裙摆下方成片的杏花道:“公子的心思,清婉如何猜得?”
他从怀中摸出一物什,那物什用帕子包的极好,只见他缓缓的打开,里头竟是包着一支玉簪,然后他抬眼望着我到:“我想说的已经写在华笺之上,可惜寻了许久却依旧未寻着一模一样的玉簪。那日约你便是想把这支簪子给你,却没料想竟是闹了这么一出。”
“我出身风尘,公子不嫌弃?”
“我一介商贾,姑娘又可会嫌弃?”
听他这么说,心便是安了,我冲他微微一笑,伸手便是摘了头上的那支素银簪子,齐腰的长发顺势而下,然后便背身对他。都说三月廿二是一个极好的日子,诸事皆宜。细草春莎没绣鞋,凤凰金钗又如何?君在,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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