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剑

　　“谁跟你彼此彼此了？你这叫‘本性’。”
　　罹枉坐直身子，背对窗棂，室内本就稀少的光线几乎全部被挡住，可是児玉却能清楚地看到对面人的那双眸子里流转的金色波光。
　　“只可惜，如今能让你原形毕露的，也只剩下我一个了……”他不带感情地说。
　　児玉心里“咯噔”一下，没吱声。只觉室内的空气突然有些沉闷，许是香炉内的沉香木燃到最后，气味有些浓了。
　　“你打算怎么办？不去人间继续找她吗？”话语中没有提及桑染的名字，应该已经是他目前所能给与的最大的宽容了。
　　“……嗯。现在还不……”児玉闷声道，昏暗之中似是低下了头，来躲过那能穿透心房的眼神。“公子交给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呢。”
　　“我的封印？”他薄唇微翘，似笑非笑道：“你那日已经帮我解开了遮天的形锁。如今虽不比当初，但至少不再被困赤海那个鬼地方，且能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后边的身锁心锁，即使你不在，也没有多大妨碍。”
　　“可是……”
　　她支吾着想再找些说辞，却被罹枉逮住了一瞬的心思。

　　“哦……我知道了。”
　　只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和那躲闪的眼神有一瞬的交错，罹枉便对她心中所想了如指掌，“其实你很清楚自己根本解不了遮天，留在这，只是因为你知道，螭吻有能力解开。到时候你习得方法或是……偷得解药，便可救得她？”
　　児玉的脸上登时布满震惊和动摇，刚刚想好的说辞也都卡在喉咙中，上下不得。
　　只听他语调冰冷：“你是她所炼，不管距离多远，时间过了多久，只要你想，寻着气息其实便能找到她。”
　　他全然不理会児玉开始颤抖的身体，像朗读诗词，又像念诵经文一样，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如根根钉刺扎向児玉：“可你偏偏不去找，却常年潜伏在龙王身边，理由，不过是以为他懂得遮天。但是你却没料到这位活了近三万年的龙王竟然也不晓得解法，中途还因变故被转手到了视吃如命的饕餮手中。终当你以为在这龙宫里已走投无路，想要脱身而出时，螭吻入了你的眼帘……”
　　“不是。”
　　“那是在他遇到我之后……不，也许是之前？你见到他时便知，他才是能解遮天之人，所以便想方设法引起他的注意，并将他的心思引入遮天。终于让你如愿——”
　　“我说不是！”
　　児玉因猛烈颤抖而高了八度的声音，如瓷器之间的摩擦，尖锐刺耳，划破了罹枉的读心。
　　沉香木在炉中“噼啪”一响，灭了。最后的一缕青烟“咝”地飘出，细线一般升至上空，久久不得散去。

　　“呵，何必呢？不过是被我道出事实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的声音恢复如常，淡淡没有语气。手掩在唇上，像是在思考，“只是……千年万载，天上人间已经无人认得我，更没有人知道我所在之地，当然这里也包括你。你又是作何所想，才将他引入赤海的？又如何断定他有此能力？”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児玉强装镇定地撇过头去，眼中却充满了慌张与惊恐，似怕再被盗去了心中的念头。
　　见她如此抗拒，罹枉无奈叹气，道：“好吧，你不愿让我知道也罢。我不看便是。”

　　他“呼”地一下站了起来，犹如平地山起，惊得児玉急忙抬头看去，却不小心与罹枉深思的眼神相撞，又仓皇看向别处。罹枉侧过身，看院内的零星的光辉洒进屋内，如霜在地，冷在人心。
　　他轻哼道：“这世上哪里会有解不开的封印？我不信遮天就真的能遮天盖日，让我们永世不得翻身。”
　　児玉被他美好而笃定的声线吸引，不由得又悄悄看过去。只见罹枉半身沐浴光芒，半身浸透阴影，发丝飘荡，如神似煞，让见者心神荡漾。
　　“放心吧。”那美眸转动，那嘴角微勾，那耳语轻吐，“螭吻是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到时，可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将她救回。不许食言。”

　　许久，见児玉由举足无措变为疑惑，终于坚决、坚定地点了点头，他释然一笑，从児玉身边离开。一个旋身，再看去，人已卧回榻上，似已睡去许久。他熟睡的容颜，看不清，却依旧璨比朝阳。
　　児玉望着，呆呆地，犹豫着，又有些悲哀地，喃喃道：“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你只字不提，又是因为不能，还是不愿？”

　　夜过三更，龙宫四下寂静一片，偶尔有巡夜的掌灯鱼虾悄然游过。
　　尚未笼罩于睡梦中的，大概也只有狴犴所居的院子了。主屋中透着灯光，且时不时传出笑声话语声打闹声，最为突出的当然是声如洪钟的蒲牢了。

　　“哈哈哈！你、你说的是真的？哈哈！那个什么叶公怎么会……啊哈哈！真是……笑死我了！”蒲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捂着笑痛的肚子，一手直拍着桌子。
　　“当然不假！我本以为这人值得一交，就现了真身，没想到……！唉，我那时也是游历不足……！一颗小心肝啊，打击还是不小的。”狴犴干了杯中的酒，咋舌道：“还是说出来痛快。这事我都憋了几百年了。”
　　“几百年？怎么不和其他人说说？”趴在桌上，已有醉意的螭吻恍恍惚惚地问道：“难不成你一直一个人？”
　　“那倒也不是。”狴犴叹道：“只是这些事和旁人说了也没意思，还不如全攒起来说给你俩听。我说着痛快，你俩听着也开心。”
　　那边蒲牢还没笑够，一边抹着笑出的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是够开心！这人间可真有意思，等回头我也要去转上一圈！”
　　“必须的！保证你大开眼界！只不过……”狴犴眼睛一转，“搞不好到时候我说的话都成了历史，人间只怕是又变了个样。”
　　回手拍了下脸色红润，昏昏欲睡的螭吻的头，“诶小九你别睡啊，我正说一半呢！你睡了我讲给谁听呢？”
　　螭吻坐直，努力睁开即将黏在一起的眼：“唔。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唉，看来我退步很大啊……以前你可是整夜整夜地听我白活，连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的。”狴犴怀念地说，“这才刚过二更你就困成这样，亏我还攒着重头戏没讲呢，你就这么睡了的话叫我情何以堪啊。”
　　“什么重头戏？”蒲牢探过头来，一把将螭吻的头摁在桌子上。
　　狴犴煞有介事地咳了两声，螭吻急忙把头艰难地抬起，“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将脸凑近，声音压低，对着二人，神神秘秘地只用嘴型念了一个词。
　　“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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