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问题

　　娱乐公司的周年酒会自是衣香鬓影，杯觥交错，到场的自家公司艺人已经足以撑起电影节的红毯。今晚的徐未白也是精心装扮了的，同去的赵可可不由得无限感慨，大牌御用的化妆师确实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层层叠叠的色彩不仅看不出丝毫浓妆的感觉，甚至改变了光影和线条，徐未白本就不是什么美艳无双的倾世佳人，但化妆师的“画笔”却着实妙笔生花，让徐未白在妆后蜕变为一个气质纯净的清丽佳人，的确是神乎其技！

　　看似清淡的妆容加上一身纯白，难免会让整体形象显得寡淡无趣，徐未白给自己加了一枚蓝宝石胸针，这是她从广州回到香港那天收到的，错落有致的蓝宝配着碎钻，满满当当地簇成球状。据她说，这是用古董戒指改的，原本华丽夸张的戒面改成了胸针，反而有了一种典雅秀丽的气质。赵可可看她对这枚胸针一副珍而重之的样子，猜想那可能是什么长辈祖传下来的老物件吧。总而言之，今晚的徐未白在一众香艳性感的女星之间，端庄典雅得近乎格格不入，纵然如此，向来貌不惊人的她却在这各色女星争奇斗艳的场合中，隐隐成了一个柔和的聚光点。

　　诸位公司资产盛装出席，股东为显示出器重，自然要做出一副与民同乐的模样，甚至连何怀瑾这日理万机的人物也拨冗赏面而来。在执行董事发表完一番携手并进的沉闷讲话之后，众人举杯为公司的美好未来祝酒，场面一派欢欣。而事实则是，早在周年庆之前，几乎所有艺人和经纪人都已经就续约与否的问题周旋许久，台面下一切的纷争与通敌还未散清腥味，台面上象征愉快合作的酒会就已经走了过场。对于合作，中国人有一句话解释得最为清楚不过——合则双利，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徐未白的脸色也一分分地沉下去，向晚的缺席让在场的受邀媒体渐渐按耐不住好奇，开始纷纷议论之前喧嚣尘上的对家重金挖人是否并非虚言。在一旁保持沉默的赵可可都感受徐未白身边的低气压，但此时此刻，早已后退无路。徐未白双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但看向会场入口时却仍带着希望，这或许就和她的感情生活一样，有些事，有些人，明知可能等不到，可是除了等下去，又没有其他办法。

　　执行董事上台清了清嗓子，弹指敲响了香槟杯，适时解答了媒体的疑虑，“诸位，我司旗下当红艺人向晚目前正在巴黎进行拍摄工作，这部实地取景、诚意十足的作品将于年底上映，届时希望各位能够为我们的宣发工作给予一些帮助和指导。好了，闲话不多说，现在我们跟他视频互动一下。”

　　言罢，他背后的投影屏亮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个曾答应徐未白今天不会迟到的向晚，脸上的肌肉记忆带出标准的职业微笑。拍摄爱情电影中的蜜月戏份，自然就需要一间能看到铁塔的蜜月套房，而巴黎的酒店似乎能透过屏幕让你嗅到一股浪漫的玫瑰气味。向晚一身礼服，自称正在拍摄新婚之夜的戏份，身后是“气质美人”柳萱萱难得地画了个浓妆，气质清淡的女人一旦换上嫁衣红唇总归容易令人惊艳，仿佛白梅染上了胭脂，清丽中带着些许香艳。赵可可想起宁馨曾说过，柳萱萱和林若霏都有意通过向晚，与香港的经纪公司接洽一番，大陆市场虽大，但圈中多少对港台资质还存有一种“迷信”，若能靠上这棵大树，少说也还能走运五年。赵可可刚想通这一层关系，屏幕上一袭火红色大露背礼服的林若霏也出现在了向晚的镜头里，兴奋地向酒会上的来宾挥手问好……

　　正如媒体不再指望今晚的徐未白能带来什么关于向晚的信息一样，赵可可也不再关心屏幕上的向晚说了什么场面话，现场的灯光亮如白昼，徐未白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不多时，身形也开始摇晃。所幸赵可可一直守在她身边，默默地扶着她慢慢往人群外挪出去。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被屏幕上放大的人影吸引着，赵可可与徐未白身上黑白色的礼服低调而讽刺，人群中，穿插游荡仿若隐形的无常。

　　徐未白的眼神逐渐空洞，衬着那一脸精致的妆容，愈发瘆人。双眼似乎挤不出任何泪水一样，空空荡荡，满是迷茫。走了一程，赵可可承受不住一个无力支撑自己的成年人，膝盖也开始发颤，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徐未白的另一只手臂被人捉住，“快，带她去化妆间整理一下。”

　　赵可可抬头一看，竟然是何怀瑾。顾不上溜须拍马，赵可可与何怀瑾两人架着失神的徐未白一路腾挪至化妆间门口，松开手的何怀瑾理了理西装，拨弄着袖扣，给了徐未白一道大赦，“早点离开……也不是不行啊。”

　　徐未白这才勉强站定，颤巍巍地看了他一眼，何怀瑾却只是敷衍地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

　　赵可可今晚真是一头雾水，偏偏千言万语又不敢有半句问出口，简直是要被活活憋死了。

　　待到看不到何怀瑾的身影时，徐未白极为短促地笑了笑，像是瞬间平复了一切情绪，推开了赵可可，自己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化妆间。被留在原地的赵可可愣了愣，思索再三，也唯有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偌大的化妆间里并不是只有徐未白一人，不过此刻她似乎已经从不知名的来源处获得了补妆的力量，只见她抿着口红，理了理鬓发，或许是镜中难得一见的美丽让她对今晚的自己有些不舍，她深深呼吸，又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发丝，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徐未白整理完毕，勾着赵可可的臂弯走了出去，继续完成周年酒会的诸多应酬。她从这天一早起就几乎是滴水不进，眼下又举着香槟酒杯和各家经纪人推杯换盏，几轮下来，双眼自然有些失神。一旁的赵可可见了，便偷偷塞了几块黑朱古力给她。想来，与她如今的心境相比，再苦的朱古力如今也能算是甜了。

　　何怀瑾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也过来与徐未白碰了一杯，眼中满是赞许地打量了一番，“其实你也是能者多劳，万事万物都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才好啊。”他啜了一口香槟，略带关切地问及徐未白的续约问题，“如果我没记错，你上一个五年的约已经满了，现在是个什么打算呢？”

　　徐未白笑了笑，举杯回敬，“如果我没记错，我已经爆假（累计的假期超过限制）了，或者我确实需要放个假，调整一下，顺便考虑一下你刚才提的‘打算’。”

　　何怀瑾不及细问，媒体已经捕捉到这两人的接触，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阵抢拍。

　　“何先生，你和徐小姐很熟吗？”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通过她告诉向晚呢？”

　　“向晚不在，你是不是很失望啊，何先生？”

　　“徐小姐，你今晚很漂亮啊，麻烦回应一下执行董事对向晚的特别待遇好吗？”

　　……

　　官方回答自然冠冕堂皇，徐未白捏了捏耳垂，面带微笑地回应道：“公司周年庆的酒会嘛，受邀来的当然都是朋友和同事啦，怎么会不熟悉呢？何先生看到向晚今天也在努力工作，所以觉得很感动，我们刚说到这里呢，你们就过来了，说不定他是要说将来会给向晚更多机会，我们公司目前与何先生的公司共同筹拍的片子可不少哦，现在倒好，你们这么拍照法，何先生要是生了气，以后都不会用向晚了，我们团队是不是要找在场这么多位赔偿呢？！”她佯嗔的样子带着恰如其分的虚伪，于是在场的媒体连同何怀瑾都赏脸，不再纠缠于向晚的缺席。

　　媒体的这一插曲之后，徐未白的状态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作为向晚的助理或是别的身份，她始终是“能者多劳”。赵可可想，或许每个单恋者都一样，他们时而满怀信心，时而又全无自信，觉得自己毫无魅力的同时又认定自己与众不同，他们便在这样的纠结中沉沦。

　　酒会仍在继续，但关于徐未白的部分却早已结束，向晚的缺席让媒体有了更多时间去追逐打探其他艺人和经纪人的最新动向，于是徐未白终究还是采纳了何怀瑾的建议，带着赵可可和几分微醺离开了。

　　门外停着徐未白租用的豪华轿车，车上也有迷你吧台，徐未白一落座就倒了一杯给赵可可，眼中开始闪烁起醇酿泛上来的光芒，“Coco，人生得意须尽欢哪。”她这样说着，却牛饮一般消耗着杯中的液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她轻抚着那枚古董戒指改造而成的胸针，“你看，旧戒指改成了新胸针，一次满足了‘有新有旧’，他说蓝宝石是传家宝，所以只是借给我，那也等于一次满足了‘有蓝有借’。这样的话，只用配一条白裙，等他回来，我们的‘一切从简’就真的很低调，很有意义了。”

　　是了！赵可可忽然福至心灵，原来今晚是一场只有新人知晓的婚礼，具备西式婚礼传统的有新、有旧、有蓝、有借，还有直到现场再见的约定……只是结局不如预想。

　　思及此，赵可可便明白今晚的徐未白为什么会因为等不到向晚而如此心痛。本该是一场两个人的秘密婚礼，从头至尾却只有她一个人煞费苦心地筹备着一切，而只需劳他出现的向晚呢？竟是从始至终都没透露过巴黎的拍摄。

　　“你跟我一起回我的公寓，我有些事要交代给你。”徐未白在灌酒的间隙抽空说道。赵可可正在心中为徐未白的痴情和青春哀悼，甚至还想偷偷扔掉刚才主编让手下趁乱塞给她的录音笔。同为女人，赵可可看着徐未白心碎的模样，也难免生出物伤其类的感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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