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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后真言
柳平生纳妾之事很快就传到秦卿耳里,这位刚烈娇蛮的女子顿时拍桌而起,要冲到柳家质问那位夫婿。好在秦筝事前与她商议过,便格外留心秦卿动向,她前脚刚一离开流霜苑,后脚就有消息传入沉香楼。
秦三海与秦鸣那边尚不知是何态度,秦筝看了眼漱玉,后者正枕在榻上闲闲剥着葡萄,见秦筝看过来旋即放下葡萄,领着眉宜出门去拦那位姐姐。
事出紧急,两人加紧步伐,老远就见到了被一干奴仆簇拥着的华服女子,便亟亟赶了上去截住。
“姐姐。”
漱玉扮秦筝以来,难得尊秦卿一声“姐姐”,是以她忽然出现兼这声称呼,成功让秦卿盛怒之下停住脚步,惊诧道:“筝儿?你怎么来了?”随即又似想到什么,沉下脸来,“莫非是柳平生要你出面拦我?”
沈眉宜看向漱玉,但见她闻言眉头轻挑,很快恢复平常模样:“秦筝为人如何,姐姐是晓得的,今次是他柳家欺负姐姐,秦筝自然是来帮衬姐姐。”
这话说出来,秦卿脸色好转许多,却还是蹙眉冷脸问:“那你为何拦我?”
“秦筝不是来拦你,而是为你送个帮手。”言罢,向眉宜使了个眼色,沈眉宜会意,马上上前几步对着秦卿行礼,漱玉这才接道:“秦筝怕姐姐这性子容易吃亏,就想遣浮碧与你同去柳家,若是遇上什么事,也好为你出出主意。”
按说她向来冷淡疏离,今次异常热情,倒教秦卿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她是知道秦筝身边这丫头伶俐,再听秦筝所言,便没顾忌太多,当即应下。同秦筝告别后,就携了沈眉宜一道匆匆赶回柳府。
看来柳家早接到消息,此际门前站着个小仆,一见秦卿下轿也不行礼,径直就朝里头跑去,只有两位守门唯唯诺诺问了声礼。秦卿则是视若无睹般,直奔一处院落,沈眉宜猜测她这是去寻柳平生。
果不其然,她二人将将赶到院外,就见一男子迎出来,清隽雅逸,从容沉稳,见状连眉都不皱一下,应该就是柳平生了。
“柳平生,你竟敢如此对我!”秦卿见到他,立刻碎步行上停在他面前,一双美目里怒气烧得极旺。
柳平生感受得清明,便呵斥一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熟料秦卿丝毫不受影响,只是冷笑着看他:“呵,有人薄幸如斯,还管我要体统?过去你怎不问我要体统!”
气氛霎时剑拔弩张起来,旁侧奴仆纷纷耷拉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但那眼底分明有瞧好戏的意思,沈眉宜想起秦卿风评,有些了然。
“怎么了?”
这是从柳平生后头传来个吴侬软语,声儿柔得能掐出水来。沈眉宜抬头看去,就见远远行来个模样娇小的女子,妆容清新,气质温婉,颇有点可人味道,身后跟着一婢女,想来就是柳平生新纳的妾室。
秦卿自然也注意到了,一把推开柳平生冲到那女子面前,抬手就要呼上去,手腕却被人硬生生握住,那女子也给吓得直往后退。
拉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
“柳平生!”
她语气凌冽,一口牙都快咬碎那般咀嚼着这三个字,柳平生听得颦眉:“秦卿,不要胡闹。”
“胡闹?”秦卿冷哼一声,另一只手顺势呼到他脸上,柳平生半张脸瞬间红了,还留下三道血痕,秦卿却是笑了:“这总不算胡闹。”
在场人都被惊住了,柳平生眼里也有错愕与怒色,却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有人喝道:“放肆!”
众皆望去,柳平生怔愣一瞬,旋即迎上去,搀着那位怒容满面的妇人,眉头皱得愈发紧蹙:“娘,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难道由着这个悍妇闹腾?”妇人狠狠瞪向他,见他脸上痕迹更是怒火中烧,一把推开柳平生径直向秦卿走去,甩手一掌:“你行事历来没个礼教,嫁入我柳门也不收敛,膝下更没出个一男半女,如今还敢掌掴夫婿!来人呐!准备好笔墨纸砚,大少爷今日要休妻!”
秦卿生受了那巴掌,听到“休妻”二字瞬间吓得后退,而柳平生连忙上前阻了那位要走的奴仆,反身对柳夫人道:“娘,休妻便是与秦家交恶,断不可如此。”
“她罪犯七出,纵使休了她,秦家那儿也不敢多言,莫非你还想留着她闹被她跌脸不成?”柳夫人闻言脸色未变,指着秦卿对柳平生大骂。
“可……”
柳夫人截断他未尽之言,甩手对上这个向来沉稳的儿子,愤懑难息:“平生,你可是我们柳家唯一的少爷!”
她说得句句在理,柳平生一时无法辩驳,只能冷着神色对在场侍从吩咐道:“来人,把这悍妇带回她房里,没我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柳平生!你……”
秦卿似想反抗,沈眉宜怕她再生事端,忙暗里拉住她袖摆,递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秦卿也不傻,立即咬牙隐忍下去,却是一把推搡了身边人,冷眼看向柳平生,盏茶之后,狠一跺脚便自行回了房。
眼见她亟亟而走,沈眉宜便碎步跟上,却听身后传来一句“不孝子既然依言纳了温婉,也请娘答应不孝子,饶了秦卿”,回头看去时,是柳平生正跪在地上连连对着柳夫人磕头,温婉见状,眉心一皱,也跟着下跪求情。
秦卿算是被软禁了,一连几天,柳平生都没有踏足此地,也没其他人靠近,院内凄清得很。沈眉宜忖度着依秦卿性子,应是要摔坏东西,便整日留心着她。但说来也奇怪,自那天大闹后,她竟然再未怒色上脸,只是终日坐在窗边看日月升沉,说什么也不回应。
院里也住着别人,但大多不会理会她,沈眉宜搭讪了几次就放弃了,而每每去为秦卿领膳时,都是被晒在一旁半晌,哪怕掌勺的都闲得在互相唠嗑。
沈眉宜思忖着这是柳夫人之意,也就不敢反抗。
是夜,沈眉宜掌了灯火,正铺着床要侍奉秦卿就寝,秦卿在窗边又坐了一天,虽然每日都按时用膳就寝,但影照壁上还是渐次憔悴下去,又或许只是沈眉宜看错了。
“他今晚还是在温婉房里。”缄默叙旧的秦卿忽然发话,听不出多大情绪,沈眉宜愣了一下,继而见她起身到桌前坐着:“去床后左侧,地上有暗格,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沈眉宜不疑有他,很快便寻到暗格打开,里头赫然排列着五坛酒,踌躇片刻后,取了一坛出来。
秦卿拿过一坛,手法娴熟的启封,幽幽桂花香混着酒气飘散出来,嗅起来有些微绵甜。她是一时兴起,没叫沈眉宜准备酒皿,因而此刻只能倒在骨白瓷盏里,杯壁冰凉滑手,酒水粘稠清香,两相映衬下,从烛火里看去倒也诱人。
“会喝酒吗?”
眉宜摇头。
“不会也得喝,我不想清醒着去回忆。”秦卿话里寂寥,看她一眼后又斟了一杯,让她到身旁坐着。
沈眉宜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就没拿主仆说辞,依言坐到她身旁,面前是一盏香甜酒水,像是掺了女儿家的柔情,又似混了少年人的蜜意。
火光映在杯壁上划过一道流光,秦卿饮下一杯,目光变得迷离温和起来:“这酒是桂花酿,他偷偷为我酿的,怕我冬日里受不住寒,要我多喝点调养身子。我嫌桂花酿不好听,便起了‘留卿’这名儿,你说好听不好听?”
留,音近柳;卿,是秦卿。
这般意味绵长,怎会不好听呢?
沈眉宜执盏细呷,说:“好听。”
闻言,秦卿抒怀笑了,又喝下一杯:“我嫁给他是在桂花飘香的日子,那时他骑白马,披红褂,沉稳表情里多了丝笑意,他笑起来可真好看,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掀了盖头看到的。”
“我与他很早便见过,可我故意骗他说不记得当年之事,他竟然真的信了,真傻,一个人藏起来难过了许久,却还是对我温柔如初,任由我使小性子。只要不惹着长辈,他都会纵着我,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她眼底有水光潋滟,流光溢彩,两靥生出几分酡红:“因为怕疼,我连女红都不擅长,婆婆说哪有我这样做媳妇儿的,就只有他说这样才像我,没逼我学。”
“可我哪里是想做一无是处的悍妇?只是贪恋他那般宠溺罢了,久了,也就不知不觉习惯了,但我从不敢得罪长辈,怕让他难做。”她举杯对着烛火痴痴笑,抚上鸦鬓上头插着的玉簪,梅花纹,说:“这是过门第二年他送的,九月初八,我生辰,他说这是定情信物,我很喜欢。”
沈眉宜猜她是醉了,但她并不想打断这人,过往总是美好的,她一个旁人听着也能感受出里头潜藏的温柔。
第三杯时,秦卿没有喝得那么急,浅浅尝了一口,笑比哭还难:“我也想替他生个孩子,可是我不争气啊。他没怪过我,但我知道他也很难过。所以婆婆要他纳妾,我也只是表面上耍耍性子罢了,想让他哄上几句,给个台阶,谁知道他……变心了呢。”
“奴婢今天看到,柳少爷在您走后,跪下来向老夫人求情。”沈眉宜看着瓷盏,没敢多喝,细细将今日所见一一道来。
秦卿一口饮尽,说:“不过是因为柳家和秦家有利益牵扯,他担心休了我会让最近那笔生意出岔子才这般说罢了。倘若他真是为我,又为何将我软禁起来夜夜见他留宿妾室?他护着那人了,说我是悍妇,没体统,胡闹了,可当初又是谁那般纵容我?谁将我宠成这样,说要让我再离不开他?”
她一把摔了杯子,碎成一地。
沈眉宜重新给她拿了瓷盏,倒上酒:“恕浮碧冒犯,不知大小姐为何要一直这般过活?”
此话一出,秦卿脸色骤变,带着醉意的眼冷了几分,只把沈眉宜看得心惊,却又忽然放声笑道:“我若不这样,又怎么会……”
秦卿话语一顿,意味深长的看向眉宜。
“大小姐醉了,有些胡话是可以说的。”
果然,给了台阶,秦卿很快顺溜着下了,“秦家家大业大,但家主却只能是一位,不论男女。我年长秦鸣四岁,算是看着他长大,他小的时候我们还能处到一块,但是人总会随着时间变化,他的心思藏得很好,可我还是发现了。”
“他是男丁,那个女人对他极其偏爱,本来也没什么,但她把秦鸣教坏了。”在提到秦老夫人时,她眼底露出几分厌恶,“我与她争执便是为此,秦鸣和筝儿都不知道,至于我爹,他除了筝儿便极其宠我,所以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秦鸣以为我要与他争家业,便处处防着我,后来我无意间害死我爹送他的那只猫,梁子就越结越深了。”
“我爹和瑟瑟……其实我才是最早知情的,但做小辈的不能逾越,我劝了几句我爹没听进去,便放着不管了。谁知秦鸣竟然借此机会开始吞并家产,甚至给那个女人下毒嫁祸瑟瑟。”
随着她字字吐出,沈眉宜明眸渐渐睁大,露出些吃惊与害怕。
秦卿已然醉了,那么倔强一女子,笑不成,索性就借着醉意哭,却还记得自己的骄傲,连哭都只是落下一滴泪罢了。
她看向眉宜,神态一如语气般凄凉,说:“我以为他是要拆散我爹与瑟瑟,就只叫他捏准分寸,但我错了,这次是我想错了。秦鸣心性早已扭曲,他这番作为,不过是想将瑟瑟独占罢了。所以,后来他透露给那个女人,出谋划策让瑟瑟以为是我爹负她在先,后来还要害死她。”
沈眉宜听着有些糊涂,便问:“瑟瑟究竟是什么身份?”
“桃花妖。”
沈眉宜心下一惊,忽然明白了什么。
“当初我爹从避暑山庄回来,过了不久就在院里栽了株桃花,那就是她,所以家里一直没发现。我那夜心烦想四处走走,无意间看见她现了身形,与我爹在花园幽会。“秦卿见她一怔,只当是被吓着了,便拍了拍沈眉宜的手,“秦鸣发现后,她就被送到了别院,只有个老嬷伺候着,据说叫周梅。”
“可她之后被不是秦老夫人……那她现在还活着吗?”
“我娘请了道士,但都说没法,瑟瑟却是恨上了我爹,说要亲手毁掉秦家,但她这一走我就再没见过她了。”秦卿有些乏了,半眯着眼趴在桌上。
沈眉宜连忙将她架起来扶到床上,又为她脱鞋盖被,秦筝没有阖眼,只是看她忙活,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她说。
这个家,也该是时候清静了。
一夜无梦。
竖日,沈眉宜按秦卿吩咐,将休书送到柳平生手里。
那是她醒来呆坐半晌后写的,字迹清秀,言辞规整,将自身罪状一条不差写在上头,那时她眼底没有醉意朦胧,也没有憔悴忧愁,很平静,就像死水无澜。
柳平生接到休书神色骤变,白了脸要沈眉宜退下,并没有当场按下手印。
再回到秦家时,秦卿让她回秦筝那儿伺候,自己在房里闭门不出三日,不知是何情况。
秦筝听了柳家之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漱玉则叫沈眉宜单独到房里,说秦鸣又吞了几家店铺,秦三海没有表态,两人这几日总是待在书房里,还嘱咐下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像是在谋划什么,然后帮着眉宜与泽止他们通信。
日子好像就这么平淡下来,雁云城的案子折腾了几天便歇下来了,秦府没再丢过侍从奴婢,所有人都安分守己做着自己的事。
秦卿回府之事没多少人议论,大抵还是怕这娇蛮小姐事后算账,而柳家那头也没遣人送还休书,不知柳平生是做得什么打算。
约期将近,案情不明,瑟瑟更像是泯然于人海,沈眉宜有些心急,就听泽止传来消息,周梅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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