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

　　“父皇，清倚来给您请安了。”此时被南楚朝廷牵挂于心的李清倚还忐忑于自己会不会被喜怒无常的父皇一个灵光突现就给流放到边疆，完全没有后世话本所描摹的那样怀着喜悦、激动和夺位成功的阴险笑容和算计了天下的抱负。
　　可能所谓世事无常就是这样，外人看一场局中，总是带着几分清高和自以为是的揣度的，然而局中的人，在执迷不悟中，在无尽的“看不破”中早已顺遂天命地把命数走了个通透。
　　越是明白的人，死的越快，无知，也是福气啊。
　　华武帝的床前的绸帘被侍奉的宫女拉开了，一个形容憔悴、一看便知不久将归西的老头露出了脸来。李清倚跪着偷偷瞄了一眼，脊背都发凉了——华武帝的衰老速度似乎快的超乎了所有人的认知范围。一个在不久以前还能在朝堂上大怒，用书简砸伤了假造文书的皇子的刚愎自用的帝王，居然真的走到了形容枯槁的生命末端了。
　　“平身吧。”李清倚印象里的华武帝虽然沉迷酒色，但说话从来都是中气十足的，如果不是华武帝几十年如一日的不上朝，昏君的架势太足，或许还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在里头；可是现在，这三个字就好像能抽空对方全身的力气，一句本该威严的免礼轻飘飘地飘在宫中浮动的空气里，面对着的是无穷的死寂。
　　“几岁了？”华武帝迷迷糊糊地问他，眼睛里的浑浊已经遮挡不住，曾几何时凌厉的眼光此时也不复清明。
　　“过了年，十七了。”李清倚依旧不敢看他所谓的父皇，高高在上却濒临死亡的亲生父亲。
　　“原来熙凉进宫也有十八年了。”华武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李清倚知道顾熙凉是他母妃的名字，可是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以前每次见到华武帝，周围都是接天连地的排场，周围的皇兄们和皇弟都拼了命地说些华武帝爱听的话努力去讨好他，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兄友弟恭、为国为民沥尽心血、劳苦功高的样子，没说完一句，都要悄悄地瞥一眼华武帝，仿佛总能从哪个细微的挑眉中看出帝王不为人知的喜怒一般。
　　只有李清倚嘴笨，什么都不会，他娘毕竟是深宫中的妇人，总不能事事都帮到他，至多教他几句不出错但也不讨巧的木讷而礼节性的回话，让他能平平淡淡地活下去罢了。澄君也有教他，可是他也知道，有些方面他真的天生愚钝，一想到澄君叹着气告诫他说话一定要瞻前顾后反复思量的道理，他连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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