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一路过去，篝火的光越来越亮，分列两端的精灵尽头，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端坐在镶嵌着鹿角的王座中的国王陛下。

　　“哎，可那是凯勒布里安姨妈啊，原来她也来了。”莱戈拉斯欢呼。

　　顺着小精灵的手指的方向，伊凡的目光移到了国王的下首。

　　那儿坐着一位绝世美女，从发间露出的尖耳来看是精灵族无疑。她的优雅高贵远远超乎伊凡的想象，风姿也绝非在场任何一位女性精灵能比。她有着与国王同色的微卷的长发，它们像是微风下的金色波浪，顺服地贴着她羊脂玉般的脸颊。那上面一双湛蓝的眼睛像是蕴藏了夺目的星光，顾盼之间，令人目眩神迷。

　　而另一位，黑眼黑发的。他猜想应该是那位王后般的人物的伴侣。他只穿了一身白袍，腰间一条银色腰带。然而简单的衣饰掩不住他出人的气质，他的眉目温润如水，风姿清雅沉静，双眼中更是蕴含了岁月沉淀之后的睿智与平和。他与精灵王一样不乏王者特有的威严与淡然，但与幽暗密林的陛下让人臣服惊叹的同时也令人畏惧而不敢造次不同，这位精灵只让人觉得宁静与温煦，好像只要在他的面前，只要他用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看着你，就能轻易驱散累积了一季的寒凉。

　　“莱戈拉斯，你迟到了。”

　　“对不起，ada。凯勒布里安姨妈好，埃隆叔叔好，欢迎来到幽暗密林。”小精灵乖乖地上前，在森林精灵们的注视下，郑重地给几位见礼。

　　“小叶子晚上好。”端坐椅中接受完他的问候，凯勒布里安第一个离开座位，轻盈地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洁白修长的双臂拥抱了他，“我亲爱的，愿诸维拉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赠予你，我将永远为你祝福。”

　　莱戈拉斯乖乖地闭上双眼，任由姨妈将虔诚的吻轻轻地印在他的额头。

　　“你又长高了不少。”凯勒布里安很是欣慰。

　　“谢谢姨妈。”莱戈拉斯开心地望着她，“不过我本来以为只有埃隆叔叔会来呢。”

　　“怎么会呢？”凯勒布里安亲昵地刮刮他的鼻尖，“埃隆叔叔可是送了一份大礼呢，姨妈得帮着他送过来呀……”

　　另外，姨妈也想看望一下自己的老朋友。凯勒布里安淡淡一笑，回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小绿叶殿下，生日快乐。这儿是埃隆叔叔的礼物，不想瞧瞧？“埃尔隆德的目光移向身侧的一个箱子，“这是我送给小殿下的礼物。”

　　他在他的面前打开那个箱子，示意他拿起那里面的东西。

　　“呀！”捧着那些东西，看着那些优美的文字，小精灵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竟是一整套精灵史的拓本，以及失传已久的最优美的诗歌和动人的民谣。

　　他们的孤本都沉睡在伊姆拉缀斯最顶层的书房之中，中洲无二，是埃隆叔叔最心疼的宝贝。Ada曾笑言恐怕他的两个小混蛋儿子都抵不过它们的分量，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小暮星。

　　但如今，他……埃隆叔叔他……却将他们的拓本慷慨地送给了他做生日礼物。

　　“谢谢埃隆叔叔。”小精灵搂紧了那些拓本，扬起小脸看着他，郑重地道，“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可别，太早。”然而埃尔隆德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他看了一眼仍然端坐椅中神色如常的国王，又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莱戈拉斯，“小绿叶，你不是一直想要你ada的那份礼物吗？”

　　Ada答应过的那份礼物……

　　他蓦然一惊。

　　伊姆拉缀斯领主笑了笑，退到一边。

　　“真的可以吗？”

　　“你ada答应过你的，你问他。”

　　他无措地看向不动声色的国王，他的半边脸上覆盖着银色面具，一只冰蓝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的王座。

　　瑟兰督伊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的孩子茫然地走近，慢慢爬上他的膝盖，心中五味杂陈。

　　“Ada……真的可以吗？”莱戈拉斯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坐在父亲的膝头，怯怯地问。

　　国王点头：“莱戈拉斯，ada说过，不会再骗你。”

　　于是他大胆地伸出手去。

　　与上次惊慌之下的无礼不一样，这一次，他得到了国王的允许，得到了父亲的鼓励。

　　在他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朋友的注视之下，在环顾在身边的森林精灵的注视之下，他缓缓地伸出手去，触到了那块面具的边缘。

　　银箔面具边缘滑溜齐整，泛着微微凉意，面具之下的肌肤温润平滑，带着生命的热力。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揭开。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ada，看着他，看着他，不敢呼吸，不敢眨眼。

　　弧线美好的下颔，端丽削薄的双唇，高挺优雅的鼻子，它们终于彻底暴露在这初春暗夜的星光之下。

　　还有……还有……

　　他的手开始发抖，国王额角覆盖的部分也被他移走了，阴影散尽之后，他能望见的，是两汪深不见底的，冰蓝色的湖泊。

　　它们此刻纯净而温和，无风亦无浪，带着辽远与平静，清晰地映出他大大的双眼，小小的影子……

　　最美丽的冰蓝……像是海洋，像是天空……

　　有歌谣正从海面上慢慢升起……有歌谣从他的心底缓缓升起……

　　他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是这样……他真的是这样！

　　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一种美可以经受时间无情的洗濯？伊凡忍不住想。他敢打赌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决计无法将视线从那王座之上移开。

　　那些热度，那些光芒，那些最渺小也最强大的希望，在火焰燃烧过后的灰烬里，在暗夜最浓重的黑暗里，在那双夺人心魄的眼睛里，依然存在！

　　他没有想错，依然存在！

　　它们都在这里。

　　能用文字描绘，用歌声吟咏的美亦当真存在。

　　只是此刻……他再无力用语言描述，再无法用歌谣赞美。

　　星光之下的王者卸下冰冷的面具，柔和地看着他的幼子，仿佛那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而此时，他想要哭泣。

　　银质的面具从小精灵的指间滑落，恰巧砸到卧在国王脚边的鹿王角上。然而它只是惊了一瞬，便不再动弹。

　　没有人再说话，没有人再歌唱。

　　篝火与星光辉映之下，他的面容如此深刻而清晰。

　　还是埃尔隆德记忆之中那个穿越重重雾魇，孤傲清冷的王者。金色的光线，冰蓝的深海，毫无征兆地降临到他的伊姆拉缀斯。

　　还是加布里尔心目之中那个能够及时出现在最前方的位置，令所有精灵战士撑到最后的殿下，那那个出现在星光之下恍惚悲痛的精灵战士面前的，新的王者。父亲与国王尸骨未寒，他面朝末日火山的方向，以血起誓：“魔之暗影屠我子民，戮我血亲，我誓与他拔剑相对，至死方休！”

　　或许对于其他的森林精灵来说这只是记忆中那个完美如神祗的国王的重现，而对于莱戈拉斯而言这却是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他父亲的真容。

　　稚嫩的小指头颤抖着抚上父亲的脸颊，那曾经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容颜原来是这样，真的是这样！

　　圆圆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但他又觉得他不能看到他。

　　这是否是梦境？是否是真实？他有些无措地转头看着那些拓本，却再也不敢回过头去。

　　会不会，眸光轻轻一动，他就会发现，眼前的一切，其实又是他的一场美梦？

　　譬如那次饿着肚子时会梦到吃烤肉一样，他其实是梦到了没有戴着面具的，真正的ada？

　　“莱戈拉斯。”

　　但他的声音确然在耳边回响。他神经质地转头，看见那一片跟他一模一样的冰蓝，它与另一侧的构成了两方最清冷平静的极地之海，他在其中能看到小小的自己，惊愕的自己！

　　“Ada？”于是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我在。”

　　于是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男孩子应该勇敢的。

　　他想，可是ada就在这里。

　　他在这里。

　　所以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抱住ada的脖子，埋首在他垂泄至肩膀的金发里，无声地呜咽。

　　他为什么要哭呢，他哽咽着，一边哭一边想，那个叫陶瑞尔的小姑娘会不会觉得他是胆小鬼？

　　为什么……

　　可能是这份生日礼物实在是太美好，美好到他想要哭泣……美好到他觉得，有没有精灵史，有没有金盏花，有没有其他，都不那么重要了。那么……会不会被小姑娘嘲笑，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吧。

　　绿裙子的小姑娘拉了拉加布里尔的手，声音瓮瓮的：“Ada，国王陛下是不是很美丽……殿下是不是个爱哭包？可是好奇怪……为什么，这种时候，我突然也想哭……”

　　加布里尔红着眼，摸摸女儿的小脸，什么也没说。

　　国王的手掌轻轻拍抚着他瘦小的脊背。

　　“好了莱戈拉斯……”他无奈地笑，“你怎么又哭了。”

　　闻言小王子抬起头来，慌乱地擦干了眼泪。

　　“我……我只是太高兴……”

　　他的衣角还有粘着些灌木从里的杂草，他的眼睛里还噙满了因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而涌出的泪水，但是他转过头去，冲着聚集在身边的精灵们笑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一笑，似云开雾散，熹微的光线穿透黑夜重重的阻隔，清晨的露珠从花瓣上轻轻滴落发出清响，冰蓝宝石的棱角折射出了万般华彩。

　　伴随着他好听的，开心的，缈若天籁的嗓音。

　　“我就知道，我ada是最好看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