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盗墓反苏

　　口中猴的尸体散落在四周，怪鸟惊慌失措的逃离。
　　苍凉的鹿角声回荡在谷底，悠悠荡荡，空荡的裂谷平添一份怆然。
　　淡蓝色的雾气萦绕在人身周，或许是颜色的关系，同样的云雾缭绕，却没有阆苑仙境般的出尘美丽，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远远的，一对阴兵不紧不慢的向开启的青铜门行来，拆下了面具的谢武走在队伍的中央，手腕粗的沉重铁链缠在她的身上，在她身后走过的地面上拖出来一条长长的痕迹，锁链的另一端从青铜门内那片幽深的黑暗中延伸出来。
　　原本凝视的身形此刻已朦胧不清，如同阳光下稀薄的雾气，边缘一点点消散在蓝色的雾中，沉重的锁链让她每走一步都需要花费极大的气力。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仍没有任何的惊慌神情，冷漠近乎死寂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扇门后的世界。
　　张起灵走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与一人一鬼有所不同，陈曦虽然也在队伍中，但却是被一个阴兵拖着脚拉着走。
　　陈曦此刻的样子凄惨无比，那时她被谢武直接丢进蚰蜓群中，虽然不知为何此刻出现在这里，但是蚰蜓的恐怖之处自然不必多言——面上浮肿，青青紫紫的一片，原本清秀的脸蛋此刻只能用狰狞二字形容，无数硬头蚰蜓挤在皮肤之下，此刻似乎受了什么惊吓，慌忙的从她身上钻出爬远，有些出不来的就在皮肤下死命的扭动，扯动着周围的肌肉与皮肤。被拖着直接与地面接触，她的背部已经血肉模糊，一行血迹远远而来。
　　吴邪愣在了原地，眼前这一幕让他瞬间就陷入了呆滞，连挣扎都忘记了。胖子不敢大意，手中的力气丝毫不敢减弱，生怕一个不小心吴邪就这么冲出去了。
　　张起灵看了看吴邪与胖子藏身的地方，眼神有着浓浓的眷恋、悲戚以及…期冀，这眼神似乎跨越千山万水，从生死轮回，从遥远时空的另一端而来，然而，他转过头，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谢武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如寒风，低语：“你该高兴的，不是吗？张起灵，他终于要成为你的‘那个’吴邪了。”这一刻她的脸上突地泛起一丝怨毒。
　　“张起灵，你好狠。”她一字一顿的吐出这句话。张起灵没有反驳。
　　“我他妈真是瞎了眼了，才会选你合作！”说完这句话，谢武像是用光了全身的气力，疲倦的闭上眼。
　　队伍仍旧在行进，很快就抵达了青铜门外，前方的阴兵已经淹没在那一片虚无中。然后是谢武，张起灵，最后的是陈曦。
　　在巨门轰然阖起的那一刻，一道身影猛然撞了进去，倏地消失在门后。
　　“天真！”门外响起胖子的惊呼。
　　汪藏海说过青铜门后有一段是黑暗。吴邪在黑暗中尽力奔跑，分不清前后左右，他只能不停地往前，往前，再往前。在跨过某一步时，他突兀的倒下。一双手接住了他，将他小心翼翼的搂在怀中。
　　张起灵抱着昏迷的吴邪行走在这一片荒芜的黑暗，步伐坚定不移。
　　走了一段，黑暗退去，眼前是一个空旷的洞穴，洞穴的中央是一座石砌的台子，谢武被铁链锁在台子中央的石柱上，陈曦像块破布般的被丢在她身前。
　　听到脚步声，谢武抬头看过来，眼中是深深的冷意。
　　张起灵坦然与她对视，“我来替吴邪送你一程。”
　　“混蛋！”谢武怒吼，奋力挣扎，想扑上前去，却被铁链牢牢的锁在石柱上，动不得分毫。
　　张起灵平静的看着她，“你也很清楚不是吗，你和那些女人一样，都是不应该出现的存在，时间到了，自然该走了。”
　　“我他妈不是说这个！”谢武的眼睛血红，表情狰狞，长发无风而动，宛若地狱深处爬出的索命厉鬼。
　　“有的，那些事情，是他应该知道的，也总会知道，就像我一样。他逃不掉的。”张起灵依旧淡然。
　　“这只是你自私的借口！”
　　张起灵顿了一下，淡淡的道：“我会和他一起背负。”
　　谢武只是冷笑了一声，闭上眼，到了此时，她也已经无能无力。
　　时间到了。
　　连接这洞穴的通道中再次传来苍凉悲戚的鹿角长号，没有鼓声相合，单单的鹿角声悲壮不在，唯余凄凉。
　　昏迷的吴邪被声音所扰，有些不安，却终究没有醒来。
　　原本就气若游丝的陈曦在声音响起时身子忽的震了震，大片大片的血从她身子的伤口像泉水一般涌出，很快就染红了整座石台，垂在地上的生锈的铁链浸泡在殷红的鲜血中。
　　大量的失血夺走了陈曦的生命，人的生命是强大的，无论何种绝境仍旧有活下去的可能，人的生命也是脆弱的，不起眼的小伤也能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在陈曦死亡的一霎那，那血浸染的铁链哗啦啦的抖动起来，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像缠住猎物的蟒蛇般紧缩，企图杀死被紧缚住的可怜猎物。
　　被锁住的女鬼身上涌出黑雾，抵挡住了铁链，但仅仅片刻，黑雾就猛然溃散，铁链发出一阵哗哗的响声，越缠越紧。
　　谢武的身上出现没有勒痕，她就像一尊被撞击的瓷像，随着铁链的收缩，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道道裂痕，蛛网一般密布，纵横交错。
　　谢武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将所有的痛苦生生吞咽下肚。
　　她是鬼，没有实体，只剩灵魂的鬼。铁链压碎的不是她的□□，而是她的魂。魂飞魄散是所有鬼类的噩梦，也是针对它们的最痛苦，最残忍的酷刑。
　　一片片的碎片从谢武身上剥落，如同从墙上剥落的片片石灰，缓缓消散在空气中，一点一点的，她的形体逐渐崩溃，就像在强压下慢慢粉碎成齑粉的玻璃。
　　随着一阵让人压根发酸的摩擦声，铁链猛地收缩，谢武的身形在一瞬间破碎成千万，细微的碎片逐渐湮灭。
　　张起灵静静的伫立在原地，直到所有的碎片都消失不见，他朝柱子微微弯了弯腰，抱着吴邪朝青铜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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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梦。
　　他很确信这一点。
　　梦里他还是吴邪，吴家小三爷，那个古董铺子的小老板。
　　他的人生在五岁那年迈向了不同的方向，没有谢武的出现——没有那个荒诞不经的鬼怪，也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他平平淡淡的长大，读书，开店，他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拥有着普通人的幸福，等待着哪一天娶妻生子，然后老去，直到卷进那场错综纷杂的迷局。
　　这一场迷局中，有张起灵，胖子，潘子，三叔，老痒这些他熟悉的人，也有解语花，黑瞎子，黎族，秀秀，霍仙姑这些他不熟悉的人，他们所有的人都卷进了那一场延续千年的迷局，逃不出，挣不开。
　　从拿到那张地图开始，水洞，鲁王宫，西沙海斗，秦岭神树，云顶天宫，格尔木鬼城，十万大山中的张家古楼，斗内生死一线，人心莫测诡谲，他在那个迷局中挣扎，渴求着一切的真相，最终伤痕累累。
　　没有谢武，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女人，一路走来，没有惊险却轻松的过程，没有全身而退的结局，他的一路伴随着赤裸裸的死亡与悲痛。
　　大奎死了，死在鲁王宫，潘子也死了，死在张家古楼，霍仙姑那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只剩一个头回到了霍家，三叔不知所踪，胖子为情所伤，心灰意冷，闷油瓶，张起灵，那个男人最终消失在了青铜门后，只留下鬼玺，还有那个耗尽了他一生的十年之约。
　　他呢？吴邪呢？
　　他戴上了面具，成了道上赫赫有名的吴小佛爷。将所有的天真与无邪掩在血下，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擦不干，洗不净，有几次在半夜惊醒，面对满屋寂静的黑暗，他会疯狂的大笑出声，然后抽着烟，直至天明，他笑张起灵的不值，他用一生来守护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在那年茫茫雪山。
　　然后他真的死了，死在那座白雪皑皑的长白山。
　　五年之后从西藏墨脱知道的那绝望苍白的一切，数代人延续的记忆与爱恨情仇，他已然如同活过千年，最终绝地反击。
　　漫长的十年，他的计划瓦解了那延续数千年的阴谋，当初那个天真的小老板也成了心狠手辣的吴小佛爷。
　　然后，在所有一切的尘埃落定之后，他照着十年前的那个约定，孑然一身，独自赴约。
　　他所有的激情与勇气，在十年中消磨殆尽，留下的是一具叫做吴邪的空壳。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三叔楼下的初遇，格尔木沙漠中的那一夜，西王母城中那绝望的等待，水底玉脉中的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西湖离别后的千里追寻，十年漫长悲凉的思念，终于耗尽了他。
　　十年之约的最终，长白山那场天崩地裂的浩荡雪崩，将他的世界成了没有杂色的纯白，那一刻，万籁俱寂。
　　在这茫茫天地间，厚厚的雪层之下，是刺骨的寒冷与窒息，冷意透入骨髓，他的心中没有恐惧与不甘，他的心中只有着淡淡的解脱的愉悦与一丝遗憾。
　　闷油瓶，我最终还是失约了啊，但没关系，胖子和小花他们在三天后会上长白山，他们会接到你，真可惜，我看不到十年后你是不是还是那个样子…
　　南柯一梦，已然一生，不过百年尔耳，他这一场前世今生的幻梦，是他也不是他的一生，明明是譬如朝露的苦短人生，却沧桑千年过。
　　吴邪醒来时，眼前是白刷刷的天花板，恍惚间他仍置身于那厚重寒冷的雪层之下，天地无声而又寂静，他从骨子里透着丝丝寒意。
　　无力的身子被人抱紧，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他的名字，“吴邪，吴邪…”
　　吴邪只是茫然的睁大眼，看着前方，喃喃自语：“…还没有结束…”
　　三小时后，吴邪的病房内挤满了人，闷油瓶，胖子，顺子，甚至连受伤不轻的三叔都在潘子的扶持下，站在吴邪的床前，朝他吹胡子瞪眼。
　　吴邪看着这些人，心里陡然浮起一丝异样，那梦过于真实，真实到他在看见这些熟悉的人时，竟有一种宛若隔世的疏离感。
　　屋内的众人见吴邪闭口不言，都以为他累了，顺子首先告辞离去，接着是三叔，老狐狸这次受伤不轻，要不是谢武曾留给吴邪一些疗伤的东西，恐怕此时他仍旧在昏迷。
　　出乎吴邪意料的，这次的三叔没有像梦里那样躲着他，反而自己晃到了他面前，但此时的吴邪也没有了和他计较的心思。
　　胖子嘿嘿一笑，抓起吴邪床头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天真啊，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再不醒，估计小哥就要拔刀砍人了！”
　　一边说，胖子一边朝吴邪挤眉弄眼，吴邪愣愣的看着他，没有反应。
　　“嗨，怎么没反应，该不是傻了吧？”
　　胖子疑惑的伸出手在吴邪眼前晃了晃，张起灵一掌拍开他。
　　胖子也不生气，自顾自乐呵的啃着苹果。
　　良久，吴邪出声，“…胖子…？”他总觉得胖子有点怪怪的。
　　“是胖爷我，”胖子说，“好久不见啊，小天真，或者说吴小佛爷，你都想起来了吧？”
　　看着吴邪惊异的目光，胖子笑的没心没肺，“我说，小天真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接小哥怎么能少的了胖爷我呢！”
　　胖子说，吴邪那场真实的梦实质上是他的记忆。
　　“那时的胖爷我和你那个唱戏的青梅竹马，还有黑眼睛都跟在你的后面上了云顶天宫，哪知道在半路，竟然遇上了雪崩，胖爷没死在斗里，竟然被雪埋了，真他妈的晦气！”胖子啐了一口，满脸的郁闷，“眼睛一闭，再一张开，我竟然就回到了鲁王宫，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做梦，没想到竟然又遇上了你，接下去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还去找了黑眼睛还有姓解的，他们的情况都跟我差不多，眼睛一睁开就到了这里，就是回去的时间不一样。”
　　“对了，”胖子补充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找小哥，小哥知道的比我多，这次也是他让你的记忆回来的。”
　　吴邪顺着胖子的话，看向张起灵，那人仍旧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只是看着，吴邪莫名的想落泪，俩人的相见隔着的不是一天，而是漫长的整整十年。
　　“天真，你是怎么回事？胖爷我们都记着，怎么就只有你把事情都给忘了？”胖子眼见吴邪只是看着张起灵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急忙打岔道。“你们俩的事，过会再说，反正有的是时间。”
　　答话的是张起灵，他看了吴邪一眼，说：“是谢武。她的存在使你的记忆无法复苏。”
　　吴邪挣扎着起身，他记得那时谢武也进了青铜门，张起灵急忙扶住他，被他紧紧抓住手。
　　“吴邪，小心。”
　　“谢武…谢武，她怎么样了？！”吴邪急促的问道。
　　张起灵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轻手轻脚的将让人放回床上躺平，眼一扫，胖子顿时会意，顿时从屋内消失，张起灵语气平静的道：“她没事，只是需要休养几年。”
　　记忆复苏的吴邪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三爷，而是道上人人畏惧的吴家三爷，经历了太多，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糊弄了。
　　“小哥，我不是以前的吴邪了。”
　　“恩，我知道，我没有骗你。”张起灵说，“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回到了自己五岁那年，因为谢武的出现，让你的记忆消失，只有她不在了，你才能拿回原来的记忆。”
　　“所以，她必须死？”吴邪笑，眼神深不见底。
　　“吴邪，你清楚，事情还没结束，谢武她会回来。”张起灵平淡的道，完全无视了吴邪话语中的怒气。
　　吴邪冷笑一声，疲倦的闭上眼，声音轻不可闻，“是啊，事情还没结束…”一切还在继续。
　　“小哥，你怎么过来的？”吴邪突然出声。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吴邪，眼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情，半响才吐出几个字，“死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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