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痴

　　“谁？”听到悉窣的脚步声，玉若风停下步伐，转身看向一旁的阴影。俊美的脸上写满戒备神情，他横刀身前，栖月刀在月光下流转幽幽蓝光。
　　连绵屋宇下的阴影里慢慢踱出一个娇俏的女子，说是女子，也许说是少女更为合适，看她的模样，年纪约摸只有十四五。与她一身的黑色夜行衣不符的是她一脸灿若春花的笑容。明亮的眼睛在夜色里有如闪烁的明星。“你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我可知道你是谁噢，玉若风，玉大公子。”她的声音温软，竟有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
　　她目光一转，看向他半出鞘的栖月，弯弯的眼眉都带上三分笑意，“栖月刀，呵，没想到竟到了你手里。玉公子，你可还记得听月剑否？”
　　他神色一凝，听这个少女语气似是与他极为相熟，可他对她却一丝印象也无。然而，听月剑这个名字，竟在他平静的脑海里激起了万丈涟漪，一时之间无数记忆碎片飞舞起来。他虽然无法抓住什么，但他下意识知道，这把剑于他，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你究竟是谁？”撇下不想，他冷声喝道。似乎素水引开了多数伏兵，从他跃下屋脊起，就再没有遇上过什么敌人，直到这个谜般的女孩出现。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既然她可以这样大方走出，想必是这里的伏兵罢。
　　“我的名字呢，是唐唐。姓唐门的唐，名还是唐门的唐。”那女子倒一点不卖关子，落落大方地展颜微笑，像是没看到他手中的弯刀般，缓缓走近他身旁。“玉若风，玉大公子，你可要记好了哦。”声音渐渐放轻，她望着他粲然一笑，手中突然多出一支银针。“我啊，不喜欢一再重复我的名字。”
　　他后错一步，抽出栖月刀，瞬时一道蓝光划破空气，深邃黑眸锁住她的动作，“把我们困在这里，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你们想对素水做什么？！”
　　“呵，关心则乱。”那女孩仍是笑颜灿灿，只是步子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的玉大公子也会露出这般惶急的神情，小女子还真是佩服那位凌姐姐。”
　　她语气里的熟悉让他的心莫名的急躁不安起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玉公子，你始终不明白，追问这种事，只有你武力处于优势的时候才能做呢。”她垂下头，抑制不住地轻轻笑起来，她笑得如此欢畅，连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别忘了，你现在没有运刀的内力。”
　　淡淡的一句话却像是劈进他心里，他忽然对眼前看似娇弱的女孩充满戒惧之意。会拿起刀纯粹出于下意识，于他，只是习惯成自然。可她为何会知道他不会武功？！
　　清风路过她耳畔，卷起几缕缠绕发丝，月光下她的笑脸有如孩童般稚气，唇角却在电光火石间犹如幽莲般妖媚地绽开弧度，缓缓地一个滑步，像是最不可思议的舞蹈，她的身形幻梦般消失在他眼前。
　　不，不是消失！而是以极高的速度迫近！玉若风震惊地发现，虽然她已经达到眼力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他却仍能清晰地看清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能感到她将往哪个方向移动！
　　他左跨一步，堪堪避开了那道闪亮的银光，看似是凑巧，可他心底竟明了，只有这一个角度，才能避开这凌云一击……他，为什么会知道？！
　　“呵。”唐唐银铃般的笑声散开来，“看来，玉公子忘的还不够彻底。”
　　清脆笑声中隐隐的促狭讽刺意味让他更加焦躁起来，她究竟知道什么？他究竟忘了什么？！记忆像是陷进无边的黑雾里，迷蒙却又充满危险。
　　唐唐虽以步法困住他的身形，倒也没有急于进逼，只是在他身周游走，银针也仅停留在她指尖把玩，并没有要真的动手的意思。
　　眼前的残影中传来她带笑的清甜嗓音，“玉公子，你是不是很想问，你究竟忘了什么？”她玩耍似的一个转身，发丝扬起飞散弧度，“可惜，你只能自己慢慢发掘，藏在你遗忘记忆里的，究竟是什么……”
　　他凝神注视她的步法，无法抑制的发现，那交错的脚步，竟与自己某块记忆慢慢的重合起来……这步法像是刻在心里，行云流水般从他足尖流泻出来。在他还未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展动身形，从相反方向进逼而去。
　　唐唐却浅浅一笑，银光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飞出，如蜻蜓点水般在他手背上一刺便飞回她手中。她跃开两丈，俏生生立在当地，只是笑道，“这流云步，一个人走起来倒还有几分出尘的气质，两人追追逐逐，可就大煞风景了。”
　　他亦戒慎地停步，手背针刺的地方像是被小虫咬过般，有些说不出的麻痒。“你针上有什么？”他皱起眉头。
　　唐唐俯首专心嗅着银针，适才纤细的针体像是吸饱了鲜血般，奇异地膨胀起来，“呵，失忧草，玄碧散，金蚕蛊，烈阳丸，碧灵丹，清心草……”她低低轻笑，“他们倒都挺不吝惜药材的呢。难怪啊……”
　　她喃喃的声音细微，他没有听清，只是蹙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你想逃走吧。”她不答，忽然抬头正色道，语气肯定，笑眸里露出难得严肃神色，“这城里马匹已经被我集中在旁边马厩，你去挑选一匹，待会待我信号发出便趁马群混乱之际，尽快策马急奔，我已把城门打开，你要尽速离开此地。”
　　“我怎能丢下素水一人离去！”他冷下俊颜。
　　“这里有近路可以抄到乌衣巷，你可以寻机带她走。”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拢起眉心，面沉如水，终于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她看向他肃然的面容，轻轻重复他的问话，唇边泛起飘忽的笑容，她明朗如星的眼眸忽然迷蒙起来，“玉若风，有一天，你会知道。”
　　他最后深凝她一眼，转身朝她所指方向而去。
　　她确实没有骗他，马厩没有伏兵，几匹神骏异常的好马被拴在围栏的最外边，当他听到她清亮的哨声时便策马狂奔，救起素水，顺利出城，一切都顺利地不可思议。可当他回想的时候，心头却止不住地沉重下坠，那个阻拦他的玄衣男子应是清阳镇上遇到的那个人吧……他一直跟着他们？他在乎的表情让他无法不去猜测，究竟他和素水，曾有什么过往？适才情急之下掷出栖月，他脸上震惊的神情，更让他心中的不安随风滋长。
　　一个个疑问盘踞在他心头，为什么他们会被引至这里，又是什么人想对他们不利？他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而素水，也不似明了的模样。起初他以为是他以前的仇家，可他们的攻击重心却一直放在素水身上……为什么那个冷峻的男人也在这里，为什么那个叫唐唐的女孩要帮他，无法解答的疑惑太多，像是厚重的雾气笼在他们身周，让他看不真切。
　　最让他在意的，是素水的状况，救起她后他发现，她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只是脸色愈来愈苍白，气息也十分微弱。究竟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他低头，怀中人儿仍是紧闭双眼，吐息越来越微弱，他仿佛能看到她体温在渐渐流失……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抱住她，抚着她的发丝，妄图温暖她失去意识的脸庞……
　　“素水，你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他心痛如绞，只能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喃喃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言语，深邃的黑眸里，终于浮起了晶莹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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