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爱-医大往事

　　（一）

　　大五上半学期，考完最后一门课的那晚，在宿舍里和舍友们一起看风靡校园的《流星花园》。夜色越来越深。已买好明天的票去兰城。
　　看剧情大起大落、或悲或喜，她们唏嘘不已。
　　电话响了。是展颜。
　　他问清楚明天盛熙的车次和到达时间。
　　盛熙还记挂着正在播放的情节，告诉他正在看《流星花园》。
　　“好不好看？”
　　“嗯。”盛熙不吝赞许，至少，可以带来欢笑感动。
　　展颜温柔地说，“等你来了，我陪你看。”
　　展颜说陪她看《流星花园》。
　　这个承诺再也没有实现。
　　这个承诺永远不会实现。

　　在超市里和展颜一起选购日常用品。
　　展颜推着购物车在身边，不时转过头来注视她，目光闪动，笑容温柔。盛熙的手放在展颜的外衣口袋里。里面有展颜的温度。
　　盛熙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与展颜已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一起外出购物，再一起回家。
　　多么温暖的细节。
　　她说想喝牛奶，展颜让她在角落里等着，将沉重的购物车停在她的身旁。去找卖牛奶的柜台。
　　超市嘈杂的声音在角落里稍显安静些，播放着的背景音乐，渐渐变得分明起来。

　　......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
　　突然就想到子寒。
　　自那夜子寒说要盛熙在阳光下站到他的身边，盛熙就没有再上过□□。
　　子寒与她之间，有些超乎控制了。
　　她决定就此停止。为了展颜。
　　子寒是过去式了。
　　展颜才是她的现在进行时。
　　在心里对子寒告别。对不起，子寒，没有办法爱你，也不能接受你的爱。
　　不能以这样的方式伤害展颜。绝对不行。

　　果然，人生如歌——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今后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子寒。那么多年的守望，化为烟云消散。不复存在。
　　无名的悲伤弥漫胸腔。她蹲下来，低着头，开始哭泣。

　　直到现在，还经常听到这首歌，《后来》。
　　然而，现在听来，想到的不再是子寒，而是展颜。
　　曾看过一部电影，片名叫做《假如爱有天意》。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二）

　　几天后回家乡。带展颜回去见父母。
　　其实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这次，是正式的拜见家长。盛熙快毕业了，该谈婚论嫁了。
　　展颜慎重地准备了见面礼。无比敬畏地拜见了盛熙的父母。
　　她清楚父母对展颜，是不甚满意的，尤其是相对于凌耘而言。但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眼见他们感情甚浓，密不可分，便也欣然接受展颜，热情地款待他。毕竟，他们唯一的女儿喜欢的人，一定不会太差。

　　然后是盛熙去展颜家，拜见展颜的父母。
　　也不是第一次来展颜家里。以前过完年，也会来拜年。但感觉展颜的父母一直是淡淡的，既不热情，也不冷漠。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这样的感觉。展颜说他的父母很喜欢盛熙，所以她想，是自己的敏感吧。

　　进门后，展颜的父亲不在家。那个在电话里有着严厉声音的中年女人，展颜的母亲，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
　　“来啦？”展颜母亲抬头看了眼盛熙，淡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坐啊。”
　　盛熙坐下。展颜跑前跑后地招呼她。他母亲低头继续织着毛衣。气氛有些尴尬。
　　不知为何，今天的展颜母亲，给她与以往不同的感觉。
　　冷淡。
　　盛熙如坐针毡。
　　然后展颜的母亲站起身来走进卧室，关上门。
　　展颜的脸色一变。转而向盛熙莞尔一笑，“到我房间去玩吧。”
　　她坐在展颜的电脑椅上，有些纳闷。
　　展颜在一旁对她说说笑笑，神色如常。
　　怎么了？难道真是自己敏感？
　　传来展颜母亲的声音，“展颜，过来。”
　　展颜不理会。
　　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盛熙对展颜说，“你母亲叫你，可能有什么事，你去看看吧。”
　　展颜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去了母亲的卧室。
　　良久没有动静。盛熙在网络上乱逛着，心里七上八下。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展颜再次走进房间时，一脸阴沉。
　　她从来没有见过展颜的脸色这么难看。目光中射出一股戾气。
　　“怎么了，展颜？”她不安的问。
　　展颜沉着脸，没有回答。穿上外套，对盛熙说，“熙熙，我们出去逛逛。”
　　“哦。”她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不是说好要在他家吃晚饭的吗？
　　她看着展颜越来越阴沉的脸，没说什么，跟着他出了门。
　　在门口时，她想起还没有告辞，于是匆忙说，“阿姨，我走了！”
　　没有回音。
　　展颜拉着她的手，像是有点生气地说，“走吧！”

　　“展颜，你妈是不是不舒服？”
　　“展颜，你爸呢？怎么没见到？”
　　“展颜，我们这是去哪里？”
　　“展颜......”
　　盛熙满腹疑问。然而展颜只是在身边沉默的走着，脸色十分难看。在盛熙的记忆里，展颜总是笑得阳光灿烂的，除了那次凌耘回国时，他对自己板过一次脸，盛熙还没见过他的脸色有这样难看过。
　　从来没有过的阴霾感。

　　盛熙越来越惴惴不安。“展颜，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展颜停下来，看着她，虽然脸上仍是一片阴云，但目光依然柔和温暖，“没事，你别胡思乱想。”
　　傻瓜才信。

　　半个小时后。盛熙呆呆的站在电影院门口。仿佛被人抽去灵魂。
　　“熙熙，别想了。我父母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展颜兀自在旁安慰着。
　　什么话？他父母说了什么？盛熙忽然有某种失聪感，甩甩头，还是可怕的混浊厚重，直迫大脑的正常思考。

　　直到四年后的今天，想起这些话，仍然会不住战栗，从头到脚的寒冷，霎时吞噬一切。
　　怎么会这样？

　　“我父母每天都逼我和你分手，他们觉得你家境太差，人不够高，不够漂亮，不够体贴......”
　　一无是处？？
　　她——盛熙——居然在展颜父母眼中，一无是处？？

　　“刚才在我家时，我妈说她不想见到你，让我叫你出去。所以我……”
　　......
　　她的头顶一阵响雷。仿佛世界轰然倒塌。

　　“熙熙，你不是说想看电影吗？”
　　盛熙没有声音。目光完全迟钝。心中像被人塞住般快要窒息。
　　“你到底在想什么？”展颜有些不耐。
　　忽然，盛熙慌乱地望向展颜，“展颜，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展颜不放心地在耳边一再叮咛，“别想太多，我不会听他们的……”
　　“早点回家……”
　　……
　　盛熙一句也听不见了，呆呆地向前走去。身后展颜的声音越来越小。

　　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喧嚣。不时有三五人群说说笑笑的从身边经过。
　　所有人都这么开心。
　　除了她。
　　该去哪里呢？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展颜也不开心，但是他不会理解她的心情。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看着暮色渐渐沉落，城市笼罩在一片宁静夜色中。她像一个失忆者，灰头土脸，目光呆滞。早已过了晚饭时间，竟不觉得饿。
　　忽然想找个人倾诉。
　　走到公用电话亭，很直接地凭记忆拨出那个号码——
　　彼端传来子寒温暖的声音。
　　“子寒——”
　　不知为什么，说完这句，盛熙的眼泪就漫出眼眶，终于找到一个释放的出口。
　　“盛熙！你在哪？”

　　（三）

　　盛熙蹲在马路对面，十分钟之后，马路这边渐渐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子寒。正穿过马路向着盛熙走来。
　　盛熙呆呆地注视他，竟然有亲人般的久违的温暖。
　　子寒走到盛熙面前，深深看她。
　　盛熙才发现，子寒不再是瘦削的子寒了，变得结实。不变的是那双看似无情却有情的双眸，闪烁着睿智的光彩。嘴角飞扬着似有似无的微笑。沉稳内敛的外表下，仍潜伏着狂放不羁的才情。
　　子寒没变。子寒不会变。

　　子寒带盛熙到咖啡厅。
　　盛熙说出今天的遭遇。
　　子寒说，难以想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长辈，将盛熙如此可爱美丽的女孩批判的一无是处。如果不是他们审美观有问题，就是刻意伤害，别有用心。
　　子寒说，盛熙，你在这份感情里面付出太多，已经达到极限。现在，你还要将自己的人格、尊严，放低到他们脚下，任人践踏吗？
　　子寒说，盛熙，看见你痛苦，我也很痛苦，我多么想拯救你，给你快乐。爱一个人决不是像丁展颜那样，最后只能带给你痛苦沉沦，甚至打击和绝望。而是要给你幸福。
　　......

　　凌晨时分，子寒送盛熙回家。一路上，盛熙又开始沉默，子寒却忽然牵了她的手——
　　“子寒！你——”盛熙甩脱他，一脸惊诧。
　　“盛熙，离开他吧！他只能带给你无尽的痛苦。站在我身边来！”子寒期许着。
　　盛熙大力地摇摇头，怎么行呢？展颜怎么办呢？虽然他说……
　　想起白天的事，盛熙感到自己的心被展颜用小刀正在一片一片切割，虽然展颜说，是他父母的意思，可是展颜说的那样若无其事，那样云淡风轻，是否他心中的盛熙也是如此糟糕？

　　盛熙转身向大门走去。
　　“盛熙！”子寒在身后轻唤。
　　她转过来看他，他的脸满是真诚和期待，“明天是咱们的同学聚会，你也来吧！”
　　盛熙慢慢点点头，转身陷入弥漫浓重的夜色中。

　　连续几天，盛熙都被子寒带着去参加一些同学的活动，去高中同学家聚会，吃饭，打扑克，完全地竭尽所能地麻痹自己。
　　不要想。盛熙对自己说，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活过来。

　　回到家，桌上有展颜的留言，他来过了。
　　可她一点不想见到他。他为什么还要来提醒她，那件事情是真实发生了。
　　只有在子寒身边，她才能感到温暖。子寒的关切，子寒的赞美，子寒的欢笑……是子寒陪她度过那段垂死挣扎的日子。多年以后，虽然子寒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盛熙还是感激他的，感激他那时的无私馈赠，让她能够从当时的致命打击中，重新凝聚信心，又活下去。

　　每天清晨出门，深夜回家。躺在床上无声流泪，一遍又一遍地听顺子：

　　跟夏天才告别，转眼满地落叶
　　远远的，白云依旧无言，像我心底感觉
　　还有增无减

　　跟去年说再见，转眼又是冬天
　　才一年，看着世界变迁，有种沧海桑田，无常的感觉
　　......

　　人生真是无常。
　　在这之前，已决心从此放弃子寒，与展颜守候终生，然而现在......

　　几天过去了，还是不见展颜。
　　盛熙渐渐开始理智清醒，她决定与展颜分手。

　　既然他的父母认为她不配和展颜在一起，那么就让他们去找能配得上展颜的女孩吧。只是，这一切，与她无关了。
　　那，展颜呢？盛熙想到展颜，心就止不住的抽痛。但是，展颜是否也是这样看待盛熙，才会那样不在意地说出他们的评价？才会没有察觉到，盛熙当时的绝望与巨大失落？

　　盛熙不想再去探究。她甚至不想再收到任何，关于姓丁的点滴讯息。从此，各自生活吧！
　　盛熙在心中和展颜告别。展颜，亲爱的，再见。

　　说再见不再见，生命是场盛宴。
　　只是这盛宴，要多少心血才能咽下？盛熙不得而知。深夜回家，却无法入睡。在寂静无人的阳□□坐角落，天上星光如碎钻石，有隐约的光，忽明忽暗间，眼泪便像水晶，滚落在铺满瓷片的阳台地面，迅疾无声。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只是心一直沉落，沉落到底，便再也无法浮起，如风般自由。

　　没有了展颜，世界将会如何？日出日落、潮汐昼夜，一切都不会改变。没有了展颜的生活，看似也没有不同，起早贪黑，重复机械。只是，内心的巨大空洞，该如何填充？她不知道。那时的她，不曾想过，这空洞如此强大黑暗，持续吸附她的激情和记忆，多年后，从未逃离。

　　但决定一旦生成，便不再犹疑。为了坚定立场，釜底抽薪，她将始末告知父亲。
　　父亲很震惊。在被打击之后，他勒令盛熙与展颜分手。既然，他心目中一直引以为傲的盛熙，原来在别人眼中，如此不堪，那么，何必强人所难，何必再去纠缠？
　　让姓丁的去寻找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女孩子。但，决不是盛熙。盛熙不能再任人践踏。盛家也不能再任人轻视。
　　父亲很决绝。盛熙此时即使想要挽回，也不能了。就这样吧，盛熙想，一切都要过去了。包括和展颜的爱情。

　　约展颜出来。展颜明显憔悴了。手足无措地看着盛熙，不知自处。
　　胡子拉楂的展颜，是盛熙没有见过的。从前的展颜，无论多累，都会将自己整理得清爽干净。
　　然而，这样的展颜，仍掩不住帅气的容颜。
　　盛熙心在抽痛，在说出分手之前，她一直沉默着，等抽痛缓减。
　　“熙熙，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理我？”
　　良久之后，展颜终于轻声地问。他小心翼翼，担心盛熙一碰就碎。

　　盛熙仍旧沉默。她蹲在地上，眼望着公园中的杂草。当心痛难以抑制时，她常会选择蹲下来，感觉就会恢复一点力量，继续坚持下去。

　　“我在想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也在想以后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不痛苦。”盛熙终于平静地说出，一字一句。
　　展颜有点迟疑，“熙熙，你别想太多。父母的意思不会左右我，大不了我和他们一刀两断。”
　　“不”，盛熙重重的摇头，“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但我不要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展颜看着她——眼光开始散乱。“熙熙？”
　　“展颜，你一直对我很好。这几年来，我们难分难舍。这些，我都记得。今后，我不知还会不会这样去爱一个人。可是，如今，这份爱真的到头了。我没有力气再陪你走下去，我这么差劲......我没有自信，我完全被打败了......展颜，我们分手吧。”

　　盛熙的眼泪迅急滑落，钻入公园的草地中。她低下头，把脸伏在手臂中，无声流泪。
　　展颜沙哑的声音很久才传来——
　　“我没想到，我等到的，会是这句话。”
　　盛熙仰起脸，泪光中看到展颜，同样的眼泪也在展颜年轻英俊的脸上纵横，毫无停顿。
　　那年，展颜的眼泪，特别疼痛美丽。
　　那年的展颜，特别英俊可怜。
　　......

　　（四）

　　决绝之后，盛熙让自己从此消失在展颜生活中。展颜试图挽回，但遍寻不着。
　　心痛持续。在深夜时，痉挛胸腔，无法呼吸。展颜的脸，和脸上滑落的眼泪，隐隐约约，由近及远，在泪眼滂沱中，它们是如此清晰。闭上眼，仍能看到，展颜黑暗中疼痛的目光，穿过天上乌云，穿过层层房宇，就这样逼近她的夜晚。避无可避，在劫难逃。

　　上帝知道么，这一切要如何结束？多久时间？告诉我。
　　我可以等。等待最后的终结。只要，给我一段时间，一个期限。告诉我，那是多久？
　　夜空寂静无声，上帝无语。星光黯淡，不能给人慰藉。她的心冰冷空洞，在等待一个回音。
　　没有回音。

　　多年以后，她才得到回复。然而，太迟太迟。
　　因为，这个期限，她无望地发现，竟是一生。
　　或者，她终将带着展颜年轻的脸和泪，以及前尘往事，归尘入土，奔向下一世的生命。
　　只是，那里，可有展颜的灿烂年轻的笑容，在等待她？

　　眼光不禁意地就看到桌上的那包烟。
　　白色底上绘着翠绿的竹。淡雅从容。打开盒子，里面有细长的白色纸卷着的烟，静静躺着。
　　是同事从韩国带回的女士烟。
　　窗台有隐隐袅袅的烟雾升腾。恍惚间，盛熙看到自己的手指间夹着一只细长的烟。正在默默燃烧。没有声音。
　　味道不重，不会太呛。这是盛熙初次接受这支烟时的感觉。
　　只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记得那时她最讨厌抽烟的人。虽然那些年的展颜，抽烟的姿势英俊得令人心痛。
　　......
　　“你不喜欢我抽烟，我可以戒烟；
　　你不喜欢我打游戏，我可以不再玩了；
　　我可以放弃我的父母，只要你不要离开我……
　　好吗？”

　　“好吗？”展颜无望的询问，穿越时空，袅袅而来，隐约在耳边响起。展颜祈求的眼神，像从窗外转来，看向自己，仍是那样凄苦清冷。那时，竟不知展颜伤心至此吗？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心痛。只是，凡尘俗事，总归有它的发展轨迹。既然他们之间的前因后果，已发展至此，便不再遵循从前的意愿，扭转回原来的路线。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强求，为何还要无谓挣扎？
　　盛熙特别清醒。只是这清醒，无比决冷，带给年轻的自己，和年轻的展颜，同样不可估量的伤害，在生命余下的时光中，在各自陌生人的身边，慢慢沉默着治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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