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贪狼

　　我走进那个为我准备的小楼，看家具装饰竟依稀同以前一样，点的也是那种复古的铜鼎小灯。不过以前的楼里修了座雕花木梯通往屋顶的窗子，阿九倒是什么也没有置备，整个屋顶与下面的小室之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零散的流苏挂了下来。
　　第七层屋顶延边架了一圈供人站立的木板，安了扶栏，栏柱上镶了一圈会发光的方石头。
　　我捏了诀上去，看到窗子边上不到一人宽的木板上竟还备了个供人靠卧的小塌，上面置了软垫，躺下来正好能透过窗子看到天空，而坐起来则能看到面前的湖。
　　倒是有心。
　　湖上并未点灯，只有月光落在莲叶上泛出些斑驳的影子，密集的叶面下隐约能看到水流的痕迹。
　　我躺了下来，盯着外头已经漆黑的天发呆。九天的宫殿屋子或是有些仙气的树木花草，在凡间看来就是一些发着不同光亮的星星点点，有些耀眼，有些微末。不过天上大大小小神仙众多，各种零散的奇花异草更是数不胜数，便是微末的光点，从我这厢看来也是星光璀璨，化作了一片如河流般的光雾。
　　凡间最亮的便是月神的宫殿。月神心怀凡间，特意离了九天成日云雾流转的仙山福地，将整个宫殿迁到了离着凡间近一些的空旷之地，从这边看起来便如个硕大的明盘挂在夜空，亮的晃眼，竟堪堪掩了周遭其他宫殿的光亮。
　　紫微宫清晰可见，星光排布，屋殿成阵，颇是壮观。而我的宫殿却已经隐匿在一片浩瀚的星光中，分辨不得了。
　　我随意想着，不知怎地便又想到了当日在平遥城同唐无笑见面的境况，忽然想到那日我不明阿九的身份，而他却是一直知道我身份的。他那时竟一直只做个看客的样子，任我在那里又窘又迫，看我好戏，害得我不止同唐无笑说话时小心翼翼，一路上在马车里也是安不了心，真是良心忒也坏了，明儿一定要找他讨个说法。

　　第二日阿九化作一团白狐狸，很是兴奋地从小楼七层的窗子里窜了进来，一簇纯白毛色的尾巴张开成伞状，慢悠悠地落到地上，四周跟随着飘下一圈新摘的花瓣。待他站定，化作人形，四周仍是落英缤纷，花香扑鼻。
　　阿九摇着扇子笑得很是得意，道：“小七，这是我最近闲来无事研究的天狐散花，可算让我找到个能看我表演的人了。”愣得我将前一晚想好的寻他讨说法的说词全都忘了，只得杵在那里呆笑两下。
　　他却拽起我的袖口，道：“我来却是要你帮我个忙，小七，有你在果真是太好了。”便不由分说扯着我一起又从那个窗子里出去了。
　　路上虽说有人，只是我们速度太快，又是从上空走，即便是打别人头顶经过，也只是隐约带起一阵风，不会教人发现什么。

　　他带我离开了这座府邸，使了缩地法在屋外的地上踏了一步，待落定了脚，周围景物置换，我才发现已来到了京城。
　　阿九松了手，一副纨绔的样子走在前头，腰间佩环叮铛作响，脸上似乎有些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仍是不知道要去做甚么。
　　来不及观察京城的繁华，我便被他带去了侯爷府邸。阿九在前头引着，穿过大户人家惯有的各式小桥流水，假山花木，沿着长长的走廊直走到尽头，被人恭谨问安了数次，才在转角处停了下来。阿九神秘道，“今天有客人来，一会再走过去些我们变个戏法给他瞧瞧，让他好好吃惊一番。”
　　他解释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是要我使个法术做弊，玩个大变活人的戏法。我只须听他命令，待幕布遮起我时使个法术隐去行迹，待要再将人变出来时再撤了法术显了身形即可。
　　敢情是要我以仙法来做个戏法的样子。
　　我迟疑着问：“凡间戏法莫不是编排巧妙的唬人法子，我们这样用仙法作弊，却也能叫个戏法么？”
　　阿九撇撇嘴道：“管他的，那人玩戏法的本事忒也高强，要是只玩些唬人的玩意儿，我次次都得输在他手底下。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看穿我的把戏，我却怎么也猜不透他是怎么变的戏法。这次说不得要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戏法’，教他摸不着一丁半点头脑，替我找回点场子。”
　　我奇怪道：“你自个儿使些法术随便变些个戏法不成么？”
　　他摇摇头：“这次的比题上个月就定下啦，大变活人，改不得。”
　　我挣扎道：“那你也可以自个儿将自己变没了……”
　　阿九嗤道：“哪有变戏法的自己上阵的道理，虽说原本我想不出对策来只能打算着那样做，不过现在这里有个现成的帮手，我干甚不用？”
　　我挣扎未果，又被他扯着往前走去，穿过一个只得几步的小花园，走到偏厅外围，那里已有个穿淡绿袍子的公子哥儿坐在石台边上，慢悠悠饮着茶。那袍子上镶的细细银线在阳光下隐约闪烁，霎是好看。
　　那公子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我一看，呆了一呆。
　　竟是唐无烟。
　　他却悠然呷了一口茶，道：“临之，这位是？”看起来竟是一副不认得我的样子。
　　我想到之前在江陵的船上见到他时的境况，那时他将我错认成苏姑娘，摆了一副惆怅的表情，说了一番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脑子一时有些打结。
　　阿九却不知道这些，笑道：“这是我收进来的第四十房姑娘，今儿随我来变戏法，来来，等下我先来，地方随你挑！”语调轻快，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唐无烟同我礼貌打过招呼，便在花园里来回走动查探，约莫是挑定了这里，正在检查安置的机关物事。
　　那边管家已殷勤地递来茶水，再喊我一声“四十娘”。
　　我有些哭笑不得瞪了阿九一眼，他却笑嘻嘻地传音过来：“之后不是还要拜托我来收的么，先把这个整号儿排给你，这样好记些。”
　　我汗了一汗，不想理会他，换了个话题，也传音过去：“你同东陵山庄的两兄弟都熟识？”
　　他一愣：“这个也是东陵山庄的么？”
　　我点点头：“唐无烟。”
　　他思索了一番，又传音过来：“我倒是没有去打听过他，他说自己叫不二，我便叫他不二。当日我在运河边遇到他时，他被人群围在中间变戏法，叫好声不断，赏钱也是不少，我就以为他只是个变戏法很厉害的街头卖艺人。那时不二，唔，是唐无烟，他变的戏法不太难，我眼尖，看出了他的手法，当着人群就揭了他的底，气得他赏钱道具一样也没收就离开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我同他比试了几次，真是一败涂地。”
　　我好奇道：“那你同唐无笑又是怎么认得的？”
　　他轻笑道：“这么说来他们家的公子倒都是好玩的。我在外头听说无笑公子与人猜酒，年份，配方，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大多一猜一个准，要是猜不出或是猜错了，就替人做一件事。我刚修成人形那会儿一直向往当个酒鬼，买了许多酒坛子，却发现实在难喝得很，又不想浪费，就都给我摆在了地窖，想着也许以后来喝会觉得好喝，时间长了却忘了。我听到唐无笑的传闻时想起这茬儿，就翻出来灌了一壶带去找他。结果……”却没说下去，自顾自笑得开心。
　　我急急传音过去，“然后呢？”
　　他仍在笑，断断续续道：“那日唐无笑怎么也猜不出酒的品种年份，向我认输，我拿自个儿的狐狸鼻子一嗅，那酒其实是坏了，他竟然还反复喝了几遭，细细品了一番。”说罢又笑了一会儿，继续道：“后来我发现他实在也是个有趣的人，脑子里尽是些奇奇怪怪的念头，爱玩些个奇奇怪怪的游戏，很是对我的胃口。之前我就觉得这人有些熟悉的感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后来见着你了，我才想到。”
　　我正待继续问，唐无烟已在小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这会儿走回我们边上，打趣道：“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临之同四十娘的眉目传情了。”
　　我呆住，阿九笑得欢快。
　　我又瞪了阿九一眼，他却没见着一般。方才他一直憋着声儿笑，这会儿能出声了，笑得尤其畅快。
　　唐无烟瞧着我们的古怪应对，愣了一下，迟疑道：“这个戏法，要不改日？”
　　阿九一听，赶忙止了笑，急急凑到唐无烟身边道，“不用不用，现在就变，就挑这里么？”唐无烟点点头，阿九便颇是跃跃欲试地将我拉到了园子中间站定，也不知从哪里扯来一块黑布，替我整个儿盖了起来。
　　待阿九在外头故弄玄虚吆喝一番，再喊一声“法来”，我便按原本同他商讨好的，使了个诀将自己隐了起来，再移开。那块布便轻轻落到地上，除此之外没有一星半点痕迹。
　　周围伺候的丫头仆役俱是一副张着口，能吃下整个鸡蛋的样子。
　　而唐无烟跺了几步上前，在我消失的地方前后扫视，仔细观察了好一阵子。他眉头轻轻蹙起，看样子是遇上了什么难解的谜题。
　　阿九那双狐狸眼仍是看得到我，旁人却看不到。他此刻憋着笑，目中甚是得意，把唐无烟请离了几步，道：“看我再把人变回来，教你输的心服口服。”便装模作样地围着地上那块布绕了几圈，再使法让布飘了起来，直飘到头顶。
　　周围传来惊叹同吸气的声音，唐无烟也是看得目不转睛。
　　我按着计划走到黑布下站定，只等那块布落下来就撤去隐身法术，这当口却蓦地觉得手腕传来刺痛，竟是我之前下在唐无笑身上的印迹发作了！
　　我看到手腕上隐藏的法印已隐隐现出血色，刺痛愈加剧烈，他竟是遇到了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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