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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微亮,大石将菊丸叫醒,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停在千禧侯府门口,灰顶,蓝帘,大石先将准备好的包袱扔到最里面,然后两人才上了马车,此次去洛阳不能声张,一切事宜只能暗地里进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俩自然选择了最为隐蔽的方式。
洛阳虽然距京城不远,但怎么都要两日行程,嘱咐了车夫快些赶路,只是再怎么快也是第二日的下午才到。
到了洛阳地界大石叫车夫将行李送至这里的画屏楼后便和菊丸就下了马车,只是这一下来才发现曾经不亚于京城繁华的洛阳,已是遍地残垣。洛阳辖管三区六县,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秋鹿县。
水灾过后的秋鹿县一片狼藉,经过一个不大的村庄,有瘦弱的老妪坐于门前,上前寻问才知道老妪三个儿子,大水冲走了一个,去外地给人家做长工去了一个,还剩一个出去要饭了,菊丸想说什么却被大石阻止,什么也没说大石将菊丸拉开继续前行。
跟着大石走了几步菊丸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本就是暗中行事,最要紧的也是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不要让人记住,所以他们才穿了平常百姓穿的粗布麻衣,若是中间出了差错,此次来洛阳就可能会无功而返,因了救一人却置万千百姓于不顾,本身就不是可取之法。
大石回过身见菊丸不语,于是说道:“我们先去找一趟柳县丞。”见菊丸不解,大石继续说:“放心,是他托鸿胪寺卿上的奏折,他是我们洛阳城里唯一可以信得过的官差。”
“知道了,不过我们直接这么找去方便吗?。”
“所以我们要偷偷摸摸的去。”大石说完便笑起来,刚刚还是紧张不已的气氛,却被他一个“偷偷摸摸”全部扫清,菊丸伸手捶到他肩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玩笑。”
大石将菊丸的手抓住,温柔了声音,放低了视线,“英二,回京城前,我们可否不想其它。”
悄然无语,沉默中那人伸手将他发翘的刘海往左右捋了捋,抬眼看到他黑曜石般的眸,鬼使神差便点了头,那人立刻笑出一口白牙,不知怎么就将自己感染,笑便这么爬上眼角。
县丞府内柳莲二挥退下人,独自一人坐于书房,一炷香过后,屋顶上菊丸开始有些不耐:“大石,我们什么时候下去?”
“再等半个时辰天就全黑了我们再下去。”
“我们都等了一个时辰了,再等半个时辰我就饿死了。”
大石正无法,却听屋里一个绵长的声音飘来:“房上二位既然来了何不下来一叙?”
大石和菊丸对视一眼,看来那人早就知道他俩在呢,于是翻身下房。柳莲二见两位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可气质却不凡,一个儒雅一个灵动,于是躬身作揖道:“在下秋鹿县县丞柳莲二,敢问两位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大石秀一郎。”
“菊丸英二。”
柳莲二吃惊之下就要屈膝跪拜,“微臣参见润王爷,参见千禧侯。”
大石和菊丸赶紧伸手制止,“柳公子何必多礼。”
三人在书房不大的桌子上坐了,“敢问两位前来有何吩咐?”
“我想柳公子其实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柳公子的奏折皇上给我看了,此次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大石直言。
“那二位现在的身份是钦差?”
大石点头,并且将要求菊丸陪同的密旨交与柳莲二看了,柳莲二兀自长久无言,大石和菊丸都不知何故,却不好说话,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搬来个凳子,从书架最顶端的角落里搬出一沓书册,这些书册之后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匣,将木匣拿出来,交给他俩,大石和菊丸对视一眼,然后接到手里,打开来看确实一个册子,只是掀开册子第一页大石就呆在了原处,上至当朝丞相下至仓储看守,一排名单下来,看的大石心惊胆战。
“你?你都调查过了?”
“是。”
“可有证据?”
“有,我这里本有一份抄录的,但是前几日因我家失火被毁,不过正本我交给了一个信得过家丁送往乾那里了,这会应该已经送到乾府上了,我这里刚遭过灾,证据我手里不安全。”
大石见他说到家里失火时面有愧色,于是说道:“柳公子不必着急,已经有证据就已是再好不过,我自会去联系乾,且有了这个名册,我们做事就好办多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不必谢我,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且这事是我和鸿胪寺卿一起查的,如果真的想谢,就保证这次粮食能真正派到百姓手上。”
大石和菊丸点个头而后就要走,柳莲二声音忽然添了一点急切:“请等一下。”
“柳公子还有何事?”
“鸿胪寺卿他,他有没有被牵连?”
“没有,相反,这次说不定还会被擢升,这个奏折转递的好,皇上大为欣慰。”
“哦,那就好。”
“那我们告辞了,以后若是有事可能还会来麻烦柳公子。”
“那我就不送了,两位公子慢走。”
柳莲二说完大石和菊丸就飞身又上了屋顶,仗着轻身功夫两人飞出几里地之后才落地步行,大石刚站稳脚步就听到菊丸“噗嗤”一声笑出来,满脸疑问地看着他,菊丸笑的有些透不过气,“唉,大石,你说刚才我们走的时候,柳公子说‘两位公子慢走’,是不是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他该说‘两位公子慢飞’,哈哈哈。”
沉默,忍不住,“噗嗤,哈哈哈,英二!”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菊丸脑子里那些忽然飘出来的主意是来自哪里,但是既然如此就说明他高兴,确实,大石也没想到刚来第一天就能拿到这么重要的名册,之后开仓放粮这一步至少能做到不被蛀虫们盘剥了,而现下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
疆族大将军帐外一名女子敛眉而立,军帐里传出一声:“是满满吗,快进来。”女子迟疑一下,最终掀帘而入,此时的风寒气已经很重,尤其在这西北边陲,寒气更甚,帐帘一掀开,一阵风被吹进大帐,冷飕飕的。
“满满,过来陪我喝杯酒。”
女子唇红齿白,小巧巧一张脸煞是可人,莲步轻移,如弱柳扶风,声音一出,如春雨润物,“是,喏狄将军。”
帐内火炉里正燃着的木炭发出“兹兹”的声响,橘黄色的火苗升升降降,火苗内芯悠悠带了点蓝色,看上去便很暖。
坐到将军身边,女子给他倒酒,“喏狄将军因何这般高兴?”从进了军帐女子就发现了大将军的情绪,咧开的嘴自始至终都没有合上,不算俊朗的脸却因了这份极力想要压抑下去的高兴而生出几分秀气。
高高大大的将军将女子揽到身边,拉过她的手,女子手上就多了一个镯子,仔细一看竟然是羊脂白玉,抬头吃惊地看着将军,将军却只是伸手挠挠头,“我想娶你。”说完脸上就红了,眼睛也不敢看着女子,“我记得你说过的,你说过喜欢白色的镯子,我托人给你做的,不过没费什么劲,真没有。”
女子眼里含泪,半响不语,这是他遇到第一个真心对他的男人,可这个男人却是她的敌人,他动了情,没想到她也动了情。将军见她这般,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满满,你别……呃,要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不逼你……那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呃,不然我送你回中原?”
疆族的大将军啊,其实只是有些木讷有些不善言辞的半个莽夫,被推上将军的位子也只不过是因了他功夫最好,一点心机都没有的大将军啊,何如只是个凡夫百姓,至少不必受这接下来的苦。
女子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喏狄将军,满满不是你认为的好女人,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娶?”
“愿意。”坚定不移,狠狠点头的样子如个听话的孩童。
“即便是这样?”女子将手中匕首插入他腹上,眼泪一滴滴落下,语不成调:“即便……是这样?”
疼痛传来,将军瞳孔瞬间缩小,而后强使自己恢复如常,灰色的眸子里倒映出面前那个叫满满的女子,依旧坚定不移,“即便是这样!”
血顺着匕首涌出,满满转身要走,只是在出帐的时候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一直注视着她的男人,什么话都说不出,唯一能做的便是逃出这个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帐外风寒露重,朔风远大飞扬起周遭尘土,苍苍茫茫一片凄凉,慢慢裹紧身上衣衫,满满飞身离开的脚步凌乱不堪。
…………………………
皇上寿辰之后,菊丸咧着嘴回了安宁候府,安宁候看着自己小儿子的傻样,不住摇头,“英二,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
“把嘴合上。”
“爹爹,孩儿我高兴。”
“爹爹看出来了,说说吧,高兴什么?”这小儿子已经有半月没什么好脸色了,只是今日这一好起来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过了,就如他刚刚还吃了青葡萄嘴里又酸又涩现在忽然被塞了个蜜饯甜的要把牙都倒了一般。
“嘿嘿,不告诉你。”菊丸继续咧着嘴笑,手心里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人的温度,将手握紧,仿似要把这份温度攥住。
“……”安宁候又气又恼,但是看看小儿子笑成这样,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能摇摇头回了卧房,房里妻子问他英二怎么了,他答吃饱了撑的,所以才那么高兴,妻子狠狠掐一下他肩膀,“又没问出来?唉,你比我还溺着他。”
“算了,算了,只要不是哭就好,不管了,睡觉。”
“唉,你怎么就这么倒床上了?我叫人烧水了,等会泡一下再睡。”
“行。呼……呼……”妻子看着这没一刻就打起呼的丈夫,摇摇头,躺到他身边。
菊丸回到自己房后便躺在床上哼着小曲翻着本《李太白集》,看到一首《短歌行》,“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富贵非所愿,为人驻颓光。”看完嘴愈发合不上了,想着明日一定和大石说说这首诗,真个有意思,他也愿时光留驻,只是一定要和大石一起,不然的话,其实一起老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再想往下看,眼睛瞄在诗集上心思却飘到了千里外,忽然记起第一次见面,那时太傅让他选个位子,当时除了佐伯和二皇子二人合用一张书案,其余都是一人一张,最后面还有两张书案是空的,然而看一眼下面的几人,再回头看三皇子,忽然就觉得想坐到他旁边,于是指着三皇子身边的座位就说:“我要坐在那里。”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个空的书案,谁都没有想到他会选择坐到三皇子旁边,而现在说起来他也不知当时是为何,只是觉得坐在那人身边一定很舒服,于是便选了,这一坐就一起坐了十年。太傅严厉,什么功课都要求他们必须完成,菊丸经常忘了去做,大石就去舒安阁提醒,要是他回了安宁候府,则第二日早上一定给他检查一遍,若是没有写,则帮着他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不过即便这样他也还是受了不少罚,再后来,只要是太傅有布置功课,三皇子就要菊丸住到舒安阁,菊丸也乐得听他的,反正这样晚上还有人一起玩,唯一一点不满意的就是絮贵妃的银耳莲子羹怎么都不如母亲做的好喝。
后来大了,大石就经常出宫来找他玩,他就带着他去找不二,有时候桃城也一起,不过莫名的只要大石出宫来,菊丸都不太愿意四人一起的,更多的,他希望能和大石两人一块,后来知道大石也是这么个意思,一拍即合,之后两人一起玩遍了京城。
再大些,他们都不用读书了,但是菊丸却更喜欢和大石腻在一块了,他如果不出宫那么他就进宫,反正就是要每日都见面,其实有时候见了面俩人也没什么事情做,但是即便是两人就这么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也觉得舒服,一日不见就觉得少了点什么,第二日一定要补回来。菊丸知道大石喜欢喝碧螺春,于是偷偷找礼仪太傅学了碧螺春的泡法和诸多禁忌,大石生辰时泡与他喝,看到他眼里的满足和欣喜,心里也跟着欢悦起来,自那之后便经常泡茶他喝,每次他都会夸他手艺,菊丸总是在看到他享受的表情后觉得自己这茶泡的很值得。
两人其实也没少了惹祸,一次菊丸剪了絮贵妃房里小宫女的头发,小宫女哭着闹着不愿意,絮贵妃要他俩道歉,他俩偷偷溜出皇宫,半夜都没回去,把小宫女吓坏了,还以为因了她而将两个金贵的小主子给弄丢了,其实他俩只是在南子河畔睡着了,彼时还是孩子,晚上冻醒后天已经黑的厉害,不敢往回走,于是俩人挤在一块取暖,互相说着壮胆的话,等被人找到时,俩人冻的唇都青了,都被带到宫里,小宫女跪在一边抽抽泣泣,他俩披着丫鬟送来的夹袄看着对方傻笑,连笑的原因都不知道。
再一次,菊丸和大石一块去春水街,荷包被偷了,吃了碗拉面却发现没银子付账,于是俩人留下来给老板打扫,但是这一打扫不要紧,打打闹闹的俩人一不小心就摔了人家几乎所有的碗,老板气极跳脚,他俩转脸就看到那个偷荷包的人,菊丸肯定就是他,对视一眼俩人就追小偷去了,老板小本买卖,碗要么碎的不成样要么就是有豁口了,于是一气之下告上衙门,这事连皇上都知道了,后来俩人在皇宫的慈净寺里跪了整整一日,中午也不许吃饭,刚过晌午菊丸就开始喊饿,大石低着头说不要说话我们现在在思过,菊丸不屑,大石偷偷递给他一个月饼,菊丸高兴半天一掰两半分着吃了,等傍晚被下人扶着出寺的时候俩人腿都软了,膝盖酸疼,但是看着对方的狼狈摸样怎么都不觉得难受,而是微笑着回了各自的住处,絮贵妃见菊丸回来又是擦药又是心疼,但是见他脸上可一点没有悔过的意思。
还有很多次,这种那种的,都是和大石一起的,菊丸想着想着,就见外头月光明亮,都睡不着,想着宴上的那人的手心,于是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日大石是过了晌午来找的菊丸,俩人相见,看看对方想想自己,哈哈大笑,四个浓浓的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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