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魂谣

　　要说起来,夜笳这个老鬼还真是居家云游必备之良品；不费吹灰之力便解了缚魂符，娄九丫踏出凉草园，撒了欢似的蹦跳。

　　哼！因她刚才表现得甚没骨气，我现在有点瞧不上她，便讽道：“草儿她娘，端庄点行不，还当自己是姑娘呐？”
　　娄九丫突然停下了，站在前面一动不动。
　　看来确被我点了死穴，我心下遂即愧疚起来，便匆匆赶上前去哄道：“哎，我不……”
　　娄九丫突转身来，骇我一跳，摇着我的肩膀道：“幸亏你提醒了我，我这就先去看看草儿！虽说你不甚有骨气，但亦算我的福星了。”
　　这个打渔的很是有几分气力的，我的那个柔弱的肩膀呦。
　　我心下不忿，继续刺激她：“你眼光不行，嫁了个百里挑一的负心汉；那晚他比没有来，你见到的是个幻影知道么？”
　　九丫被我说得低下头去，低声回道：“我死后便知道自己是独自一人处于室中了。”

　　见她真的颓起来，我又不忍；便想哄哄她，心里却突然窜出一个问题，冲口便出：“你死的时候，孩子不是没出世么？你之前说的叶妞是怎么回事？草儿呢？”
　　娄九丫眨眨眼道：“端木谨后来来了呀。”
　　我点头：“对呀，我就醒来了，后事便不知晓。”
　　娄九丫续道：“他把把我的脉，拨拨我的眼皮，听听我的肚子，便向稳婆要过道具，划腹取出了叶妞。肥妞偶尔会来给我烧点纸钱，她说的端木谨给妞定名端木牵叶，我便叫孩子叶妞。”

　　我悟道：“对了，我藏身榕树那次见到的就是肥妞呀！可端木谨那时为何还会去凉草园？”
　　九丫道：“我也不晓得，他逢无月之夜必去。”
　　夜笳的声音突然响起：“无月之夜，可与缚魂处之魂灵于梦中相见。”
　　九丫挠头道：“是了，他去后便立刻卧床歇息，睡着后魂魄便于床上坐起身；我每次都忍不住去质问他为何不守承诺，他便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不说一句话；现在想来，应是在监视我是否逃出吧。”
　　我慎重点头：“我觉的你分析的甚有道理。”

　　夜笳在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真的很讨厌这种莫测的调调。

　　叶妞住于柳夏苑，西临九丫被休前所住恒节园，小小一个院落五脏俱全，倒也不甚受委屈。
　　肥妞和另一个瘦丫鬟正在叠尿垫，叶妞被一个奶娘哄着已进入梦乡。
　　我和娄九丫凑到床头，看着小丫头肥嘟嘟的脸蛋子，我是很想上去揉揉这个粉面团，我问九丫想不想揉，九丫此时却露出点慈爱之意，低语道：“当过娘的人都不想。”
　　我便又觉得她可怜起来，遂陪着她默默地看。

　　第二日晚，庄内果有宴席。
　　这一白天，我和娄九丫都十分狗腿地颠儿在夜笳身后；夜笳对九丫十分有礼，像个正经人家出来的有教养的公子哥；对我却是一份欠揍的嘴脸，让我十分憋屈；遂准备化悲愤为食欲于夜宴上吃他个天翻地覆。

　　夜笳说需将我俩附于参宴之人身上方可享用美食，但所附之人必需细选；
　　我暗忖，是了，不选个倾城之姿，也得选个闭月羞花之貌方可衬我；便与九丫点头附和。

　　夜笳走开了一阵子，回来后便带九丫走了；我留在厨房，痛苦地闻着香气；
　　凡人不知，魂魄虽不可食，却可可闻到气味；这种闻到吃不到的折磨，便是我屈服于老鬼淫威的缘由。

　　不一会儿，夜笳回来领我，我十分开心；连手被他牵着也未曾意识到。
　　夜笳将我牵入一间客房，但见满屋子朱红翠绿在笑语喧哗；我看她们衣着艳丽，却是丫鬟行头，遂鼓起了腮帮子：“师傅，莫非千年前习俗与如今不同？现如今的丫鬟在这种宴席上可只能看，没有吃的份。”
　　夜笳挑眉笑道：“放心，为师知晓；为师给你选的人在那儿。”
　　我顺着扇子的指向望去，只见一个肥墩墩的紫衣胖子坐于床头，正向这群丫鬟们憨憨地笑：“姐姐怎么不陪我玩了？”没人理他便垂头丧气地嘟囔：“爹在才陪我，爹不在就一个人都不理，哼！”
　　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强风袭来，天翻地覆间我便附于那肥公子身上。

　　我愣愣坐于床头，看着眼前这群清晰地世人，和夜笳探过来的欠扁的脸，悟了——原来阴界返阳的人真能变成阴阳眼。
　　夜笳合拢檀香扇，笑道：“这胖子天生愚钝，你附上去方不易被常人发觉；为师忠告你一句——装傻要装的像点。”
　　我便续着那小胖子垂头丧气地嘟囔：“夜笳老混蛋，夜笳老混蛋……”
　　夜笳弯下桃花眼，不急不恼地瞅着我笑，真是个无良之人。

　　夜宴终于开始，这傻小子原来是太傅章丘梁的独子；章大人出现后，这群丫鬟便果然热络起来，围拥着憨少爷向宴席走去。
　　我走在路上，不时抖一抖身体，享受着肉浪汹涌翻滚的快感，真是不俗的体验。

　　宴席开始后，我方知这个身份的好处，主人特意将其安排在僻处，用意也是怕张大人脸上无光。
　　正方便我不拘礼节享用美食。

　　夜宴上都是朝堂重臣，坐于宾客首席的便是洛嫣之的父亲洛阵青，此人除却国丈的身份，更掌握了朝廷一半的军士，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我见他神情倨傲，面对端木谨的离席举觞之敬，也只是
　　看来端木谨已公开了第一谋臣的身份，否则那老儿不会这么给面子。

　　关我何事？还是吃我的吧！
　　这宴席的第一个托盘内只有一碗白菜豆腐汤；我心下失望，许久不曾饮食，拿个素菜糊弄我，实在不解馋；但也忍不住去吃，其实就是个白馒头，此时我也会夺而食之。
　　尝了一口方知有玄机，这豆腐原是鲈鱼肉剁得极碎而压成的，极滑润香甜；白菜中却有极浓的火腿味，又只取菜心，脆嫩爽口；汤为鸡汤，却清澈见底，鲜而不腻。
　　这汤喝得我——不够喝啊！

　　前方舞姬献艺，清铃脆响，众人笑语相观。
　　我瞅了两眼，便接着吃第二个托盘送上的四道菜。
　　一盘酱卤鹅，虽不是稀罕物，看起来油汪汪的却甚是解馋；我举箸叨去，却已是切好了的；忙不迭放在嘴里，皮儿酥脆酱甜，里面裹的肉却是极嫩，满嘴浆香汁浓；不及我多嚼几下，便无踪无影；
　　接着来第二块，却发现底下似有其他物什，翻开一看，居然裹着白莹莹的大虾丸子；急塞入嘴中，鲜香脆嫩，入口极为清爽，便解了刚才油腻。

　　我正吃得不亦乐乎，却突见肥妞端着白瓷壶上来斟酒；心中已将她当做故人，遂咧开油嘴冲她一乐。
　　却听到肥妞低语：“别乐了，我是九丫；刚才在厨房肥娘只丢给我一小碗吃食，实是不过瘾，你这儿僻静，匀我点呗！”
　　我差点“噗”出来，这端木谨甚么喜好，给俺们凑俩胖子。
　　于是九丫坐于我身后，大胖子遮住小胖子，我不时给她递些菜肉。

　　九丫最爱吃其中的双菇烩，乃是用切得极薄的杏鲍菇，裹上一小束金针菇，又用一段蕨菜缠系，埋于珠圆玉润的莹红鱼子中，观之就令人垂涎。

　　席前的轻盈欢舞已换成妖娆艳舞，舞娘身着轻薄舞衣身姿柔软魅惑，众宾客已无意桌上美食。
　　我和九丫却以清空两盘，正向一盘海螺伸出魔爪。
　　我奋力举箸掏螺肉，不曾想里面除了鲜脆螺肉，还配以木耳，青豆，笋丁，红绿椒；香辣喜人，甚合我嗜辣的口味。

　　九丫辣得受不了，我忙将清炒茼蒿递给她，此时口中充溢着咸香滋味，此菜清淡气味一中和，顿觉得身心愉悦。
　　此时方知夜笳智慧——不选胖子，怎能吃得这般过瘾

　　不妨九丫实是顶不住辣，“嘶”的声音大了些，引起了邻坐贵妇的注意。
　　那夫人观望过来，不由举纨扇遮唇一乐：“这位公子是谁家的儿郎，吃得如此香甜？”
　　这话引来章丘梁的举目观望，便讪笑道：“此乃憨顽小儿，见笑见笑。只是不知陪于小儿身侧的是哪家女子。”
　　这时，只听席上端木谨声音喝来：“九丫！成何体统！”
　　席间宾客纷纷观望过来，低声议论着。
　　事发突然，我俩脸色均是一变。

　　关键时刻，还得看小爷我随机应变！
　　便拖着肥驱起身，也将九丫拖起来，抖出浑身的肉浪，憨憨一笑：“爹，这位姐姐真好看，我瞧着欢喜，便邀来同吃；因她陪着，我今儿个又多吃了一大碗，爹可是欢喜？”
　　咦？我装傻极有天赋呀！

　　席上众人见两个小胖子并肩而立，虽已成年，神情却都憨态可掬，便不由大乐，纷纷与章太傅逗趣：
　　“我瞧着这俩孩子甚有夫妻相，太傅不如给令郎讨了去。”
　　“这胖女也是个有福相的，与令郎做一妾侍必是旺夫。”
　　“可堪堪是一对活宝了。”
　　…………

　　端木谨声音清晰地传来：“如此，便把肥妞送与令郎吧；为不辱令郎，我便认作义妹，嫁妆自不会少；阿妹虽钝却是痴忠之人，还望太傅善待。”

　　这章太傅夫妻二人本是心善之人，迟迟不与憨子定亲，便是怕委屈了别家的姑娘；今见如此，反倒认作一桩良缘。
　　那面目慈爱的章夫人便笑道：“既已是端木大人的义妹，怎好亏待？择日便选良媒，慎重定下亲事。”

　　我和娄九丫便真的傻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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