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狼吟

　　挣扎着
　　像囚困的笼中鸟
　　一个被割裂的世界
　　被枯燥的铁栅剪裁过的斑驳
　　抗争的成果
　　抑或是谁对谁的施舍
　　为何总要留下些许亮色
　　模糊了绝望与希望的间隔
　　碎成
　　这一地的泡沫

　　“不、不要过来！别追着我啊——”
　　终于，听惯了野兽嘶吼、偏好幽静的树海，也有幸鉴赏人类的鸣啼。慌乱的音色留给它的第一印象算是糟糕透顶吧？
　　少年在狂奔。不用等老虎近身，他的本能就已驱动身体逃亡。男孩的血液中流淌着野生的习性，他并不是一味地慌不择路，面对四条腿的大虫，他所能仰赖的只有灵活的转向。老虎固然比他熟识这里的路径，可相对硕大的躯体对变向跑这项运动力不从心。
　　“再、再追着我，你可是会……后悔的！”少年边逃边喊，“你以为我是……一个人跑进来的吗？我、我、我的手下可是很厉害的，随便一刀就能砍死你……听明白了就、就别再追着我啊——”
　　虎啸，短促而有力的回应。少年那许多不知所谓的唧唧歪歪像冰碴般被彻底震碎！
　　“咿呀啊啊啊——”
　　“呵呵呵……”远端的枝头，那剪青色早已前仰后合、捧腹开怀，“怎么这么有趣啦？呵呵，真假就不说了，你觉得它能听得懂吗？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青衣习惯性地戛然而止。她对这种调调很上瘾，甚至痴狂得几近疯癫。疯癫，对她来说是最恰当不过的修饰。她拥有值得表扬的跳跃性思维，可思维却勾引了情绪一起蹚这趟浑水，以至于她的神态举止都因为这蹦跳的惯性变得支离破碎……连贯性的东西，青衣才不屑牵扯、沾染！
　　她用一双死鱼眼注视着这场追逐的闹剧。定格在上扬位置的嘴角像是剧终时降下的幕布一样垂了，挤出几个落寞的字眼，“喂，别再像上午那样……让我等太久哦……”
　　听不到这些的少年还在展示着他堪堪拿得出手的这么一点灵巧，猛虎也顶起“锲而不舍”的封号。
　　少年不时地回头观望，比起确认老虎的位置，那尖牙利爪更能在认知上抢尽风头。他渐渐陷入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一次次回首更增添了他的恐惧，增添的恐惧却也时刻催促他再次回首确认。
　　‘可怕……怎么办？太可怕了啊！我能怎么办！？’
　　没有答案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桓，像只盘旋在猎物头顶的鹰。那大大的问号钩住了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只消稍有松懈就能拉断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不可否认，少年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在这树木组建的迷宫中，他消耗了太多无谓的体能和精力。突如其来的猛兽同样令他措不及防，他更无法抗拒还年幼的本能。而最令他意外的，其实是对手的情况：那壮硕的体格、那矫健的行动、那饥渴的杀性，他以为这些不过是他的冒险故事中夸大后的极限，但现实告诉他那也只是他自以为的以为！
　　“呐，快点想起来嘛~~”青衣嗲声嗲气的，她撒娇的对象竟是从枝头“生长”出来的少年的木雕？！
　　那双总是古灵精怪的眼眸中颤动着丝丝微亮，透过这幸福的光点是她对少年的痴迷与祈愿。极尽温和的指尖淌过木雕的面庞，像是在描摹泪水的轨迹，不是少年的，而是她自己的……不带有任何侵略色彩的唇，倾吐出难得的娇羞，“上午不是还很威风的吗？再表现给我看呀……呐，可别说你忘了哟！”
　　少年又何尝不想如上午那般神勇。刀柄攥了又松，如此重复着，只因他还没有停下脚步的觉悟！
　　‘……逃！这种情况也只能逃了吧？就算空手而归也……’
　　男孩在逃跑，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对于一个年仅14岁的男孩子来说，也许无可厚非；但少年是一个已经14岁的马贼！
　　当时，跨越河流、独闯山林的他何其豪迈。说着那些漂亮话，还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马贼……此刻，他原形毕露，仓皇、狼狈，这些窝囊不堪的词汇纷纷向他靠拢，为了传达类聚群分这项自然的定则。
　　‘你不是说马贼是无所不能的吗？’
　　‘你不是说只要有你在就不会有问题吗？’
　　‘难道你只会拿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来骗我吗？’
　　少年无法想象就这么逃回村子的后果还能有多难堪，他无法想象当少女这样质问时自己还能如何辩驳。可身后的猛虎狂暴的怒嚎，正督促他加快逃亡的步伐。
　　“嘿！哈！呀！”她摆弄着那个木雕。木雕少年的手中同样握着一把短刀，却攥得那么坚毅。在青衣的指挥下，它有模有样地拉开架势，一招一式都神完气足。
　　专心致志地，对小女孩儿来讲，手边的玩偶总会比无聊的追逐片有意思许多。青衣把玩着，木雕的动作与风采才是她预想中出现的蓝图。“不是应该这样子的吗？”不再抑扬顿挫，少有的单一语调却也不乏她特有的顽皮，“你现在是要闹哪样嘛？！嘿嘿喝喝地一口气解决它啊！我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啦~~~~~”
　　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的威胁上，少年自然察觉不到远方那些无聊的抱怨。唯有时不时掠过耳畔的风声，聒噪着直如世人的嘲笑！
　　始终无法战斗，即使已把上午战斗的过程在大脑中复习了两遍。人与野兽，同样作为对手时，对少年而言仍有着明显的差异。没有人性的老虎靠野性的本能在战斗，那蛮不讲理的作风只能倚仗绝对的力量来压倒，几乎没有过实战经验的少年显然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停下……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堂堂正正地战斗？！为什么要害怕啊？！给我停下啊——’
　　才跟少女分享的父母相遇相知的故事此时依然历历在目。父的英姿像病毒一般猖獗地扩散、蔓延。那曾经是少年引以为豪的阳光，可当阳光充斥了整个空间，没有了暗的衬托，光与暗又有什么分别……
　　‘对不起啦……’
　　父最后的微笑不请自来，多么耀眼的“污点”……
　　“已经，够了哦……”
　　那木雕随着下垂的玉指停止舞动……
　　咆哮……
　　猛虎庆幸着猎物已放慢脚步……
　　狠狠地，少年的左脚踩下最后、最强硬的一步，犀利的眼神如短刀般划出两道凛冽的弧线！
　　“我才不要像你那样死掉，我才不要听到你的道歉啊啊啊啊啊！”
　　轻描淡写地，青衣单掌斜劈，痴醉的笑容中阴暗遮掩了寂寞！
　　“无法成长的幼狼……就去死吧！”
　　张开锋利的爪子，露出尖锐的牙齿，恶虎扑食！
　　虎啸风生！
　　他看到短刀将将碰到它的獠牙，他看到双肩无法遏制地下沉，他看到脱手的寒光在空中旋转出优雅的诀别舞……
　　他看到在那狰狞的面孔上兽之瞳如此凶光四溢，他看到那无情的血盆大口正如此垂涎欲滴，他看到黢黑的咽喉正渐渐逼近！
　　“如果，你就这么死掉的话，也就是说你并不是我所期待的那只‘野狼’……”她像是掐住了树的喉头，手以上的树干枝叶正慢慢枯竭，追随着飞溅出的……血液的情调！

　　“……”少女猛然抬头，带着凌乱的憔悴，“管、管家先生，你有听到什么声音么！？”
　　“没、没有啊！小姐，您太紧张了，别担……”
　　“这叫我怎么……”喜好捣蛋的风轻拂，女孩一句话不及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小姐？！”身为管家，他是细致入微的，“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还是回……”
　　“我不要……”与其说是在抗拒，不如说是在哀求。女孩缩得更紧了，分不清是因为风凉，还是因为恐慌……
　　“哎~~”摇摇头，身为管家，他是八面玲珑的。少女的倔强，他懂，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不再劝说。
　　“老四、老六，”管家又朗声开口，“你们也都看到了。回去跟老爷报告吧！我会在这里陪着小姐的，不用担心，到‘时候’了我们自然会回去。”
　　没有回应，窸窣的声响当作道别……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女孩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完全没有动过。她的时间因少年的离去而静止不前，友情的羁绊竟也可以化作甜腻的“毒药”！
　　‘求求你，别再到更黑的地方去了……快点回来吧！那种地方，真的……很可怕啊！不要到更黑的地方去了，不要、不要……’
　　不经意间，泪水开始在衣衫上扩张版图。顺着垂下的衣角，泪水一滴一滴注入河流，回归大海。原来啊，眼泪才是咸咸的海水那无尽的源头！
　　……
　　清凉的河水溅在雪白的衣袖上，一个平缓的脚步迈向河的彼端。
　　“管家先生！？”少女恍若惊醒于噩梦，抬起的脸上仍留有泪痕，“你……你要去哪？”
　　“我去林子里看看。”管家微笑着回答。
　　“别……别去……”
　　“放心吧，好歹我也是个大人。”来到对岸，管家不忘放下裤管、穿好鞋袜——保持好整洁的仪表着装，这是他习惯使然，“我们总是会定期进林子里检查防护网的破损状况，还要调整捕兽夹的位置。所以林子里的地形，我还是很熟的。您也知道，我这个人是不会乱来的。”
　　少女本还想要劝阻，这回轮到管家执意而行了，“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顺便也可以找找那孩子。就算是马贼，不过一个小鬼而已，也太危险了。他又不知道捕兽夹的位置，万一……哎，总之如果遇到他，我把他劝回来就是了。毕竟，再坏也是条生命嘛！”
　　“？……”
　　“小姐就请坐在这儿别乱跑，我会速去速回的。记得，千万别乱跑啊！”趁女孩一时迟疑，管家赶紧交代完，快步进了林子。

　　“嘛，这样勉强还像那么回事吧……”继续盯着又被迫逃窜的少年，青衣爱抚着上半截已枯萎的树，助它一点点复苏，“那么接下来，你又要怎么办呢？重复的场景，我可受不了啊……”
　　那只是电光火石的数秒钟，却足以令奔跑的少年回味无穷，既是刺激的，也是凶险的：
　　‘要死了？！’
　　这个念头与那象征终结的虎的咽喉都不过昙花一现。
　　死亡推了恐惧一把，恐惧推了本能一把，本能推了少年一把——
　　无法动弹的只有双臂而已。男孩在闻到獠牙的腥臭味的刹那，看到自己的双脚竟能如此灵敏、如此强而有力！蹬腿，他为饿极的老虎送上一盘空气，顺便附赠一次后空翻的指导教学。
　　短刀还在优哉游哉地展示它的空中技巧，少年却没那个雅兴观赏。他迫不及待地拉住放纵的刀柄，那个旋转着的大家伙实在太过碍眼，它阻挡了凛凛寒光穿透黑暗的道路……
　　刀刃的轨迹，抹得似水面般平整。空余虎的嘶吼，惊扰了这一瞬的冷艳格调！
　　然而，少年仍在落跑。这回不再关心身后的状况，他听得清那震地的步伐；他反而会不时对手中的尖刀皱起眉头，刃口残留着浅浅的血渍，少年痛惜着适才的一击为何不够精准而透彻。
　　不能慌，即便还是在逃。少年这样告诫着自己，努力地令呼吸配合上跑动的节奏。经过第一回合的较量，少年深刻地意识到凭他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和身后那更加抓狂的野兽正面对抗。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至少可以化逃亡为对峙的契机。
　　寻找着，因此而忽视了前路，少年被一条凸起的树根绊住，前倾的身体已失掉了平衡。他听到庆功般的吼叫，他可以想象到猛虎又一次高高跃起！
　　撑地，翻身，蹬地，矮身……
　　这一刻，少年是那么地确信，他甚至不屑抬头仰望扑空的老虎居高临下的丑态。从它的腹下钻过，少年再次品尝到化险为夷的美味。
　　“这样啊……”青衣转弄着垂在一旁的藤条，就像是在玩弄自己的发梢，那渐渐舒活开的神态和语调中沉淀了一分疯狂的醉意，“只要把你逼到绝境上，‘狼’的本能就能被激发出来是吧？不错哦，那就继续吧，继续在这里挣扎吧！”
　　虽然无意中得到了青衣的认可，但少年的自我评价更多的总归是懊丧。他后悔，为什么在老虎身下经过的时候没有举起手中的短刀，就算不一定能一击毙命，也难保它不身受重创。
　　追悔莫及的少年终于觅到了他企盼已久的树藤，他一直想找机会躲到树上。老虎追得太紧，直接爬树，他怕被它一掌拍落，反倒丢了性命。此时藤条在手，脚步一顿，骗起猛虎，艺高人胆大的少年一脚踩上它的面门，借着它飞扑的力道荡上树梢。
　　少年坐在树枝上，纵然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喘息机会，一只手兀自警觉地挽着藤条。
　　老虎却也似乎认准了猎物，绕着树干打转儿，不时地吼两声、扑两下。在少年眼中它就如同戏班里的小丑，费力不讨好，偏偏又喜欢软磨硬泡。
　　“嘿~诶~~，躲到树上去啦！？”感到遗憾的青衣掂起手中的碎石，“呵呵，那……要不要把你打下来呢？”
　　一人一虎，持续僵持着。总算提高了耐性的青衣也没舍得丢出手中的石子。
　　而趁着这个工夫，太阳业已偏西。像支画笔似的，写意式地在云端描绘壮丽的风景，自娱自乐，陶醉其中。
　　树在摇晃着。虎这只始作俑者才不会傻傻地等待少年想好对策招待自己，它必须尽早把这块待宰的口粮从树上哄下来！
　　少年则好似在行舟中沉思。在颠簸中凝神，他盯住老虎的一举一动。再次确认了手中的藤条，做好逃离的准备……
　　无奈地看看手里仅有的一把短刀，对方有尖牙利爪若干，在制胜的工具方面少年一开始就占尽下风。好在他还有人之所以为人的智慧：‘对了，捕兽夹！’
　　少年收起短刀，追逐战第三轮开启！
　　比之前两轮，少年多了份从容。他也有幸变成身居高位的王者，枝上的跃动他有不输猿猴的自信。
　　每每脚才落上枝杈，老虎已立即跟到树下，咆哮、扑跃。少年终于也可以满不在乎地俯首瞧瞧那作为“追随者”该有的姿态！
　　起初，少年的移动很慢。他希望能观察到安置捕兽夹的具体位置，这样好方便他引导。之所以随后会加快移动的速度，并非是失去耐心，而是他已看开：只要带着老虎乱转，早晚会撞上捕兽夹。反正也不知道拖了多久，早就没有什么效率可言了，干脆任意妄为，倒也乐得痛快！
　　一棵接着一棵，从这株到那株。少年没有停歇，猛虎亦不知疲倦。一切都看似顺利，只欠一个捕兽夹的乱入……

　　孤零零留在河边的女孩愈发不安，安静地坐着根本无法排解心中的震颤。少女不停地在踱步，终究没有渡河的胆量。
　　“小……小姐，”那熟悉的老旧腔调给予她救赎。平日本就风尘仆仆的管家，跌跌撞撞跑出林子，更添泥垢。可他却已顾不上整装打理，“小……”就算滑倒水中，也已不痛不痒，“小姐，不好了！不……”
　　“出什么事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他呢？你没找到他吗？”少女同样焦急地迎向管家，期待着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我没有找到他……”气喘吁吁地，管家二话不说拉起少女的手，“小姐，快……快点，快回……村子……快啊，快……”
　　“为、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啊！”她明白全村上下除了胡子老伯，只有她才是他的归宿，她不能一走了之，“到底发生了什么……”
　　“捕、捕兽夹……不见了！防护网也……全被人破坏了！”管家又不得不强硬起来，生拉硬拽着也要拖少女回村，“不知道是谁搞的鬼，总之这里太……太危险了！您快跟我回去！趁……野兽还没……下山之前，快回村子，叫大家及早防范……”
　　“那他怎么……”
　　“先、先回去再说吧！要……救他，回去大家一起……再想办法吧！快，快跟我走啊！”

　　少年上蹿下跳，一棵棵古木犹如一块块踏板。在分不出方向的乱林中，树叶好似摆起八卦阵。少年穿行其间，游刃有余，是那阵法的天敌、破阵的精灵。
　　如果说少年是森林中的艺术家，那么老虎不过是跟在艺术家身后拙劣地临摹的不入流画匠。
　　不过再高雅的艺术家也会有灵感匮乏、笔法疲惫的时刻，迟迟撞不到捕兽夹的少年难免捱不住这煎熬……
　　怎奈他的胡思乱想却又神准无比：
　　‘怎么回事？为什么连一个夹子也碰不到？！运气再怎么差也……等、等一下！我是完全不知道捕兽夹位置的。如果说，原先有放捕兽夹的话，那我跑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一个也……没有碰到？对了，还有……防护网呢？！难不成……’
　　心念及此，不免自嘲。到头来，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少年又在继续扮演逃亡者的角色。说穿了，之前的所谓“寻找捕兽夹”的行动，也不过是变相的逃窜罢了！
　　‘我们是马贼，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儿子，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呀！’
　　‘笑吧，开心地笑！’
　　父的言语走着马灯，像破碎的镜，即使零散，却映出真实……
　　‘你知道吗，马贼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战士！’
　　‘有机会的话，你也要到外面去看看。’
　　‘马贼，是无所不能的！’
　　自己说过的话过着电影，像激荡的湖面，映出真实，更衬出丑陋与卑贱……
　　低头，不是为了欣赏老虎的威严；站定，更真切地体会着怒吼狂扑中的雄风；吸气，这一口要吸进全部的元气好让被驱逐的懦弱一吐而尽：
　　“我……我才没有说大话……既然说的出口，我就一定要做到！我……我才不是什么懦夫……我——是马贼啊啊啊啊啊啊！”
　　拔出短刀，少年一鼓作气，纵身跃下。对准那上扬的尖牙，他奋力挥刀，恶狠狠地将虎头甩开！
　　甫一落地，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在闪转腾挪中飞跃！猛虎张牙舞爪，过多的奔袭与等待膨胀了它噬血的欲望！
　　短刀划出一道道优雅的曲线，仿佛在描绘心中的愿景。利爪撕开一条条褶皱的伤痕，好似在粉碎天真的梦想。
　　刀爪之间的对话，用血液记录下每一个瞬间，用叫喊明确每一秒的输赢。
　　“呀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少年的疯狂成就了青衣的亢奋，她一巴掌拍断好不容易才复原的老树，“对啦对啦，没错啊，就是要这样哦！不需要去在意你那条烂命，这才是‘狼’啊，我所认识的‘狼’啊！‘为了证明曾经拼命地活过’——你是这样说的吧，那就去吧，去拼命呀，去把你身上最后一滴血都耗尽啊啊啊！咿嘻嘻嘻嘻嘻……”
　　少年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染遍全身的血污有他的，也有它的。刀尖的锋芒却并未因此衰减，猛虎纵然皮糙肉厚，也禁不起利器这般消磨，血迹斑驳的身体让它这丛林的王者颜面扫地。
　　兽的愤怒是破绽的先兆。猛虎的利爪狂舞，却暴露了背部的空当。少年抢上决定成败的一步，翻身跃上虎背，手起刀落，血色横流！
　　“我赢了啊啊啊——”少年一阵狂喜……
　　但事与愿违：短刀虽刺入猛虎体内，却未致命！虎负痛咆哮，翻转腾跃。少年只是死死抓住虎身不放！
　　‘我不会放手的！直到你死，我绝不松开！我不要再作胆小鬼了，我是堂堂正正的马贼，我是马贼，是值得骄傲的战士！’
　　虎开始四处奔逃，没有目标，只求甩下身上的刺痛。
　　矮小的草被碾得稀烂，是战斗留给岁月的痕迹，只求能在史书上留下淡淡的一笔；可兴许来年的春日，那抹淡色已被无声地擦去。
　　静谧的春林一阵暴躁，青草的倒向指引前进的道路。少年的手抓得死死，腿夹得紧紧，心不曾吓煞，身似已僵化。树枝、荆棘无聊地卖弄风骚，无巧不巧地刮过身体，却故意装作事不关己，推个干净。
　　痛只是在为害怕的梦做些点缀与修饰，梦的终结才是路的尽头，才是脚步的滞留。正因为紧闭双目，才身陷黑暗，正因为看不见前路，才懂得害怕。
　　‘快停下啊！你也该不行了吧？别再挣扎了，快给我倒下吧，倒下啊啊啊——’
　　战场上，胆怯的士兵落荒而逃，人们称之为逃兵。如今，少年骑在虎背之上，他同敌人一起脱逃，却始终甩不离战场！
　　不知已跑了多久，少年嗅到一股芳香，隐约觉得前方透着一丝光亮。他没有睁眼——也许那里就是天堂，即使他从未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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