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暗殇

　　将手上的机械表和太阳的方位对照看了看，确信自己没有偏离一直前进的方向。
　　已经在这个方向上走了十三天。
　　活人越来越少，食物越来越少。倒毙在路上的尸体和白骨越来越多。
　　——我可不可以猜测那些想要离开的先辈有一大半是饿死在路上的？
　　叹了口气，我站起身来，拿好装了收集了一夜露水的旧水瓶，提起放着几块干面包的塑料袋，继续朝着选择的方向前进。
　　虽然吃的越来越少，但是垃圾山的高度有了明显下降，密集度也减小了，大概，很快就能到流星街的边界了吧？
　　抹了一把脸，随手将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一边走，一边在垃圾堆里找还可以食用的食物。
　　然后又过了七天。
　　没有了食物，没有了水。
　　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
　　后面是没有食物的垃圾场。
　　这就是流星街无形的屏障——阻挡外界进入和内界离开的死亡戈壁。
　　我居然还天真的以为流星街边界应是怎样的铜墙铁壁。
　　其实根本不必。
　　几公里的无人区，足够让所有人止步。
　　而现在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向前走，乞求在我死在路上之前，找到城镇。
　　我改为白天在阴暗处睡觉，晚上赶路。
　　大脑开始时不时有几个小时的混沌，戈壁平直的边界在眼中扭曲起来。行走在干裂的沙石地上，却觉得像是走在棉花团上一样。
　　我真的能撑到有人迹的地方吗？我开始怀疑。

　　冰凉的液体打在脸上。
　　我猛然睁开了眼。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倒在了路上。
　　从泥地里坐起，手向前伸出。
　　是雨。下雨了。
　　我笑。笑的几乎要流泪。
　　我会活下去，我能活下去了。
　　匆忙的找到倒下时摔到一边的旧水瓶，里面灌了半瓶的雨水。我拾起瓶子，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然后提起步子继续走。
　　我不要死。

　　走到傍晚时分，终于看见前面有了村庄的轮廓。
　　我心中狂喜，连步子都轻盈了几分。然而没走多久，我又迟疑起来。
　　我这个样子，恐怕连镇子都进不去吧？
　　低下头看看，半身的水，半身的泥，狼狈的像个难民。
　　而且，我没有钱，所以食物和住处基本是空谈。
　　就算是去抢，我的身体现在也支持不了这样的犯罪活动了。
　　怎么办？我站在旷野里，面对着隐隐可见的城镇，发呆。
　　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我条件反射的往旁边一滚，结果虚弱的身体滚到一半就没了力气，于是我整个人就趴在地上了。
　　正努力的撑起身体，忽然闻到了一阵汽油的味道。抬头，一辆沙漠色的山地越野车正停在我的面前。然后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子弹上膛的声音，再仰头一看，一管□□黑黝黝的枪口直直的对着我的额头。
　　我立刻僵住身体，放轻呼吸，尽量表现自己的无害。
　　“怎么了？”车子里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
　　“发现了一只小老鼠。”枪管的那一头有人回答他。
　　“唔？”听见另一侧的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随着一阵靴子踏在泥地里的闷响，另一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打量我。
　　我垂下眼帘，尽量表现出自己的弱势。
　　果然，他哈哈大笑的拎起我，晃悠着我的衣领对车里的那人说：“我说库克尔，这就是个小娃娃嘛！你的胆子是被你家女人骂光了吗？”
　　而那枪管仍牢牢对着我，没有丝毫动摇：“小娃娃？别忘了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巡逻。那里面的家伙可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这下，拎着我的人停下了晃悠的动作，动摇起来。我眨眨眼，抬起头来，怯生生的问：“那里面……是哪里啊？”
　　呼的一下，拎着我的人把我的脸举到和他一样的高度，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不是从流星街出来的么？”
　　我愣了愣，缓慢的眨了眨眼：“啊……是，是的。爷爷说我们住的地方就叫流星街。”
　　他马上把我拎的远远的，像是提着什么有害的东西似的：“库……库克尔！”他求救似的大叫另一个人的名字，一脸慌张。
　　库克尔沉默了一下，居然就把枪收了回去，还扔了一句：“白痴。”
　　男人涨红了脸，嚷嚷道：“老子才不蠢！……你干嘛把枪收了？这女孩可……”他压低声音：“真是那里头出来的！”
　　库克尔拧动了车钥匙，然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她手脚无力，嘴唇干裂，皮肤有多处长时间日照灼伤的溃烂，应该是在戈壁上没有食水的走了好几天，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你不用担心会被她杀掉，我想她才应该比较担心被我们杀掉才对。”我心里一冷，他全说对了。库克尔又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而且，你没发现么？”拎着我的男人听楞了，傻呼呼的反问：“发现什么？”库克尔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指了指我，“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头，“似乎有点傻。”
　　目的达到了，虽然有点不爽。
　　“我才不傻！爷爷说我很聪明的。”我瞪大了眼睛，反驳他。
　　这下，拎着我的人放心了，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哈哈，你不傻……靠！这丫头头上真脏！”他匆忙的收回手去，沾了一手的泥水、头油和血污的混合物，里面还掺了许多的沙子碎石。
　　先是经历了一场屠杀，然后又在戈壁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天，最后又在泥地里滚了一圈，不脏才怪了。
　　库克尔缩回头去发动了汽车，然后对还在外面甩手的男人说：“要么你在这蹭干净然后走回去，要么停止你那愚蠢的动作给我上车！”
　　男人赶忙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就打算绕到另一边上车。才一动，他又停下来，犹豫的看了我一眼：“库克尔，她怎么办？”
　　在发动机的轰隆声里，库克尔漫不经心的回答：“扔在这吧。”
　　拎着我的男人愣住了：“喂，你这家伙……这是个孩子！你没有良心吗？”
　　库克尔冷笑：“我不认为那地方出来的家伙算是人。”
　　男人愤怒了，他放下我，冲过去手撑在车窗边上瞪库克尔：“库克尔中士！请不要把你的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原来你还知道我们在任务中。”库克尔冷冷的看回去：“我记得我们的任务是在三区域巡逻警戒，而不是兼职红十字协会和社会福利机构人员！”
　　“我只是秉持人道主义原则！在遇见遇难人员时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施以救助，还有人性的人都会这么做的！”
　　“我说过了，那里面出来的家伙不算是人，所以不必救。上车！”库克尔一脸的不耐烦，脸色铁青。他似乎发现了我在偷偷观察他们，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赶忙把头一缩。低下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男人似乎还想坚持，库克尔大骂了一声，反手又把猎枪拿出来，再次对准我：“给老子上车！还是你想看我毙了她！”
　　男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库克尔中士！你是想让我去军事法庭告你吗！你居然拿着枪对着平民！还威胁战友！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罪名么！”
　　库克尔嗤笑：“欧雷克特，你是不是在办公室坐久了脑子僵化了？我一直在提醒你！这女孩是流星街出来的！是被通缉的嫌疑犯！按规则遇到是直接击毙的！你这样坚持带上她，是真的想逼我弄死她吗！”
　　欧雷克特被吼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其实你并不是没有人性？”他放松下来，哈哈笑着去拍库克尔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还是不错的！”
　　库克尔肩膀一缩，躲过他的拍肩，对着我似笑非笑：“不，我个人依然认为那里面出来的家伙不算是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牙齿咬得咯咯响：“那些家伙都是没有心的！是随时会反咬你一口的毒蛇！”他忍了又忍，终于吸口气，把枪收了回去：“但是我还不至于没品到迁怒到一个小孩的身上。好了，我们该回去报道了。回去之后记得什么也别说。”
　　欧雷克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犹豫的看了我一眼。库克尔在车里淡淡的说了一句：“雷克，别老是把怜悯撒错了地方。需要我提醒你你妹妹是怎么死的吗？”欧雷克特浑身一震，低低的说：“……我明白了。”然后转身上车，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越野车扬起一阵尘土，而后沉默的飞速离开。我勉强站起来，拍拍身上沾上的泥沙。
　　情况很不好。
　　按刚刚那两个士兵所说，这片戈壁应该有不少队伍巡逻。巡逻的目的，很显然就是将“那里面”出来的人，全部消灭在这片戈壁上。
　　至于原因……起因，不用猜都知道是血仇。流星街出来的人，是没有“买”的概念的。需要的，就去抢。不给，就杀死所有者，然后夺过来。
　　从戈壁跋涉出来的流星街人，都会面临缺少食水的困境。这个时候为了活下去，我们根本没有先打探环境再行动的谨慎。第一选择就是到有人类聚居的地方，进行抢夺。
　　如果不是我的身体太虚弱，我也会这么选择——找到最近的村落，先进行交涉。交涉不成，就偷或者抢。
　　什么道德什么尊严什么良知，都比不过生存。
　　而且在流星街，这一切都是合乎规则的。没有人会因为你抢了别人的东西而斥责你。没有人认为，那是不对的。
　　这样长大的我们，面对外界的斥责，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我比他强，为什么不可以抢走他的东西？
　　流星街的规则，与这个世界都不同。在那里长大的我们，与世俗格格不入。不同的规则碰撞，注定会有流血和毁灭。
　　到底是谁的错呢。
　　而对于外界的人们，一代代因流星街人而产生的血泪使他们愤怒了。
　　于是设立了这样的规则：遇见流星街人，一律杀死。
　　为了不让更多无辜的人因为我们而遭到伤害。

　　我叹口气。看看前面隐隐的村庄轮廓。明明很近了，却觉得很远。
　　虽然很理解他们的处境，但是自身的生存是第一位。
　　要想个办法混进去，弄到食物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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