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你别跑

　　时序递嬗，转眼已是春暖花开，桃红柳绿的时节了。

　　北窗下传来朗朗读书声，还有师叔愤怒的叫嚷：「苏平又跑到哪去了，死孩子又出去玩了？」

　　年事颇高的老学儒－常域张老先生面有难色的答复：「苏先生，王爷去上茅房。」

　　「是吗？那我就在这儿等他从粪坑底下爬回来。」苏梓咬牙切齿道，这孩子最近越来越不省心了，居然学会逃课，若非一时兴起，想来探查一下几个孩子学习的状况，这不还被蒙着。

　　「苏先生……是老朽学艺不精，枯燥乏味让王爷……。」常域还想多说两句，却被苏梓给制止了。

　　「老先生万万不可这么说，小侄资质驽顿，玩心颇重，真为难先生了。」苏梓说得倒也不是客套话，这常域虽是因年岁过高经不得舟车劳顿，还未到任职地点，就得了场大病，被送了回来。

　　老进士一生志学，未曾婚娶，老病交集之下，孤身无依。苏梓悉闻之后，敬老先生学识渊博，内秉坚孤，又没有书生的迂腐气，于是聘为西席，接回府中赡养。

　　「金鱼！小小！你看我做了什么？我给你们俩儿削了陀螺……。」话音骤然而止，苏平瞪大了眼，不知所措的看着站在门边似笑非笑的苏梓。

　　苏平低下头，手上攒着陀螺不敢放：「师……师叔！」

　　「我怎么不知道习字可以习出两个陀螺？」看着苏平满身泥土木屑的样子，一阵恼火，又想起三师兄临终托幼子时的笑靥，犹如万蚁钻心，百味交集。

　　抢过两个陀螺，狠狠地往外扔，噗通！正好落入不远处的百味湖，这湖虽是王府花园里的湖，可早在王府建成之前就有了，据闻有百余年的历史了。百味湖水颜色随着天候变化，天晴时湛蓝碧绿，天阴转为暗灰，犹如人间百味，故此得名。

　　苏平看着被扔出去的两个陀螺，也不由得怒气攻心，涨红了脸，像小牛犊子一样区身低头往师叔的肚子方向冲撞，力道是不强，可这个举动彻底惹毛了苏梓，苏梓举起大手，抽了苏平一嘴巴。

　　苏平楞住了，从没打过他的师叔居然给了他一巴掌。苏梓自己也呆住了，看着苏平脸上浮起的掌印，追悔莫及：「让师叔看看，有没有怎样？」

　　「不用你看，你是坏人，讨厌你。」苏平摀着发红的脸，转身就跑，眼角还带着泪花。

　　众人都惊呆了，常域看不过去，起身抓住了也想跟出去的苏梓说：「苏先生，且听老朽一言。」

　　苏梓望着苏平愤恨的背影，又看了看追出去的老管家，心道，让俩人都先缓缓吧！转身跟着老先生上了软塌，对面而坐，又让俩孩子也散了。

　　常域拿出一个木箱子，里头放了好几只手工拙劣的小鸡、小花猪，不平整无法转动的陀螺，慈爱的说：「这都是王爷赏给下官的。」

　　苏梓纤长的手指在打颤，拿起这些不成样的小东西，脸上流露出几丝惊讶，几许懊悔。

　　「王爷说等下月初九您生辰时，要送你一只猛虎，有大尖牙的那种。」常域刻意模仿苏平说话的语气，维妙维肖，足见苏平不只说过一次了。

　　常域又说：「这都是王爷在课堂上做的，今天也是因为肚痛才去上茅厕。星许氏在路边看到好材料，一时忘情所致。」

　　苏梓手上捏着小鸡，千头万绪。心忖，难道这孩子真有这方面的天赋。可……让他去学木工，师兄会不会责怪我呢？

　　常域看出他的犹豫，笑着说：「因材施教。」

　　「晚生就怕有负师兄的托付。」这个世道，士阶级观念颇重，真要让王爷去刨木花，苏梓仍不免犹豫。

　　「官场难测，死地不必不能逢生。」老先生说得含蓄，可苏梓却是听得明白。即便苏平的脑子痴傻，却还是个王爷，人心难测。

　　但若让世人皆知王爷只爱木工，是为玩物丧志的死地，却也是处处生机呀！

　　「晚生受教了。」此言一出，苏梓茅塞顿开，就凭他那转不动的脑袋，还不如顺幸而为，只不定还能做张板凳呢！

　　苏梓匆匆离去后，只留下常域一人，倚在窗前，用满是皱纹的手，细细摩擦着装小偶的雕花红木盒子，低声喃喃：「阿财！」

　　「师叔～我要吃果子，要红的那种。」苏平病泱泱地躺在红木大床上，苏梓只得放下手中活计，给小祖宗端果子。谁让小祖宗为了捞陀螺，连人带长竿渔捞，全下了百味湖呢！

　　「酸！」苏平的脸都皱成一团了。

　　「傻孩子，这果子要减颜色深点儿的才甜。」苏梓又好气又好笑，拿着小柴尖刀在削陀螺。这左面多削了一刀，换上右面也补一刀，这补了右面，又缺左面。削着削着，这陀螺就越发小了。

　　「师叔，你这样不对，我来！」苏平接过尖刀，神情专注，刀尖顶着轴心，横刀刨开，没一会儿就修整的平平整整。

　　苏梓向来是个佻跶不羁之人，看着苏平开心的样子，心想，张先生说得是，没准儿真让他刨出个名堂。看来……该去给他寻个老师傅，从根底学起。

　　没一会儿老管家匆匆来报：「苏先生，这外头有个老头执意要进来找人，已经站足了一宿了。」

　　「这老人家一定是有急事，怎好让人在外面站着，还不快将人请进来。」苏梓皱眉道。

　　「我们请他至小厅稍坐，也奉上热茶。」老管家德叔解释道。

　　「那还有什么问题？」苏梓不解的看着面有难色的德叔。这老管家向来能干，绝不会为了一些鸡毛小事来烦扰他的。

　　「可他要找的那个人，我们这里没有！偏偏他又坚持，前些天见那人进了府内，执意要找。」若不是苏先生为人和善，这疯老头早被撵出去了。

　　「不对，他这般坚持，应该是真见到了，让我去会会他。」苏梓起身，正要离去时，却见苏平也起身穿上衣服了。

　　「你还是好好养着吧！师叔去去就回！」苏梓整了整衣冠，就要往外走。却被倒汲着鞋子的王爷给拉住了：「我也去！」

　　苏梓见他好了差不多，也就允了，又磨蹭了一会儿，俩人才进了小厅。这请人入小厅可不是他们看不起人，只是这无功名在身的平民，礼制上是不能入大厅的。

　　「参见王爷！王爷万福！」老人家约莫是紧张过了头，一听见老管家说：「王爷小心慢走。」又看见仪表堂堂的苏梓就跪下磕头了，把真王爷给晾在后边。随身带得物件还顺势散了一地。

　　德叔一听，急忙站到老人家旁边说：「跪错了，后边那个才是王爷，这位是王爷的师叔苏先生。」

　　「什么？拜……拜错了？」老人家一阵惊慌，伸手想要将物件给取回来，却步洗心让他滚到苏平脚边：「王爷！我这就捡回来。」

　　「唉！你这是……。」德叔看着心里也急。

　　可苏平眼捷手快拾起了一个小东西，是个黄梨木雕得笔筒：「哇！好漂亮！」苏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这笔筒上上雕刻了气势万均的山水，山顶还有个小亭子，亭中还有个远眺山景的书生，背手而立，一派悠闲自得。

　　「老人家，这笔筒给我好吗？」苏平蹲了下来，笑咪咪地问。

　　老人家很是为难，人家王爷都这般纡尊降贵了，若是不给岂不驳了王爷面子，只是这笔筒是给小常刻的，不免为难：「这……。」

　　苏梓见状知老人家是不愿意，又想，这笔筒若是老人家亲手做得，那老人家的手艺可谓是一代宗师了。

　　正当他有意开口询问时，常域先生居然着拐杖，危危颤颤的来了，常域一见到跪在地上的老人时，按不住激动的情绪，扔了凭身的拐杖，跌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到老人家面前，用手抚摸老人家同样满是皱纹的脸，嘶哑的说：「阿财～」

　　唤做阿财的老人，往前爬了两步，将早已泣不成声的常域，抱在怀里，用力晶风霜的低沈嗓音唤：「小常～」紧紧相拥，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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