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不停
良时将何芳菲与魏几平的重要手记埋藏在山中的一株茱萸树下,换上年青农人的衣裳,在腰肩处加上厚垫,抓起一个男子髻,脸上手上抹上暗黄的药膏,喉间贴节,如此一般忙碌,良时摇身一变,成了个眉间稍显清秀的普通农人。良时自嘲,这倒该感谢她的平凡长相罢,扎进人堆里分都分不出。
遥向家的方向,良时心中略有一愧,说他多有隐瞒设计,自己不也多有设防准备?五十步嘲笑一百步为何走得如此匆忙罢了。
她调头远去。
台州于颍州城东南方数十几里,比颍州城略大。难得江南水乡一片民风婉约雅致,台州城倒是民风剽悍,城民性情豪爽,喜食酸辣。主产却是棺木,因为气候地理等原因,出产的木材木质密实厚重,制出的棺木质量好。在宋楚国素有“生在江州,吃在粤州,玩在杭州,穿在皖州,死在台州”之说。更有人戏云台州为“鬼州”,台州人不以为意,权当那些人鬼话连篇,寻着真棺木的边角废料一番打磨成半寸至三寸不等的精巧小棺材,上书“升官发财”,妙笔刻之清漆涂之,以为送人玩赏、讨个彩头的佳品。
因此地人喜食酸辣,容易上火。良时乐得在台州寻个寻常小铺煮卖凉茶卤梅水。
傍晚男人三三两两的下工,有人经过良时的小铺想起来自家婆娘欢喜这家的卤梅水干净酸爽。想买一碗回家讨个欢喜。“小哥儿,给我来一碗卤梅水,我家婆娘就好你家的这口。”
良时摆摆手,指指放在铺前的小牌。
“秋后变天,勿贪寒凉?”大哥笑呵呵,“我说小哥儿你管的太宽,有吃当吃。”
良时不作声,盛一杯山楂罗汉果茶,她加了些料子掩去罗汉果的药味,清热降火。想来大嫂该是爱吃的。
大哥一闻,“嗯,也是酸甜味儿。”刚要付钱,良时递来一杯杜仲茶,抬抬手臂,做了一个有力的姿势,大哥嘿嘿一笑,“明白,强筋健骨嘛!”咕嘟咕嘟喝罢,“小哥儿你也该喝些,瞧你个细丁样,姑娘家可不欢喜。”留下铜板便走。
良时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当是过奖。
来台州已有半月,良时装个小哑巴在集市里讨生活。暗中观察是否有人追捕。她又是疑惑又是庆幸的发现,没有。或是她未发觉。
若是前者,她应该感到庆幸,所有的一切只是她自视过高,惊弓之鸟罢了。可若是后者……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让她深觉毛骨悚然。毕竟那些干练的黑衣人不是戏子,也非自己的幻觉。可是藏在这鱼龙混杂的闹市竟也一点风声也无,估计便是根本未寻。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第一个可能性更高,往后只需谨慎一些便好。
或者是阿辰真的高抬贵手了?
她自嘲,这已不是她能揣摩的了。
将铺子上的杜仲茶、菊花茶、莲子茶等收拾利索,她暗自打算在台州落脚的时日足矣,该往下一站启程,准备向房东请辞。
夜间行走于台州人自称的“鬼市”,也就是夜市上,寻找合意的小棺材礼品,忽然嗅得一阵异香。良时一惊,缓下步伐,装作四顾周围稀奇玩物。在人群中见一个红衣女子面若桃李,双眼迷离又暗藏恼怒的被三两猥琐男子拥着,良时眉头紧皱。
是牡丹花、天仙子与天茄花的合香,专迷女子的险恶淫药。
良时本信守“自扫门前雪”为则,可心下犹是不忍。认出那些人是城中几痞,见旁人视若无睹,想必以为那姑娘是青楼女子便不多在意。良时是个大夫,自能看出那女子仍是一个姑娘……到底不能袖手旁观。良时又想,这事关女子清誉,明目张胆的大叫不得。只能自己咬牙上了。想了法子,悄悄跟上。
那几人挤眉弄眼的好不快活,直把姑娘往黑巷里推。良时确定身后并无尾巴跟随放风,马上取出一粒绿色的药丸压在舌下,再摸出一把洋金花粉为主的迷香,试看巷中无风,良时先撒进一把。立即用手绢捂住口鼻,悄悄别进墙角。
“谁?!”想不到痞子里还有警觉的人,良时暗道不妙,只盼他们在吸上几口。
“几个小哥儿好兴致啊。”良时沉声,光点火时间对着那几人再撒出迷香。直接挥棍就打。几个痞子不慎吸进几口迷香,还未与良时碰上几个来回,酥麻倒下。良时赶紧补上一顿棍子。
而姑娘的对襟长袖小褙子已被撕扯开,长裙半掀。良时为她披上衣服,用瓶装的醒香往她鼻子上一熏,见她幽幽醒转,良时不多废话“想逃出生天,就用劲给我跑走!”
姑娘扶着良时的手用上些许力度,良时轻拍她的手背,立即起身。
良时一路跌跌撞撞,尽挑暗的地方走,好一会才把姑娘扶回小铺,马上阖门挑上冷水让姑娘泡着。
“多……多谢……”姑娘在冷水里泡着,神智恢复了些。粉面桃花,甚是美艳。身上却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几次坐不稳木桶,欲下滑呛水。良时抓药都不安心,干脆守在她身边,扶她坐稳。
“恩公……请放尊手!”
哗,还是颗辣椒?良时笑,“我也为女子,你若介怀,我再寻他发便是。”
“甚……?”便晕了过去。
原是强弩之末。良时无语。把姑娘从木桶里拖出,躺在已经铺好的布巾上,退了衣裳抹尽水分再换上良时自己未穿过的睡衣,见姑娘臂上的守宫砂赫然在目,心安不少。合被,良时再将姑娘的衣服浣洗,在炉上烘干。随手理出风寒的药散,姑娘若是醒了,吃吃药驱寒,应无大碍。
忙完这般,良时气喘如牛,自己寻了个躺椅靠下。
方才良时一触姑娘的红衣便知是上等官锦,精致细滑,定非凡物。而姑娘眉宇间英气十足,即使是浸泡冷水后狼狈不堪。也好似芍药笼烟,秋色海棠,美不胜收。想必如此见被歹人盯上。
第二日两人相继醒来,交谈后得知姑娘名叫顾淳茜,自上京来。未婚夫年前暴毙,不忿家人为她改订另一门亲事。她不信未婚夫以死,寻了空当逃出,不想却真真看到未婚夫的坟茔。听闻台州不仅棺木佳,而且有招冥的道婆,她转道而来,不想在茶肆中受宵小蒙骗,才被良时救下。
良时好奇她一路并无太多风险,顾淳茜爽朗一笑,道这有何难,语毕便耍上长长的麻绳,出神入化,生生在良时眼前开出花来。香汗飞扬,顾淳茜笑若骄阳,“要是在家中用着我称手的鞭子更妙。”
良时说自己是颍州孤女,自幼学了医术。游历至此。淳熙是个不拘小节的姑娘,良时打心眼里喜欢她。再说两世为人,还没有碰上真正欢喜的同龄姑娘,对淳熙也硬不起以往的冷面来。淳茜则羡慕良时的自由与冷静,两人性格南辕北辙,却惺惺相惜。马上成为了好朋友。
两人开始谈天说地,闲话家常。
……
“难得你与他感情深厚。”良时叹息。
刚刚话说得爽利的淳茜脸上一红,“幼时我俩青梅竹马,感情自是不同。”
马上转开话题,“良时,昨夜你说你是女子我还不信,因为你一无耳洞二是天足。”
良时讪笑,“你不也是天足么?”田间农人少有裹脚,再说宋楚国皇帝自几年前下令女子不必裹脚,风气才不似以前那样严格。这皇帝即使是暴君,但对天下女子倒也较为宽厚。民间又传是因为何芳菲即为天足,故而……对于无处不在的何芳菲,良时有时真的哭笑不得。
“当然,小脚走路都摇摇欲坠的模样,哪能习武上马?”淳茜得意。
那家的姑娘还能习武骑马?淳茜莫不是哪家镖局的千金罢?这般也能解释淳茜豪爽张扬却也知书达理的性格。“我自幼被师傅带大,想来他也不知女子的诸多细节。所以没扎耳洞。”想起昨日淳茜紧盯着自己的侧脸,原是这般思量。
“良时,要不你也教我女扮男装如何?”
“呃?”
“一是方便我去找道婆为我夫家招魂安魂,二是……”淳茜目露凶光,贝齿一咬,“揍那帮不长眼的孙子!”
良时抚额,难道是她猜错了?这是哪门子的大家闺秀啊……
城东玉溪巷王道婆家门口。
玉溪巷听来雅致,其实是当年的叫法。而今河沟淤塞堵成了臭水沟。此地的居民也不多讲究,垃圾堆在河沟中,还好是深秋,要不这味儿可是会熏出病来的。良时皱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城市直肠?
两人捏着鼻子在门口踟躇,院门口黑淤结得两指厚,黄纸大书“魂归来兮”,黑黢黢的屋内飘来檀麝一类的郁香,神秘得声势浩大,轰轰烈烈。
“淳茜兄,你确定……?”良时在心中默念“乾元亨利贞”,当是听了鸦噪,以避不详。
“早知那茶肆小厮嫌打赏少,良时你就不该拽着我不让赏他两个拳头试试!”淳茜亮亮粉拳。良时无奈,淳茜性子火爆,脑筋直。要不是她再三试探,良时还真以为自己又多了一个穿越同盟,这等张扬纯良的个性才是正宗穿越女主啊!
良时汗颜,回忆起刚才的一幕。顾淳茜身上的银钱早被摸光,光凭良时一小凉茶铺子的收成还不够付一次顾淳茜冲动下的药银。这两日小铺转手成功,到茶肆里打听哪家招魂最灵,小厮将两枚铜钱在手中一抛,斜眼答道:“城东玉溪巷王道婆还行。”
“甚么叫‘还行’?”顾淳茜嗔怒。
“这点赏银打发王道婆足矣,两位客官慢用。”小厮转身逍遥而去。
要不是良时硬拦着,恐怕顾大小姐直扑上去干架。好生拉着哄着过来,良时也打了退堂鼓。莫不是那小厮戏耍她俩?早知如此多给些赏银算了。
“姑娘且进来罢。老身已恭候多时。”黑屋里传出妖袅的老妇声,两人背脊一阵冷麻,对望一眼,进,还是不进?
“她……她怎知我是姑娘?”淳茜两道英气的眉让良时描粗,此时紧皱在一起。
良时暗笑,不怪她技艺不精,而是淳茜发育太好,前凸后翘的玲珑身段,垫了棉也遮不住,只得扮丑蒙人。不过“老身已恭候多时”?若是真的,试试无妨。本来与怪力乱神打交道的人总有些神神叨叨。安慰她,“想来此道婆有点道行。”
“嗯~不灵不收钱啊~”
两人打跌——王道婆的本业该不会是卖西瓜的王婆罢?还不甜不要钱呢……
“算了,我且试一试。”淳茜大义凛然的作豪气干云状。
“一刻没出来,我便喊人来救你。”良时还往淳茜的嘴中塞进防迷药的绿色药丸,“匕首带了么?”想想,“跟我念,东海神阿明,南海神祝融,西海身巨来,北海神禹强。”
“良时你勿吓我。”淳茜的勇气早泄得干净,她不怕恶人,但怕鬼神。
“有备无患,要不我陪你?”
“你还是留着照应。”淳茜终是入门。
一刻钟的寂静后……
“嘭!”“嘭!”有女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良时一时紧张,也顾不上喊人,自己头脑发热冲了进去。
“嘭!”的一声,良时尚未入门,便与一物撞上,良时踉跄数步扶着门框才站稳,低头一看,滚出来的是一惊魂未定的老妪,头上的发髻全散乱开,艳花几朵还犹在耳尖欲坠,脸上两坨红晕尤具喜感,只是身上的浓香熏得良时两眼发晕。
“良时!我们走!什么破道婆!”淳茜气势汹汹的扯起良时,怒瞪哆嗦不已的道婆摔门而去。
“良时你看到了,什么道婆?明明就是个媒婆!头上还带着花!”淳茜犹是暴怒,“开口就伸手要红包,我道先问问未婚夫魂归何处,她说阴间没有!那就是活着了,可他家人口口声声说是看着他下葬的!人要活着我求她作甚?我强忍着问何以见得,她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又伸手要钱!甚么人嘛!满嘴胡言乱语!最可气的说我不必纠结前缘,现下良人才是天赐良缘!怎么可能!文家老二就是个浑人!不会武功不懂骑马的,满嘴酸腐和这道婆才是绝配!”
良时好不尴尬,净把淳茜往少有人烟的地方拉,姑娘家家的嗓门如此嘹亮,牢骚多多 ,看来真是动了肝火。良时听出淳茜爆发的重点在文家二公子身上,淳茜真的就那么反感吗?
本还想安稳淳茜说她未婚夫未死,想来应有希望,可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干脆合上嘴巴,递上莲子茶,清心降火,清心降火……
午夜,城内某一深巷中“鸡鸣狗吠”不绝,翌日,起早的人们便发现城中的几个城霸城痞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悬吊在城中的古树树枝下,随风摇摆,奄奄一息。
城中大夫诊脉看舌苔,摇头晃脑道,“并无大碍,只需静修。”
见几人口中污言秽语不绝,大夫眉头大皱,“静修乃忌房、事,汝等好自为之。”
城外,两头小毛驴一前一后的缓缓走着,嘴里嚼着什么正欢。一头上面坐着一个略显清秀的小厮,另一头上则是一个美艳的小娇娘。
“良时,昨个儿揍得太爽快了。哎,你昨天喂他们吃的是甚么……清心丸?甚么甚么啊……”
清心……才能寡、欲啊……良时窃笑。
“良时,你怎么又易容了?素颜美多了……”
“良时,我想要高头大马!骑小毛驴太慢了,又不够威风帅气……”淳茜座下的小毛驴似乎听懂了,不乐意的叫唤两声以作抗议。“嗷嗷,小毛驴也甚好……”
“花妹,你又乱叫了……”良时深深的感觉自己像是唐僧催眠般的对猴头说悟空,不要淘气……
“哎,草儿哥……甚?我不叫花妹!快给我想想有什么草药似我?嗯,草药大多难看,花才似我……”
“嗯,芍药如何?”
“芍药?好呢,美而不娇,艳而脱俗,甚妙,草儿哥你最懂我。”
良时浅笑,前世听闻“勺”乃骂人呆傻之意,果然妙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