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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
福长安老大不情愿地领了额娘赏下的两个小丫鬟回了屋。都还是小丫头，那么单薄的身子哪干的了重活，更何况这是额娘赏的人，怎么也不能叫她们真侍候自己。
能干点什么呢？她两个又不可能会武功，不能给自己当保镖，出行又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带着……想想他就觉得发愁。脚下的步子不由的慢了下来。
两个小丫鬟一路偷偷瞄着这位小四爷，不时窃窃私语一番，银铃般的笑声让他放松了点，但那炙热的视线，着实让他受不了。
“你两个，是叫杜鹃和紫燕？”放松了的，他便把问题抛了出来，纯粹找点话说，否则光那两个移不开的眼神就让他极其尴尬了。
两人齐刷刷地抿嘴一笑，福了福身，“回四爷的话，奴婢正是。”两个人齐刷刷的动作和相同的语言，连嗓音都有几分相似。竟是如同双子一般动作和谐统一。
他揉了揉太阳穴，大抵上猜到自己未来的生活不怎么好过了。“哪个是紫燕？”他对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好感的，自己手下的人，起码得分分清。
“回四爷的话，是奴婢。四爷可有什么吩咐？”其中一个丫鬟低眉问道，看起来比旁的一个文静些，嗓音也稍稍低一些。
福长安难得也笑了，“你们两个，难不成还是姐妹？”
“四爷说笑了。我们两家非亲非故的，只是因为一同侍候夫人，又都是家生子，一起长大的，所以比旁人多了些默契而已。”两人对视一笑，果然默契十足。
他到底还是拉不下脸冲女孩子发火。不就是两个女孩子么，还能长出三头六臂来？不能得罪，大不了就把她们供起来不就好了。权当自己房里多了两位小姐。这么想着，福长安才舒了气。顾上埋怨人起来，都怪他那两个不着调的哥哥，都乱嚼什么舌根呢，害他净想这些不靠谱的，正事反倒扔了。
“爷屋里也没什么活计，平日里你们两个只须做做女红之类便是了，爷也没专门立规矩，你们是夫人调（河蟹）教出来的，爷自然相信你们的规矩，行为不要太出格就好。”眼瞅着到了自己屋里，福长安顺口（河蟹）交代两声，吩咐着自己屋里的主管带他两个熟悉熟悉环境，偷偷嘱咐着叫屋里人敬着那两个，然后看到呼保已经在自己房里等着了，再叹了一回二哥的办事效率。“你可来了，那钮钴禄•善保如何了？”
呼保正要行礼，被他拦住，只得站着回道：“奴才盯着那屋里呢，已经有大夫去过了。不大工夫就出来了，交代有人专门去煎药了。奴才问了会，似是只需静养，无什么大碍。”
福长安又揉了揉眉心，发觉这样对于抑制头疼更有效，便用力地按了按。“按理讲，我还得去瞧瞧他。”
“爷。”呼保已经机灵地换了称呼，斟酌着字句慢慢地说道：“您，怎么看这位钮钴禄公子？”
福长安知道他是在问什么，自己对他的态度是暧昧了一点。“你说呢？”他反问道。
呼保似乎还真被问住了，细细又思量了，道：“若说您欣赏他，不像，不然您在马车上为何不理他，又为何不提点他几句。”在富察家这几个面前，只能藏拙，显得太过锋芒毕露，或许会博得一时的帮助，但只会换来这一家人长久的轻视。“但若说您不喜他呢，却也不像。因为您当时完全可以甩下他走人，老爷二爷他们也不会真跟您过不去。”
“他是从下位走到现在的，有点急于寻找梯子很正常。”福长安最后只是淡淡地回答。他开始深切地考虑是否开始往各屋里安插自己的人了，倒不是他真的不信任他的阿玛哥哥，只是有些事他们总是认为他年纪小不需要知道。混蛋逻辑，他说他年纪小所以不入宫不做劳什子伴读，不掺和进这件事里，有人肯么？
他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感觉口腔里开始弥漫一股子血腥味才松了口。既然他们不肯告诉自己，那么就通过自己知道。但是……他略微思量了，发现不可能。自己还是太缺人手了，哥哥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关系网，没了这些等于被除了耳目，别的还谈什么。
“除了大夫，别的还有人去过公子屋里么？”他想想，问道。
“回四爷，没有。”呼保答得很干脆，福长安扫了他眼，嗤笑一声。二哥，你手下的人都是这么忠心耿耿么？看来你真该骄傲一番了。也怪不得他，这么轻易就把个心腹给了自己，没料到是卧底。
“明日，随我去一趟那位公子那儿。”福长安这么说着，欲解马褂，是准备歇下了。
呼保突然睁大了眼睛。“爷……您胸口？”
有犹豫有疑问还有担忧。福长安低了头，玄色长袍上确有一点点黑褐色，他猛地想起来，那应该是血迹。从怀里摸了摸，指尖一阵刺痛，摸出了帕子包着，已经有些散了的成色上好的碎玉。他没顾上胸口和指尖的伤，光出神地看着那破碎的玉佩，“依你看，这还能修复吗？”
他有点记起那段回忆了。似乎是一次偷偷溜出府，跑到了一个古董店里，济伦很喜欢这块玉佩抓住了不放，他索性也就买了下来，不过回来又被二哥骂了一顿。
呼保听着是他主子发话，便细致地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了，这玉的成色确实是很好的，但是损坏太严重，基本上不可能修复成原样了，即使请了高手按照原样恢复，也没什么价值了。”
福长安充耳不闻，又用帕子细细地包好了，交到了他手里。“明个你不用陪我去了，到府外找个高手，把这玉佩复原了。”眼前好像再次出现了济伦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的模样。
“爷，您……”接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任务，呼保难得有点疑问，但是多年的经验使他开了口就又及时打住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福长安很是暴躁地回答道，连自称都改了。“还有，再去古玩店里找块好的玉佩买回来，银子我付……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呼保默不作声地好好收了碎玉，默认为这位爷遇到了点烦心事，告了罪，退了下去。
福隆安正在看折子，烛光一阵摇晃。听到响动看了看这位来客，“哟，你来了。”
“给爷请安。”呼保完全变了副模样，干脆地行礼，看对方五指虚拢向上，一拂袍袖站起来，站到福隆安身边替他斟茶，动作极为自然。
“说说吧，我那不成器的四弟回去都做了什么。”福隆安端起了茶碗，却不急着喝，而是握在手里把玩着，掀开盖子深深的吸了一口茶香。
“四爷给夫人上下的丫鬟派遣了差事，都是闲职，问了问钮钴禄公子的病情和是否有人探望，说是明个要亲自去探望。差遣小的去把这玉佩修补好。”他掏出了碎玉。
福隆安只看了眼，便认出这是自己儿子身上佩的东西。“到底是个小孩子，装什么成熟呐。”
福长安起了个大早，却获知呼保已经出门了。他用了早餐独自出了房里，呼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早晨朝气蓬勃的景色到底让他的心静了静。
富察家的园子虽说也算漂亮，但到底没人太重视专门打理什么造型，福长安见惯了明瑞府的园林建筑，自然就不觉得什么了。更比不得御花园的美景，所以他看了一会便觉得厌了，转向西厢房走去。
东西厢房好几间都是作为客房空着。正房是阿玛额娘居住的地方，北房除堂屋外的是姨娘们的卧室。哥哥们分住园内，而东西厢房皆空有空屋，却让客人去住西厢房屋里。若说非故意，他第一个不信。
满腹心事的福长安走到西厢房门前，又忧心善保还没醒，在门前犹豫，门却被门内的人打开了。“四爷既然来了，不进来坐坐吗？”
善保换了件素色长袍，掩去了些许的媚气。他微微地笑着，腾空请他进去。
福长安走到他身边，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为什么总在笑。”
不像是个问句。善保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刹那，又再次恢复。
“不想笑就别笑。”福长安轻声地说道，眼前反复重放的，依旧是济伦转身离开时的情景，“这样笑得很难看。”
“我都忘了自己是不是在笑了。”善保翘翘嘴角，“好像是一直这样，习惯了这个样子，也就不分什么笑不笑的了。”
长安不再说话，盯着他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善保刚开始也坦然地低头方便给他看，过了一会感觉脖子都快僵硬了，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快挂不住了。“四爷，咱能先进屋么？”他难得换了副苦兮兮的表情。
福长安满意地跨进了门槛。“这样，好多了。”
“我，虽然出身于钮钴禄氏，阿玛世袭三等轻车都尉，但额娘难产，阿玛病逝后家道就中落了。”背后传来善保轻轻的声音，福长安扭过头看他，却发现他脸上依旧有着清淡的笑意。“姨娘们瓜分了阿玛的多年积蓄，自然什么都没有留下。我恨她们，恨他们就这么毁掉了我和弟弟生活的依靠。”他笑着，温柔地说着残酷的话语，明明是柔和地腔调，却又冰冷。
“可是，我还得敬着她们，不管她们怎样对我，我还得对她们笑……”声音渐渐低下去，近乎耳语。善保给了他一个绝代芳华的笑容，“那个家对于我，无非就是一层枷锁，迟早要摆脱的枷锁罢了。好在，阿玛去世前，我就在上咸安宫官学，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出人头地，带上我弟弟，永远远离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福长安看着他，觉得满心的悲哀。他从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从来没体会过这种被抛弃的感受，可是他在他这个年纪就已经要承担生活的重担了。但是他俩，说不上是谁同情谁，他们都背着重担，只不过一个是自愿扛上的，一个是被别人加上去的。所以他没有同情，他也不需要同情，只余下悲哀而已。
善保依旧是笑容不断，“我早就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钮钴禄•善保了，我已经娶了妻，袭了父亲的爵位，进了我一切努力，我现在欠缺的，只不过是机遇而已了，而它，也即将来了。”
福长安突然觉得，对于这个人的种种猜测，其实都是不靠谱的。对比与他，自己的那些遭遇那些准备竟然都不算了什么。他摇摇头，甩掉乱七八糟的思绪。看着仍在笑的他，忍不住道：“可惜你现在身体受了伤，不然我定会请你饮酒，一醉方休。”
善保看了看他尚年幼的身体，却没出口调侃他。“若有缘分，自然有那一天。”
“那便说好，待君身体大好，再与君相见时，必同赏明月，把酒当歌。”福长安看着他，年龄尚小，却有了一种笑傲天下的气派。若仔细看两人，却发现他们的笑容竟然如出一辙。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等到这一约兑现，竟不知过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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