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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武
纪茗打着哈欠坐在东苑的长桌前,打着哈欠把白糖放进紫米粥,打着哈欠拿勺子搅着。顾子规到底看不下去了,道:“怎么这么困?”
纪茗抬起一双腥松的眼睛望向他:“还不是因为师父,早上跑圈,中午打拳,晚上练内功。尤其上回师父得知我无意中对陶宾宾使了惑心的能力,更是生气,对我督促的越发严格。做的事情越来越多,睡的时间越来越少,当然困。”
文丹青忍不住笑出来:“你放心,过两个月你就适应了。”
纪茗嘴里“唔唔”的点点头,迷迷糊糊的端起粥来喝。一抬眼,发现对面西苑的桌子出奇的安静。仔细一看,才发现杜鹃今天居然在安安静静的吃饭,还捧着一本厚重的书,聚精会神的边吃边看。
纪茗于是拿下巴指指杜鹃问道:“她今天怎么了?”
顾子规回头看了看,了然笑道:“哦,她生日的时候她爸爸送了她一本魔法书,好像是一个珍贵版本的《所罗门之钥》。自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一直这么废寝忘食。”
“杜鹃过生日了?”纪茗惊道,接着有些不好意思,“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呢?我都没给她准备礼物。”
“礼物?”顾子规又笑着转去看了一眼杜鹃,“我看对她来讲,什么礼物也比不上这一份。”
“那,杜鹃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我下次起码得送些什么。”纪茗远远地盯着杜鹃手中的书的皮革封面,“你送的什么?”
“我?”顾子规撇撇嘴,“送了个花手绢。小女孩都喜欢这个,对吧?”
文丹青抿嘴一笑:“跟他的礼物相比,我为她的占星学成绩送的星象图就显得高级了许多。当然,到底还是比不上那本书。”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杜鹃生日在一月中旬,我大概记得是在12号。”
顾子规抬起头望着她:“杜鹃的生日连我都不记得。”
文丹青摆出一副无奈地笑:“你连你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
顾子规嘴角勾起一丝温柔:“可我记得你的。”
纪茗悄悄离开了餐桌。
纪茗慢慢拖着脚步向宿舍的方向走。很奇怪的,她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有些难受又有些新鲜的感觉,像是一点点抽去了她的力气般,叫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知道她无力的停了脚步,伸出手撑住了路边的一棵松树。她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捂在胸口。
“为什么这么难过呢……”纪茗喃喃自语,右手五指下意识的抓起胸口的衣服,“真的……好难受啊。”她脑海中突然电光石火的闪过一个想法,却又马上被自己否决。“我总不至于看见丹青姐和顾子规关系好,就这样别扭吧。我又不是,又不是……”纪茗皱着眉头,拼命摇着头而不肯承认自己心中的想法,“我又不是小心眼、善嫉妒的人,顾师兄和丹青姐是一对,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第一天见到。他们二人好,便让他们好去,跟我有什么关系……顾师兄是好,成绩好,性格好,对我也好。可是我总不是,我总不是喜欢上顾师兄了吧……像丹青姐那样。丹青姐待我那么好,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纪茗越想着否认,心里却越发觉得这想法真实可信,不禁羞愧得痛苦起来。她回忆起过去的许多细节,似乎自己看到顾子规和文丹青在一起的场面便总要有种郁结的心情。只是这感觉让她一时辨不清真假,却似乎说服了她自己对顾子规……有那么一种感情。不知不觉已到了宿舍门口。“望峰息心。”纪茗无力念道。
她走进屋子,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像突然醒来一般摇摇头,决定赶紧换上衣服去训练,把这些事先忘掉。
衣服换了一半,纪茗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条干净的腰带。正着急间,她干脆趴下身子,伸出胳膊摸索着床下,没想到竟然真的摸出个箱子,里面似乎还真的有衣物。
“我怎么不记得把衣服收在床下?”纪茗一边奇怪地想着一边把箱子够出来。然而她一见那几件衣服,先是一愣觉得眼生,再是一愣觉得熟悉,然后才恍然想起,这是圣诞节时江华给自己盖上的几件衣服,竟然拖了这么久一直想不起来还回去。纪茗拿起上面一件看起来格外宽大的衣服摊开,不禁心里又一阵难受,叹了口气。
“还是先给洗洗……再还回去吧。”
训练一天下来,纪茗又是落了一身腰酸背疼,可还是坚持着把江华的几件衣服洗了出来。
“用我这个,洗得干净。”白秋心不声不响地递过一个小瓶,“你自己的衣服也没见你这么上心洗。”
“啊,”纪茗一时语塞,心口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谢谢。”
白秋心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抬起纤指指向门外:“洗完晾到门外去。”
纪茗停了手上的动作出神。她看着自己发红的手上的泡沫,再看看在木盆中沉浮的几件衣服。她想起江华,忽然一阵无力,觉得自己在这里莫名其妙的给他洗衣服实在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文丹青忽然从门外进来,看见忙碌的纪茗,不禁奇道:“这大晚上的,纪茗你洗什么呢?”
纪茗正不知如何在文丹青面前自处,登时大窘,红着脸站起身,甩了甩满手泡沫就向外跑。
文丹青大为奇怪,追到门口在后面喊了几声也不见纪茗回音。白秋心看了看被纪茗扔在一边的小瓶,又望向她离去的方向,不禁皱起了眉头。
春天来得很快,刚到三月便已隐约可见绿意。江华系着头巾,提着藤制小筐,为一块新田播种。大概是一直弯腰实在累了,江华便直起身来,抻抻筋骨。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纪茗在别苑养病,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打扮,还被纪茗好一顿笑。
江华想着想着,不禁也勾了嘴角。大概是歇够了,江华跨过一道垄,转了个身。正准备弯腰,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华几乎是吓着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你才刚想到某人,那人便出现了。
江华吐出一口气,撂下篮子,甩了头巾,走向田外,来到纪茗跟前。纪茗垂了眼睛,把怀中抱着的衣服递过去:“还给你。”
江华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看纪茗手中那几样衣物甚是眼熟,才想起来前因后果,不禁一笑:“你还能记得还我。”
纪茗于是更低了头:“一直想还,又一直想不起来。这学期任务重,总想起来也总找不到机会。这回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江华于是笑笑,把衣服收在怀中。二人一时无话,尴尬的站了十几秒,却仿佛过了几十年。
“我知道我还是不来找你的好。”纪茗终于勇敢的抬起眼,“我这就走了。”
“哎,”江华抓住纪茗的手腕,“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去屋里坐坐吧。没吃饭的话,我给你做我的菜糊吧。”
纪茗不禁笑了出来,点了点头。江华抿了抿嘴,松开抓着纪茗的那只手。
过不多时,一碗难看的菜糊便摆在纪茗眼前,却是让她眼睛发亮,胃口大开。江华微笑着刷洗锅碗,然后便坐到桌边,欣赏着他的食客的满足表情。
纪茗被江华看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装作没发觉,只是低着头:“你不吃么?”
江华却不明白:“我吃过了。”然后继续盯着纪茗看。
纪茗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又转回来,安静地低头吃糊。她忍一忍,又忍一忍,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想说些什么,房顶上却忽然落下一阵灰,正落在江华肩膀上。江华于是站起身,皱着眉头望向房顶。纪茗舒出一口气,安了心吃糊。
却突然听江华大叫一声:“不好!”然后纪茗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扛了起来,向屋外冲去。她一下尖叫起来,然后才意识到是江华把自己放在肩上,于是愣了一瞬,接着又叫起来。
出了茅屋,纪茗被江华轻手轻脚的放在地上,正想发作,却看见茅屋在自己眼前轰然倒塌,扬起一大片飞沙和尘土。纪茗赶紧闭了眼睛捂了口鼻,却不觉有砂石打过来。她试探着睁开眼,才发现是江华把自己挡住,护在胸口。纪茗的脸蓦地红了,然而她忽然想起了顾子规,于是一下把江华推开,跳了起来。
“你干嘛?”江华也站了起来,依然挡在她面前。“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我……憋的。”纪茗看了看已经是一片残骸的茅屋,“怎么回事?”
江华转过脸,像是无所谓的笑笑:“没什么,老房子年久失修,这一个冬天没倒我已经很庆幸了,不知怎么就被你赶上了,你这运气还真是……”江华咂咂嘴,向那片残骸走去。
“你要干嘛?”纪茗在他身后喊。
“找样东西!”江华头也不回,忽然弯下身去,像是要搬起原是房梁的一根粗大的木头,看起来少说也有几十公斤重。纪茗正怀疑他搬不搬得动,却见那木梁居然马上就被江华轻巧的扛在了肩上。再看江华,居然是一脸平常的表情,仿佛那粗大厚重的木梁只像羽毛那样重一般。
“你……你……”纪茗惊讶得合不上嘴,只是用手指着那木梁,“怎么……”
江华却仿佛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用一只手把着肩上的木梁,一面蹲下身去,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些什么。纪茗看着那根几乎是两个江华长得木头颤颤巍巍的扫来扫去,直看得胆战心惊。幸好江华很快站起身来,把肩上的房梁滚在地上,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东西,笑呵呵的向纪茗走来。
纪茗仍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去拿什么了?”
“啊。”江华看了一眼手中满是灰尘的一叠东西,“我失而复得的几件衣裳,可不能就这么跟着葬送在这废墟里。”
“那你……”纪茗许是太过惊讶,似乎并没注意到江华说了什么,“那么沉的房梁,你是怎么抬起来的?”
“这有什么难的?”江华倒是奇怪的看了纪茗一眼,“那木头很老了,挺轻的,不信你试试。”
此时恰好温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大约是叫江华过去。江华于是匆匆道了别,便抱了那叠衣物跑远了。纪茗看他远去,慢慢走向老茅屋的废墟,试探着摸了摸倒在地上的那根旧房梁,又伸出手去试着抬一抬。
纹丝不动。纪茗咬了牙关,使劲得涨红了脸,那房梁却像塞了石头一般动也不动分毫。
纪茗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她望着一望无际的灵种田中,隐约可见的那个奔跑的身影,慢慢摇了摇头。
“我究竟……都认识了些什么人啊。”
然后她才回过味儿来,心疼自己白把那衣服洗干净了。
这天晚上,纪茗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干脆一掀被子,盘腿在床上打坐起来。她想起那日王芷读了她的心之后,脸色十分难看的告诉她她果真是又没能控制住惑心的能力,嘱咐自己务必多多留意多加小心。这几天疏忽了练习读心术,不如趁这时候来补上好了。
只是趁着别人睡觉的时候读人心,是不是不大光彩啊……
许是夜深搞得纪茗头脑不清楚,她连想也没想到道德问题,就像往常一样,深呼吸,闭上眼,沉下心。好在,纪茗忘了从哪里看来,人睡觉的时候思维更清晰纯粹,很方便读心者。
敏堂的夜晚本来已经很静了,然而等纪茗真的静下心来,她才发现原来沉睡中的校园也是相当吵闹的。风动声,虫鸣声,文丹青和白秋心的清浅呼吸声。
等到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纪茗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处在璀璨的星空之中。无数颗流星安静的划过,只在经过她的时候发出一点声音,像是一个模糊的词的尾音。
纪茗努力地听,却一颗星星也抓不住。她头疼起来,按着太阳穴,不由自主的大吼一声:“慢一点!”
那星空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竟然真的慢下来——虽然没有慢多少。好在加入纪茗跑起来,也可以跟上一颗流星的速度。她于是随意选了一颗,跟着它跑下去。她看见那流星原来是块儿外表光滑形状不规则的石头,还似乎反射出一些影像。纪茗凑近它,听见它很快的发出声音。
“……太难了,我为什么一定要区分浸渍和浸泡呢?我以后也不想当一个浑身散发出辛辣味道的草药学教授……”
这大概是纪茗头一次自主的、成功的听到了别人的想法。她脸上立刻挂满了开心的笑容,一面跳起来一面想,那大概是西苑的某个学生吧。
于是她又去追逐另一颗流星,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她产生了浓烈的困意为止。
第二天,敏堂一共有二十几名师生出现了头疼、发烧、甚至叫也叫不醒的症状。这消息传到墨池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镜厅巡视学生吃早餐。杜鹃依然对那本《所罗门之钥》爱不释手,陶宾宾近来因为少了杜鹃跟他斗嘴总显得格外没有精神,顾子规和文丹青像往常一样含情脉脉的向对方傻笑,只有纪茗看起来和往常不同,似乎格外疲惫却又格外……高兴。
墨池听到消息,先是皱皱眉,接着问来通知他的温婷:“找到原因了么?”
温婷一脸担忧的摇摇头:“还没有,但是已经可以初步确定,是由一场较大规模的精神袭击造成。”
“那二十几名师生呢?”
“已经挤满了别苑,江华和花卷他们在照顾他们。”
纪茗忽然抬起头,好像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却又似乎没抓住。她看着站在镜厅中央谈话的墨池和温婷严肃的表情,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她本想问问顾子规出了什么事,可是自从……她便总是不敢跟他说话。想要问问文丹青,看她跟顾子规情意绵绵的样子却又害得人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然而文丹青也注意到了墨池和温婷二人,不禁皱皱眉,低声道:“出了什么事吗?”
顾子规回头望望,向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大概可以猜出来。”
纪茗心里一动,赶紧留神听。
只听顾子规道:“今天早上我们宿舍里的张井很是不对劲,我们都洗漱完换好衣服了他还睡着。我们叫他起床,他竟毫无反应。本来我们以为他跟我们开玩笑,一摸他脑门才发现他发了烧。后来好容易似乎清醒了些,又直叫嚷着头疼。我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去找师父求助的时候,才知道学校里已经有好几个人都有类似的症状。”
“啊?”文丹青不禁奇怪,“知道缘由了么?”
顾子规摇摇头:“还没听说。恐怕校长和温苑长也在发愁这件事吧。”
纪茗一边听着,一边也觉得奇怪,不禁摇摇头跟着纳闷。这也算是一件怪事了,所幸自己没事,朋友们也没事。只盼望这件事别闹的越来越严重,把大家都搭进去了才好。
纪茗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得墨池洪亮的声音。她抬起头,只见镜厅里好些人,包括墨池、温婷,还有身边坐着的顾子规和文丹青都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墨池喊了些什么。
“纪茗,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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