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佐鸣』愈

　　午后两点的强烈阳光，窗户直直地敞开着，米色百叶窗拉起，透过那些横亘着的缝隙，光线越过，斜射入地面映出一格一格的阴影。偶有微风掠过，塑制百叶窗轻击墙壁发出微弱的沉厚碰撞声，在寂静的病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窗户边，一把硬质椅子。佐助坐于其上，身体略显僵硬，却并非清晨时那般因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更像是内心受于某种沉重击打而感到颓唐与无措。脸庞微倾斜，面朝窗户的边缘，本就淡泊冷寂的瞳孔此刻更如极致的麻木而彰显苛刻，顿顿地驻守在不知名的视觉点上。那百叶窗的碰撞声毫无保留地传进耳内，透过与窗户的罅隙，也能时隐时现地望见窗外一片祥和。但很显然，他并非执着于这些东西。

　　此刻本应沉醉于午睡美梦之中的九尾，竟也卷曲着小小的身体缩在床角，两只眼睛呆愣地随着佐助的视线望向窗外。

　　“就让鸣人当你死了吧，这是对你的惩罚，亦是对鸣人内心痛苦源头的断绝。”

　　脑海中回荡着这句残忍的话语，纲手强硬的语气叠加上毋容置疑的氛围。对佐助本身这个背叛者，似乎这种惩责太过狡辩，过于偏袒，但对于他自身这个守护者而言，如同晴天霹雳，教人疼痛难忍。仿佛是一种极致的对于内心的折磨。

　　他转过头，眼神温和，绕过九尾呆滞的神情，停留在鸣人匮乏生气、苍白病态的面颊，他忽然有些动容。当他苏醒而来时，宇智波佐助这个名字已经随着他意识的回归而消失在历史轮回中，他会伤悲会痛恨会自我厌恶，但是仍会庆幸木叶村的安全。

　　如果说这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说这便是最终的结局，那么就请在这里停下吧。原来三年的代价，是对于精神力量的无望与摧毁。如同心灵开始腐朽，终成枯槁。

　　视线直接而毫无保留，他是多么希望眼前之人能安然醒来，又是何其期盼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始终陪伴他左右的事实。或许非要这种时候才能清晰地在脑中列出一长串想要做的并且有着深刻意义的事，想要说的然而却被万般阻隔的言语。他甚至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失却了那么多时光，生命中缺失一大块，无可弥补。

　　长时间保持睁开的双眼干涩而疲倦，他缓慢闭上。

　　他仿佛看见自己独自一人身处那破碎的岛屿，周身潮湿冷寂，随波逐流的土地，缓慢上升的海平面。无处可逃，无路可寻。他终于知晓，在过去的三年间，他不过是在等待，只是与生而来的桀骜性情阻断了任何一条可以让他人通往自身所处地的路途。他看见在大雨滂沱中，有人终是斩断万千荆棘，血染一身地来到他面前。

　　只是，当蔚蓝眸瞳终究逃不开地黯淡而去，夙愿不过化作泡影，他抱着他的残破躯体，彻底厌倦自身性情缺陷，只是止不住地泪流与疼痛。岛屿开始沉陷，彼此拥抱，最终投向汪洋瀛海。

　　海水灌入，腥咸气味，仿佛到达几万里的深海，气压强烈，至终尸骨无存。

　　他倏忽间猛然惊醒，才发现只是做了一场梦。持续的冷风从身旁窗户吹入，致使佐助有些许头疼。天色已经彻底暗去，天际黑得发蓝，星群缭绕。

　　他抹了抹脸，轻微地活动四肢，站起身来。似乎是有谁来过，房间里只开着一扇昏黄的床头灯，桌上放置着简单的晚餐，已热气不再。

　　佐助看了一眼时钟，已进入了深夜，竟毫无知觉地入睡了如此之久。

　　他拉起百叶窗，让皎洁月光照入屋内，转过身，准备照旧安坐在床边，继续渡过这幽寂一夜。

　　然而，在转身的一刹那，在明亮月光的映照下，他清晰地看见了裸露在被子外的手指，缓慢，确切地抖动了一下，两下。

　　身体最先做出了反应，冲至床边，一把握起鸣人的手，脸颊凑至鸣人的脸边，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无可抑制地颤抖：“鸣人，鸣人，你醒来了吗？”

　　面前之人并无预想中的反应，但紧抓在手掌中的冰冷的手却如同代替语言上的回应一般再次微微颤动了一下。

　　仿佛全身肌肉都绷紧，他向□□斜身体，越过床头，狠狠地按下呼叫器，持续，不断地。

　　“鸣人！鸣人！快醒来，鸣人！”他想不到任何一个方法，只是愚拙地喊叫。他驱赶走自己想要用力晃动他孱弱躯体的念头，只是此刻呼喊稍显单薄。

　　他依旧紧闭双眼。

　　顷刻，门外传来嘈杂声响，随着开门的巨响声，纲手一脸疲惫地赶进屋内。

　　“怎么了？鸣人醒了吗？”

　　“不，他还是没醒，但是他的手指动了，我能确定，他的手指动了三下。”声音战栗，仿佛急于证明之前所见，“我喊他，他也会用手指来回应我。他要醒了，我知道。他要醒了！”

　　纲手看着他怀有着从所未有的激动，上前：“你先出去，让我帮他检查。”

　　佐助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身体没有动作，因为意识过分顽固，如同已驻守在鸣人身上。

　　“快出去，就算你这样，他不是依旧没有睁开眼吗？佐助，你知道我能帮鸣人。”

　　身体不自知地抖动了一下，眼神滞愣，双手缓缓下垂，鸣人的手无力地落在床上。他扶额，一瞬间仿佛头痛欲裂。他经过随后赶到的卡卡西，停留在门外。

　　纲手招呼门外医护人员前来帮忙，被佐助惊醒的九尾也战战兢兢跳下病床来到佐助身边。

　　随着卡卡西的离开，病房房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顿时，世界又安静下来。

　　“佐助。”

　　“我知道，我太激动了。”

　　卡卡西看见他原先憔悴的面庞，却因一个不完全的发现而显得精神奕奕。如同得到了开启生命中至珍宝盒的钥匙，任意之人都无法明了的内心悸动。

　　他看着他遮掩着自己的脸，似是在调整情绪。不知过了多久，他靠在墙边，顺着墙壁滑下身体，跌坐在墙角。

　　佐助抬头，望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织灯，忽然觉得眩晕。

　　如果鸣人醒来，那便意味着分别的时日已到。单独守候的日子不过一月未满，真正相聚的时间几乎未有，大致要将时间调整三年，那些接近于镌刻在血肉中的回忆。

　　“佐助，如果鸣人醒来，而你却不得不从他身边离开，你会恨吗？”

　　他看着卡卡西，眼神疲乏，良久，无力地摇头。

　　“为什么呢？”

　　他说：“这是为了他。”

　　“你想要离开他吗？”

　　摇头，言语仿佛卡在喉头。

　　“为什么呢？”

　　佐助张口，却发现不知想说什么不知能说什么，无意识地动了动苍白嘴唇。很久，很久，久到出现了某种幻觉，犹如十六年的人生不过华梦一场，此刻醒来，凉意充斥全身。梦中闪烁着一连串微光，一直到了尽头，明媚得闪痛了他的眼。

　　是的。

　　“我爱他。”

　　“谁？你爱谁？”

　　“我爱鸣人。”是的，这便是答案了。

　　这是从出生开始，便既定的答案。他在等的人来了，他在追的光也终是映入了双眸。

　　卡卡西凝视他的表情，如同世间万物就此完满，他轻笑着，没有嘲讽没有讥诮，平淡温和：“佐助，我觉得这样的你很好。”

　　他听闻，没有反应，如同沉浸在自我世界无法返回。

　　卡卡西不在意，只是继续说着：“现在的你害怕失去，害怕分别，害怕绝望。你知道有人在等你，你开始拥有温度，并且坦白承认感情。是的，这是你最真实的情感。我很高兴我并不是在你们怀着仇恨同归于尽时听见这句话。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你们还有太多需要做的事。佐助，我很高兴。”

　　佐助的眼中似乎闪过疑惑之情，还来不及发问，一旁的开门声便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快速直起上身站了起来。

　　“怎么样了，他有没有醒。”

　　看见纲手摇头，失望之情油然而生，却没有展露。

　　“不过，刚才为鸣人检查的时候发现他身体的各向身体器官已恢复正常，虽然伤口还未痊愈，身体也会比以前弱一些，但大脑也已经处于活动状态中。相信几天后就会醒来，不用担心，也不要失望。”

　　听闻，佐助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马上便会醒来了。

　　“你可以进去陪他了，说不定他会提前醒来的。”纲手转过头，“卡卡西，我们走吧。”

　　佐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屋内，病床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不知是否心理上的变化，他甚至发现往常鸣人一尘不变抿直的嘴角此刻竟轻微地向上弯起。

　　似乎也并无所谓，还有几日，还有几日，他等待之人终将醒来。

　　他坐下，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床上。灯光昏暗，看不清表情，隐隐约约感到不知名的伤悲，如同感受到了生命中必须负担的残缺。

　　如此沉重，陷入窒息。

　　——

　　一连四日，佐助几乎夜不成眠，害怕闭眼，恐惧醒来时眼前状物已不复原貌。变成空白。

　　鸣人依然没有醒来，日复一日的等待像是要将佐助的意志消磨殆尽。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两个小时的日间补眠总算使自己恢复了些许力量与精神。

　　九尾伏卧在床头，微眯起眼，微妙的神情不知在思索着什么。那一晚的景象历历在目，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佐助，内心中隐藏的另一个人。

　　它忽然翻过身体，换了个仰面平躺的姿势，犹如模仿着人类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这惘然而不可知的时日，像是没有余力一般，随波逐流。大致，这便是人类所谓的身心疲惫，再多的睡眠也成了徒劳。

　　近乎习惯的，佐助握住鸣人的手，尽管依旧冰冷，但已屡次出现过弯曲手指的情景，并且频率越来越频繁。就像是，要醒来的意志逐渐强烈。

　　在此期间，木叶村的同伴们也来看望过几次，小樱甚至是三天两头会跑来。在听闻这个消息时，几乎喜极而泣，不断地重复着“太好了”。

　　是啊。真好。他自我重复着，却不知是对谁说。

　　又是一日，上午九点半，本约好纲手九点来为鸣人做检查，却迟迟没有看见那强势女人的身影。佐助不禁皱眉。这并非什么大事，但只要牵扯到那人，便总是令他的担忧成倍放大。

　　又过了五分钟，似是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吩咐九尾代他暂时照看一下，随后便出了门。

　　九尾撇了撇嘴算是勉强同意。

　　它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紧闭双眼的人。这人究竟是哪里需要照顾了呀，还有为什么我非得听那人的呢？

　　它想起所谓的“惩罚”浮出水面的那一天，佐助的浑浑噩噩，呆滞无神的瞳眸与惶惶不可终日般的神情。那一日鸣人仿佛快醒来之时，佐助激动至极的手足无措。似乎，一个陌生的佐助呈现在了自己眼前，只是一个为了最重要之人而甘愿憔悴衰败的普通男人。也许这个年龄还称不上男人，只是过分的成熟却提早将男人应有的特质加诸在他身上。

　　那一句间接表达心意的话语如同无尽回声一般响彻在九尾耳畔，那时它就待在佐助身边，他语气之坚定甚至令自己感到似乎被其打动。

　　他忽然叹气，不知缘由。

　　兜兜转转，似乎仍是这般不堪结局。

　　它将身体向前伏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它知晓，自己无能为力，所有的一切皆是如此。

　　佐助独自一人来到火影塔，看守者对于他的到来只是点头致意，没有阻挠也没有对话，情状便如对待普通忍者。

　　他走上楼梯，室内一如往常地寂静，脚步声回荡四周。他并不常来这里，也并不太愿意来，他加快脚步。

　　断断续续地埋怨着纲手的不守时，一心想要早些回到病房中，又担心是否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几种思绪交替浮现脑海，脚下步伐愈发凌冽与迅疾，很快，已到了火影办公室门口。

　　抬手，门内传出显得惊异的声音，手指停留在门前几公分处。无力敲击。

　　“什么？这么快就....”卡卡西的脸上显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纲手站起来，双手撑在冰冷桌面：“啊，是的，鼬也已经复活了。兜果然厉害。”

　　有什么东西强力地击打着心脏，使其以不平常的频率急速跳跃着。瞳孔一瞬间的收缩，随着体内迅速流动着的血液。

　　佐助停滞在空中的手缓缓垂下，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现在情况如何了？”

　　“根据那些一直潜伏在宇智波斑老巢附近的暗部上报，现在他被宇智波斑控制着，力量受到压制，但具体状况不明。”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应该算是最终王牌了吧，攻过来怕是迟早的事。”

　　卡卡西不语，因为情况变得棘手。

　　“那现在是否有什么计划？是守株待兔还是主动进攻？”

　　“目前还不是进攻的时候，我们所得到的资料太少，形势也不明了。更何况......鸣人还没有苏醒，就算醒来，伤势也不可能立即痊愈。”

　　不利的因素太多，层层叠叠堆积起来，也不过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空壳。

　　门内还持续着一问一答式的探讨，门外却已空无一人，毫无先前之人的痕迹，气息被尘埃消磨殆尽。

　　佐助僵直着身体，沿着蜿蜒的小道，脚步不稳地前行。确实，那令他难以置信。

　　鼬复活了。曾经真真切切倒在自己面前，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鼬，此刻复活了。兜和宇智波斑却从未告诉过自己这件事。

　　为什么？他不明白。

　　若鼬被兜通过秽土转生而复活，那么必将成为宇智波斑的傀儡，控制他操纵他，而最终，会重新积聚力量，进攻木叶。那么，一切可以说是回到了起点，亦可说是到了终点。

　　鸣人会被带走。是的，如果无法阻止他们，鸣人一定会被带走。

　　佐助有些脱力地靠在墙边。他不想与鼬为敌，鼬为了自己付出太多太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强，他已经杀死过他一次。

　　那么，鸣人呢？对自己而言是无可替代的、最珍贵的存在。他早已清晰地了解并承认了这个事实。

　　他稍稍振作，却仿佛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刺眼的光，如同要穿透他的眼。

　　佐助回到病房的时候，一切如初。九尾见他并没有带回纲手，却也没问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又懒洋洋地伏回去。

　　他的神情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偏差，一举一动直接而又迅速。

　　没过多久，纲手急匆匆地带着几个护理人员来为鸣人检查，佐助站在她身旁，目光聚焦在鸣人身上，眼神专注，神情却隐隐透露不自然。

　　结束后，纲手说道：“恢复得还算顺利，不过痊愈后的身体会比之前的更虚弱。”她望了一眼九尾，“他自行抽离九尾的行为，令他本身的体质一落千丈。也许会留下后遗症，但现在我也无法判断究竟怎么样。”

　　纲手说完后，很久，很久，佐助都没有接话，表情并无与之前不同之处，但陷入沉默的他却不知在思索什么。纲手看着他，企图在这沉寂中找到些许线索以解答她此刻感受到的异样感觉。

　　但是仿佛只有沉默，顺理成章。

　　“无论如何，你们大家都会好好地照顾他，不是吗？”他忽然说道，没有征兆，语气中却带着谁也不能察觉的挣扎。

　　“佐助？”

　　他缓慢地坐下来：“他马上就要醒了。”

　　不知是说给谁听，更倾向于是说给自己听。面前的场景有些诡异，纲手不明所以。

　　她站在佐助背后，双目紧盯着他的脊背。她忽然发现如同出现幻觉，为什么此时此刻，从他的背影，竟看见了绝决。

　　佐助，你究竟在想着什么。

　　——

　　再一次迎来的深夜，佐助站在窗前，漆黑的天际与明亮的星群，这场景仿佛带有灵魂，周遭沉静如水，却如同有空灵声音。

　　它们的灵魂透明无暇，一点一滴，光线纯净，流淌在触不到的空气中。

　　他回过身，走近病床。他俯视着鸣人的脸庞，目光直接，没有遮掩。伸出手，轻抚他金色的发，缓缓向下，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瘦削的脸颊，光滑而柔嫩的触感。最终，来到苍白却
　　柔软的唇，双眼也同时聚集在那里，他的手停留在那里很久，久到世间如同走到了尽头，万物皆是沧海桑田，不知归处。

　　他俯下身，缓慢地接近那里，他的手掌所留恋之处。

　　单方面的覆盖，亲密地触碰到了他的唇，力道轻微，小心翼翼，如同呵护至珍宝物。

　　他亲吻了他，第一次的亲吻，用他自己也无法想象到的温柔情怀，单纯的亲吻。想象中的柔软与美好，就算没有深入，他完全感受到了，眼前之人的气息如同随着彼此嘴唇的相触而快速地流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种感觉，仿佛从很久之前，便是梦寐以求的。

　　甚至，在这一瞬间，长年的疼痛与缺失也被完好地填补起来。原来只是这么简单的举动。

　　漆黑的屋内，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闪烁，却只是一刹那地晃过。

　　有什么温润的东西流淌了下来，当日那种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涌向心头，滴落在眼前近乎零距离的人的脸颊上，随着自然的弧度而淌入了枕头，形成一个小小水渍。

　　他尽可能地睁大眼，要看清楚，要记下来，强行将这一切印刻入脑海。奈何，那水泽却模糊了双眼，用力地眨眼，淌下的便更多。

　　稍稍抬起，转换角度，将唇贴紧他的小巧耳朵，深深地呼吸。

　　”鸣人，如果我能回来，我们一起看星星，好吗？”

　　因为你的灵魂也是这般透明，没有瑕疵。我那不断在天际中流浪着的残破灵魂，终是在你这里找到了归宿。

　　他的眼泪在这寂静的深夜，在黑暗中闪烁着日月般的纯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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