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饲

作者:素手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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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第十七章春草怒生·无字碑后
      一 清明后第七日
      柳色渐老,春草却怒生。
      无字碑被绿意淹没,只余那道风削斜痕,仍裸着,像不肯愈合的伤口。
      沈无咎每日拂晓即起,以指尖轻抚斜痕,指腹沾露,顺势滴入旁边新萌的草心。
      草叶遇露,微不可察地颤,竟发出极轻“嗡”——
      似柳笛初响,又似空壳剑丸最后一鸣。
      少年怔神,旋即微笑:原来“空”并非无物,而是待万物自填。
      二少年·老去
      这一年,他二十有四,鬓边却早生华发,被朝阳照成银。
      阿阮笑他“早春柳”,他也不恼,只把白发编入草绳,绳尾系一只小小风铃,挂在河埠头的柳枝上。
      风一过,铃响清脆,像替谁数岁月。
      他体内心脉,归元钉痕早与血肉平齐,只留一环冷意,提醒春风亦可带霜。
      三风铃·引客
      清明后第十日,风铃忽夜响不止。
      翌晨,河埠头来了一位过客——
      青衫、负剑、面容藏在斗笠阴影里,腰悬一只裂了口的旧铜铃。
      他站在无字碑前,以指背轻敲斜痕,声音低沉:“听说,此处可求熄炉?”
      沈无咎自柳阴走出,不言,只抬手拨风铃,两铃相和,一清越,一哑沉,
      像旧识对坐,茶烟初起。
      四求熄者
      来客姓燕,名唤春迟,
      曾是“赤练庄”少主,庄被“怒炉火”所焚——
      火非实火,而是庄中长辈为求“长生蛊”,以全庄童血为祭,
      燕春迟携幼妹出逃,妹却血枯而亡。
      他背妹骨,跋涉三月,只求一事:
      “熄了长生炉,也熄了我自己。”
      言罢,他解下背后布囊,露出一截赤红骨笛,
      笛孔内藏幼妹最后一口气,被炼成“引火蛊”,
      若笛破,火起,他将自燃,与敌同焚。
      “我愿做最后一盏灯油,只求你借风,熄了火芯。”
      五 空鞘·再启
      沈无咎听罢,以柳枝为笔,蘸河水,在无字碑斜痕上轻轻一点——
      水沿痕走,竟成一条细流,流入春草根部,
      草叶瞬张,合围成一只小小“鞘”形,鞘口对风。
      少年抬掌,令燕春迟将骨笛置入草鞘。
      笛遇草,赤色自退,像被绿吸干;
      笛孔内那口“引火蛊”,化作一缕极淡白烟,升上高空,被春风撕散。
      骨笛裂而不碎,成一支素白骨签,签面浮现一行小字:
      “春迟不迟,草生不怒。”
      六熄炉·怒春
      燕春迟捧骨签,怔然片刻,忽伏地大恸,
      泪落处,春草疯长,瞬间掩过双膝,像替谁还愿。
      沈无咎不语,只转身入柳阴,取出一只小小柳篮,篮内装:
      柳枝七截、春草一束、空杯一只。
      三人随黄昏风起,沿河北上——
      目标:“长生炉”旧址,位于江北“赤练庄”遗墟。
      七赤练庄·草掩炉
      庄已荒,墙垣倾颓,却有一处地火未灭——
      后山“长生洞”,洞口被铁栅封,栅内童骨叠叠,
      中央铜鼎,火色青蓝,鼎壁刻“▲”形家徽,却已被春草攀覆,像被绿手扼喉。
      燕春迟以骨签为钥,插入栅锁,
      草遇铁,瞬生根,根如索,把铁栅生生勒断。
      沈无咎入洞,以掌覆鼎,无垢血沿鼎纹走,
      青蓝火遇血,发出婴儿啼哭,却被春草叶梢探入,
      火舌被绿缠绕,一寸寸窒息,
      最终化作一滴冷液,沿鼎足滴落,
      落地,成一枚小小蓝冰珠,被燕春迟收入骨签内。
      “长生火,熄了。”
      八春草怒·焚心自灭
      火熄瞬间,洞内长生蛊母虫惊起,
      形如赤婴,尖啸扑向沈无咎。
      少年未动,燕春迟却抢先一步,
      以骨签为刃,划开自己掌心,
      血内残存“引火蛊”余烬,与母虫相撞——
      “嗤”一声,赤婴化白烟,
      烟内传来幼妹轻笑,像道谢,也像告别。
      燕春迟跪地,双手插入春草,
      草叶瞬红,又转绿,
      把他的白发、他的戾气、他的悔,
      一并吸干,
      只余一只骨签,签面再浮现新字:
      “春草怒生,心火不燃。”
      九 空鞘·归无
      沈无咎拾骨签,纳入袖中,
      与阿阮退出洞口,
      回身,以柳枝为门,春草为锁,
      把“长生洞”永远封于绿下。
      燕春迟却未再出,
      他选择留在洞内,
      与春草同根,与童骨同眠,
      做一株不再怒的草。
      十 归途·风又起
      返程,仍是江南雨细。
      无字碑前,沈无咎把骨签插入斜痕,
      签与痕合,竟长成第一朵野花,色淡紫,形若鞘,
      风一过,花颤,发出极轻“叮”,
      像风铃,又像心跳。
      阿阮笑:“第十座无名炉,熄了。”
      少年却摇头:“是第十座,也是第一座——
      此后,炉不再记数,
      只留春草,替我们长。”
      十一 尾声·春草怒生
      又一年,清明再至。
      苏州河畔,无字碑已被野花覆满,
      风铃旧了,声却更清。
      孩童围碑嬉戏,折花为剑,
      草汁染绿指尖,也染绿春风。
      远处,沈无咎倚柳而立,
      他未再远行,也未再立碑,
      只每日拂晓,以指尖轻触斜痕,
      一滴露,一株草,一缕风,
      替他把“空”填满,
      也把“火”熄成暖。
      江湖仍有炉,却再无人提“空鞘行”,
      只道:
      “春草怒生处,火自不燃。”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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