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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一模结束的那个周五,北京迎来了今年最冷的一天。
天气预报说零下十二度,风大得能把人吹透。佟颜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把脸包得只剩眼睛,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里钻。
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进来宣布:“这周作业不多,大家好好休息。周一讲评试卷。”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不是因为高兴,是因为冷得不想说话。
放学铃响,佟颜收拾好书包,在教室门口等。走廊里挤满了急着回家的学生,哈出的白气在空气里凝成一片雾。
等了五分钟,尹和没来。
佟颜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又想起尹和说过高三今天有加课。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去高三教学楼等。
穿过连接两栋楼的天桥时,风大得几乎站不稳。佟颜抓紧栏杆,低头顶着风走。天桥的玻璃窗外,整个校园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暮色里。
高三教学楼比高一楼安静得多。走廊里没什么人,大部分班级还在上课。佟颜找到尹和的班级——后门窗户里,尹和坐在倒数第二排,正低头写着什么。
讲台上老师还在讲课,声音隔着门板闷闷的。佟颜靠在墙上等,手指冻得发僵,他摘下手套,把手塞进口袋里。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下课铃终于响了。门打开,学生涌出来。尹和走在最后,看到佟颜时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他问。
“等你一起回家。”佟颜说,“今天太冷了。”
尹和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颊,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佟颜又裹了一层。
“走吧。”他说。
出校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几辆车匆匆驶过。路灯的光在寒风里显得很微弱,照在地上的雪上,反射出惨白的光。
“坐地铁?”尹和问。
“走路吧。”佟颜说,“我想走走。”
“冷。”
“走走就不冷了。”
尹和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
两人并肩走着。风很大,吹得围巾和羽绒服的帽子猎猎作响。佟颜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模考得怎么样?”他问。
“还行。”尹和说,“数学有点难,其他正常。”
“能上央音吗?”
“看文化课。”尹和顿了顿,“专业考试过了,现在就看高考。”
“你肯定行。”佟颜说得很肯定。
尹和笑了笑,没说话。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佟颜闻到了一股香味——甜甜的,暖暖的,混在寒风里格外诱人。
他转过头,看到街角有个烤红薯的小摊。铁皮桶做的炉子,桶身上用红漆写着“烤红薯”三个字,已经斑驳了。炉子上放着几个烤得焦黄的红薯,冒着白色的热气。
摊主是个老大爷,穿着军大衣,戴着棉帽,正搓着手取暖。
“想吃?”尹和问。
“嗯。”佟颜点头,“好久没吃了。”
两人走到小摊前。
“大爷,红薯怎么卖?”尹和问。
“五块一个,十块仨。”大爷的声音很哑,像是被烟熏的。
“要两个。”尹和掏出十块钱。
大爷接过钱,从炉子上挑了最大的两个红薯,用报纸包好,递过来:“趁热吃,暖和。”
红薯很烫,隔着报纸都能感觉到温度。佟颜双手捧着,像捧着一个暖炉。
继续往前走。到了一个避风的墙角,尹和停下:“在这儿吃吧,风小点。”
两人靠着墙站着。佟颜小心地剥开红薯皮——金黄色的瓤露出来,冒着腾腾的热气。他吹了吹,咬了一小口。
很烫,很甜,带着焦糖的香气。
“好吃。”他说,声音被红薯烫得含含糊糊的。
尹和也剥开了自己的红薯。他没急着吃,而是掰下一半,递给佟颜:“尝尝这个,好像更甜。”
佟颜接过,咬了一口。确实更甜,像是蜜一样,在寒冷的冬夜里化开。
“你怎么知道这个更甜?”他问。
“看颜色。”尹和说,“颜色深的,糖分多。”
佟颜笑了:“你懂得真多。”
“蒋应欣妈妈教的。”尹和说得很自然,“她家以前冬天就卖烤红薯。”
又是蒋应欣。
但佟颜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已经不会难受了。因为他知道,那只是尹和过去的一部分。就像这把吉他,这个烤红薯,这个寒冷的冬夜——都是尹和生活的一部分。
而他,正在成为尹和现在,和未来的一部分。
“她妈妈……”佟颜问,“现在还好吗?”
“嗯。”尹和点头,“开了个小超市,生意不错。”
“那蒋应欣呢?一模考得怎么样?”
“还行。”尹和说,“她想考师范,当老师。”
“挺好的。”佟颜说,“她适合当老师。”
“为什么?”
“因为她……”佟颜想了想,“因为她很温暖。像……像烤红薯。”
尹和笑了。那个笑容很真实,很放松。
“是啊。”他说,“她很温暖。”
两人继续吃红薯。寒风吹过墙角,但手里的红薯很烫,烫得手心发红,烫得心里发暖。
吃完红薯,手指都黏黏的。尹和从书包里掏出湿纸巾,递给佟颜一张。
“你怎么还带这个?”佟颜惊讶。
“习惯了。”尹和说,“弹吉他前要洗手,就常备着。”
佟颜擦干净手,把用过的纸巾和红薯皮一起包在报纸里,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继续往前走时,风好像小了些。也许不是风小了,是身体暖和了。
“尹和,”佟颜忽然问,“你以后……会离开北京吗?”
“不会。”尹和说得很肯定,“我喜欢北京。”
“为什么?”
“因为……”尹和顿了顿,“因为这里有你们。”
你们。
不是“你”,是“你们”。
包括邵亚澜,方辞易,陈叔,蒋应欣。
也包括佟颜。
“那你呢?”尹和反问,“会离开吗?”
“不会。”佟颜说,“我要考央音旁边的大学。这样就能经常去找你。”
“想好考什么专业了?”
“还没。”佟颜老实说,“但肯定跟音乐有关。像你一样。”
尹和看了他一眼:“不用像我。做你自己想做的。”
“我想做的,”佟颜说,“就是像你一样。”
这话说得很直接,很……幼稚。但佟颜不觉得丢人。因为他真的想——想像尹和那样弹吉他,写歌,活得自由而坚定。
想像尹和那样,成为某个人的光。
即使那个人,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走到佟颜家小区门口时,已经快八点了。
“就送到这儿吧。”佟颜说,“你赶紧回家,外面冷。”
“嗯。”尹和点头,“周一见。”
“周一见。”
佟颜转身要走,尹和叫住他:“佟颜。”
“嗯?”
“谢谢。”尹和说,“谢谢你等我。”
佟颜笑了:“不用谢。以后我都等你。”
“好。”
佟颜跑进小区。跑到拐角时,回头看了一眼。
尹和还站在路灯下,雪花又开始飘了,细细密密的,落在他肩上,头发上。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头看着天空,像是在看雪,又像是在想什么。
佟颜也抬起头。
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飞舞,像无数个小小的音符,从天空飘落,谱写成一首无声的歌。
一首关于冬天,关于烤红薯,关于等待和陪伴的歌。
他想,这首歌,也许有一天,尹和会把它写出来。
写给他。
回到家,母亲正在做饭。
“回来啦?”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怎么这么晚?”
“等尹和一起。”佟颜脱掉外套,“他高三有加课。”
“那孩子,高三了还这么拼。”母亲感叹,“你以后也得这么用功。”
“嗯。”佟颜应着,走进厨房,“妈,今天吃什么?”
“红烧肉,你最爱吃的。”母亲说,“快去洗手,马上开饭。”
佟颜洗手的时候,闻到手上还有烤红薯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
他笑了。
饭桌上,父亲问起一模的事。佟颜一一回答,成绩不错,数学进步了,语文稳定。
“尹和呢?”父亲问,“他考得怎么样?”
“他说还行。”佟颜说,“想考央音。”
“央音好啊。”父亲点头,“那孩子有才华,该走这条路。”
佟颜低头吃饭。红烧肉很香,但他觉得,还是没有烤红薯甜。
因为烤红薯是尹和买的。
因为尹和掰了一半给他。
因为尹和说“尝尝这个,好像更甜”。
因为尹和说“谢谢”。
因为尹和说“好”。
吃完饭,佟颜回到房间。
他拿出手机,给尹和发了条短信:
“到家了吗?”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到了。在练琴。”
“用新吉他?”
“嗯。”
“好听吗?”
“好听。”
佟颜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窗户——雪还在下,风灌进来,很冷。但他不觉得冷。
因为他心里很暖。
像那个烤红薯,金黄色的,冒着热气的,甜甜的。
他拿出笔记本,开始写歌词。
写寒风,写路灯,写烤红薯的小摊。
写并肩走着的两个人,写分着吃的半个红薯。
写那句“以后我都等你”。
写那个在雪中站立的身影。
写这个冬天,这个夜晚,这个……有尹和的冬天和夜晚。
写到一半,手机又震了。
是尹和发来的一段音频。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附件。
佟颜点开。
吉他声响起——是那把新吉他的声音。深沉的,明亮的,像深海里的光。
旋律很熟悉,是佟颜写的那首《等待春天》的副歌部分。但尹和改了和弦,加了变奏,让整首歌变得更丰富,更……成熟。
弹到最后,有一个小小的停顿。
然后是一段新的旋律——很简单的几个音符,来回反复,像雪花飘落,又像……脚步声。
在寒风中并肩走着的脚步声。
佟颜闭上眼睛,听着。
听着听着,眼泪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难过。
是因为……感动。
因为尹和听懂了。
听懂了他写的歌,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听懂了这个冬天所有的温暖和等待。
音频结束。
手机又震了。
尹和发来一句话:
“新歌的雏形。叫《烤红薯的冬天》怎么样?”
佟颜擦掉眼泪,回复:“好。很好。”
发送。
然后他补充:“谢谢。”
发送。
几秒后,回复来了:“不用谢。早点睡。”
佟颜关上手机,躺在床上。
窗外的雪还在下。
但他不觉得冷。
因为他有烤红薯。
有吉他。
有尹和。
有这个冬天所有的,小小的,温暖的幸福。
而他相信,这样的冬天,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陪伴——
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久到所有的红薯都烤熟了。
久到所有的吉他都有了主人。
久到所有的等待,都等来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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