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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喜事
三日后,册封的圣旨被人送到了东宫,那时我正在和云潭,妙妙一起编织着即将入冬用的袖套。
殿前的常常侍奉在圣上跟前的马公公弓着腰眯着眼睛道:“太子妃,太子殿下让奴才带个话,说是今日暂住宫中,不回来,说是东宫的喜事劳烦太子妃多操劳。”
我哦了一声,那先前卯足了劲要给他做个袖套的劲也没了,“不做了,不做了。”我将那团子毛线扔在一边,毛线自己滚落在地上,妙妙捡了起来,拍了拍毛线上粘上去的灰土,
“你若是不痛快大可以找他吵一架哦,何必拿着这不能说话的东西去撒气。”
“他什么意思啊,他自己的婚事自己不上心,拍拍屁股撒手不管,什么都要我张罗,我一个人哪里能管那么多事情。”
妙妙凑到我跟前,贱兮兮的笑道:“宁宛如,你给姐妹说实话,杨昭娶亲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急声反驳道:“我吃什么醋,他是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的,是要有三宫六院的,我有什么可吃醋的。”
“那你急什么急?”
我反驳:“我哪有。”
云潭坐在一旁,指尖还绕着半圈湖蓝色的毛线,闻言动作顿了顿,轻声道:“太子妃这话就偏了。殿下心里是记挂您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让马公公来传话,还特意提了东宫喜事要劳烦您,这是把您当自家人呢。”
我掀起眼皮瞥她,见她脸颊微红,想来是觉得替太子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妙妙却不管这些,一屁股坐到我身边,伸手戳了戳我的胳膊:“云潭就是太好性子了。杨昭若是记挂太子妃,就该回来亲自说,哪有让个公公传话的道理?再说了他这次娶的是侧妃郭瑶,若是他这个侧妃是皇上硬塞给他的倒也情有可原,可那玉梅肚里的孩子总不能是旁人给他强硬塞进去的,孩子的事情他没解决好又来了个郭瑶,换谁谁不气,他倒好,留在宫里不回来了,指不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还是……”
“还是什么?”我顺着她的话问,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虽然与杨昭的婚事,本就是两国姻亲之言,虽成婚已一年有余,他待我敬重有余,不能说事事都依着我,可也没让我受过委屈,就连上次□□荣滑胎一事,当时是争吵赌气,可后来他也向我低头。
妙妙张了张嘴,终究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撇了撇嘴:“没什么。总之,太子妃要是心里不舒服,就别憋着。您是堂堂太子妃,又不是受气包,犯不着为了他委屈自己。”
我望着妙妙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像是被点燃的火星,顺着心口蔓延开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锦凳上的缠枝纹,那湖蓝色的毛线团在云潭膝头滚了滚,露出半截没织完的袖套边,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极了我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他总说敬重我,”我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可敬重是什么?是遇事躲着不见,让个公公来传句话?是明知我要应付侧妃进门的一堆琐事,他反倒在宫里安安稳稳待着?成婚一年,我从兰婼堂堂的公主变成大庆的太子妃,学着适应这里的规矩,学着打理东宫琐事,学着在朝堂试探里站稳脚跟,他倒好只顾着自己,丝毫不考虑旁人的感受。”
云潭放下毛线,轻声劝道:“殿下或许是真有要务缠身。前日听闻户部尚书递了急折,边境粮草调度出了些岔子,圣上召了几位皇子议事,许是脱不开身。”她素来温和,总爱往好处想,可这话却没能安慰到我。粮草之事再急,难道连回东宫说句实话的功夫都没有?还是说,他只是不想面对我?
妙妙嗤笑一声,伸手将我面前的果盘往我跟前推了推:“什么要务能比自己的侧妃进门还重要?依我看,他就是怕太子妃您发脾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我猛地抬眼,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又语塞。杨昭待我虽敬重,可我也见过他对旁人的温和——□□荣没出事前,他也曾陪她在御花园赏过花;玉梅怀着孕时,他也特意让人送过安胎药。我是太子妃,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我们两个人好像从来都只是吵架,吵架,吵架。
婚期是在两日后,在前一天晚上杨昭醉醺醺的被人送了回来。他醉醺醺的躺在床上,我叫秋娘给我打了一盆子温水本想着随便擦拭一下先让他休息等到酒醒后再沐浴,可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天没有沐浴,身上臭烘烘的。最后实在没办法,便让下人在浴池中放满了热水,
我本想趁着他醉得不省人事,让秋娘帮忙把他剥干净了好生洗一洗,谁知刚伸手去解他腰间的玉带,腕子就被猛地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酒气的灼热气息瞬间笼罩下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狠狠拽进了浴池。
“哗啦”一声水响,温热的池水溅得满地都是,湿冷的锦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尴尬的曲线。我又惊又气,想抬手想推开他,却被他反手搂得更紧。他的手臂像铁箍一般圈着我的腰,下巴抵在我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在敏感的肌肤上,带着浓烈的酒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别走……”他含糊地呢喃,声音沙哑得厉害,和平日里那个沉稳威严的太子判若两人。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隔着湿透的衣料,传来滚烫的温度,烫得我心口发麻。浴池里的水漫过我们的腰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后腰的布料,动作带着几分笨拙的急切,像是在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
我挣扎了几下,却被他搂得更紧,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颌。我叫着他的名字,可回答的只有那轻微的呼吸声,我心想,该不会今晚要保持这一个动作等他醒来?
他的睫毛很长,沾了水汽,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平日里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半睁半闭,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格外朦胧,酒意让他卸下了所有防备,平日里的敬重、疏离、克制,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依赖。
“宛如……”他低低地唤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别闹……”
我瞬间僵住。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不是“太子妃”,不是“宁宛如”,而是带着几分缱绻的“宛如”。水汽氤氲在我们周围,模糊了彼此的轮廓,也模糊了那些积攒了一年的隔阂与怨怼。要说这一年中我对他没有一点感情也不太可能,毕竟我们都是人,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只是更多的争吵掩盖了那点感情。
他身上的酒气渐渐被水汽冲淡,只剩下干净的温热气息,我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他独有的龙涎香,竟莫名让人有些心慌。他的头微微低下,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尖蹭过我的鼻尖,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唇瓣离我越来越近,呼吸交缠,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浴室里格外清晰,“咚咚”地撞着耳膜。我的脸颊烫得惊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却被他用指腹轻轻捏住了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宁婉如,你就当真……半点不在乎?”他的声音带着酒后未散的沙哑,又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气息拂在我的唇上,烫得我心口一缩。
昨夜的浴池,直到温热的水渐渐凉透,浸得人骨头发寒,杨昭才彻底醒了酒。他松开我手腕的那一刻,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狼狈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连湿透的衣衫都顾不上换。果不其然,次日一早便发起了热,浑身乏力,头重脚轻。可今日偏偏是郭瑶进门的日子,东宫上下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我身为太子妃,断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只得强撑着起身,裹紧了厚重的锦袍,拖着酸软的身子,在东宫内四处招呼应酬,打理着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连眉头都不敢轻易皱一下。
终于熬到新妇进门的吉时,檐下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映得满院红绸都泛着暖光,可这暖意却半点也照不进我发冷的骨头里。方才杨昭派来的小太监在廊下躬身回话时,我正扶着廊柱咳嗽,指尖攥着的锦帕都沾了些凉意。强压下喉间的痒意,拢了拢身上绣着暗纹的锦袍,才拖着依旧酸软的步子往正殿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殿内传来细碎的笑语声,混着礼乐的余韵,格外热闹。只见杨昭身着暗红色常服,站在殿中,而他身前,赫然立着两位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左侧那位身形略显臃肿,双手轻轻护着小腹,正是先前传出有孕的春杏,她脸上带着几分羞怯,垂着眼帘不敢抬头。右侧那位则头戴大红盖头,盖头边缘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可那纤细的身形,还有抬手时不经意露出的皓腕上那串熟悉的玉珠链,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那模样,分明与早已“病逝”的□□荣一模一样。
我心想: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般相似的人?定然是我昨夜着凉未好,今日又强撑着打理事务,才会看花了眼,生出这般荒唐的错觉。我
就在这时,杨昭抬眼看见了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对着身旁的喜娘道:“掀盖头,给太子妃敬茶吧。”喜娘应了声,走上前,轻轻撩起了那位女子的红盖头。
当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时,我只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真的是□□荣!她对着杨昭盈盈下拜,声音轻柔得能掐出水来:“妾郭瑶参见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殿内的笑语声瞬间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看着眼前这场荒唐的闹剧,看着杨昭脸上那捉摸不透的神情,看着□□荣那故作柔弱的姿态,我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为了娶□□荣精心编织的谎言;那些所谓的“圣旨赐婚”,也不过是旁人连同他所表演的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我这个太子妃,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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