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下音

　　夜幕被一道银光骤然撕裂，厚重的乌云散去，露出一轮清冷的月。城市喧嚣渐歇，灯火次第熄灭，仿佛世界屏住了呼吸。

　　一柄银剑斜插在地，剑身冷光流转，一滴滴幽蓝色的液体正顺着剑尖，缓慢而沉重地滴落在地面，发出“嗒、嗒”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江处！”

　　“江处，你怎么样？”

　　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恶战，被唤作“江处”的女人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银剑被她随手扔在身侧，剑尖所指，是一头气息奄奄的蓝狼人——还没死，但已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我……没事。”江烟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她背后是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爪痕，触目惊心。更糟的是，她刚才强行透支了“银月”的力量，身体早已超负荷运转，此刻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

　　她咬紧牙关，费力地将银剑插入地面借力，摇晃了几下，才勉强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杀它，”她喘息着下令，“用金丝线捆住，带回去。”

　　队员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错愕。按惯例，对付异兽，向来是就地格杀，不留后患。

　　“这……”有人迟疑。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一旁的副处厉声催促。

　　众人这才回过神，急忙掏出金丝线，指尖一捻，金线便如活物般浮上半空，迅速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精准地罩在狼人身上，将它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伴随着岩石崩裂的巨响和漫天飞扬的尘土。

　　“小心脚下！”

　　副处的提醒终究慢了一拍。

　　一头庞然巨物猛地破土而出，势如破竹！它头上的巨角直接洞穿了一名来不及反应的同事，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刚才与狼人的战斗已耗尽了小队大半战力。此刻，能站着的大多只是没有战斗技能的疗者。

　　那怪物形似犀牛，却比犀牛大上数倍，四只猪蹄般的爪子踏碎地面，身后拖着一条蛇一样的长尾。

　　江烟瞳孔骤缩——她竟认不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怪物东嗅嗅西闻闻，注意力落在了奄奄一息的狼人上，张开了嘴。

　　“不好！快阻止它！”

　　行动一处只剩下四个有战斗力的，江烟也忍着痛提剑而上。银月的力量她使不出来，那剑也只不过是柄普通的剑，在怪物身上打不出什么伤来。

　　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那怪物皮糙肉厚，刀枪不入。队员们拼尽全力的攻击落在它身上，就像是给它挠痒痒。它猛地一甩那条蛇尾，鞭梢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接抽飞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人。

　　“砰！砰！”

　　两声闷响，那是□□撞击在混凝土墙上的声音。那两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滑落在地，生死不知。

　　眨眼间，原本就捉襟见肘的战力土崩瓦解。

　　现场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了江烟、副处，以及角落里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的疗者。

　　“江处，快退！”副处目眦欲裂，看着那怪物猩红的双眼锁定了摇摇欲坠的江烟。他怒吼一声，明知不敌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张开双臂挡了上去。

　　怪物被这渺小的阻挡激怒了。它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头颅猛地一摆，那根粗壮的犀角狠狠撞在副处的胸口。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传来，副处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被高速列车撞击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废墟堆里，再也没了声息。

　　完了。

　　这是江烟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身体已经被一股巨力挑飞。怪物的头顶在她的腹部狠狠一顶，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她像一片落叶般腾空，还没等落下，怪物庞大的身躯已经跃起，用坚硬如铁的背部接住了她，随即狠狠砸向地面！

　　一次，两次……

　　每一次撞击都像是要把她的灵魂从躯壳里震出来。视野开始模糊，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体温一起流逝。

　　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了一颗温润的玉珠。

　　咔。

　　指骨发力，玉珠在掌心应声碎裂。

　　同一时间，半山山庄。

　　姜音离笔尖微顿，刚在悼文上落下最后一笔，以此祭奠亡妻。就在此刻，书架上那枚作为信物的珠子毫无征兆地炸裂，瞬间化为一捧飞灰。

　　她心头微动，指尖轻抬，书房的灯光应声熄灭，唯余案上未干的墨迹与那张挽联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

　　再次睁眼，她已立于修罗场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仰天发出无声的咆哮。

　　预想中的美味并未入喉，怪物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动，只见原本的猎物已被轻轻安放在一块青石旁，毫发无伤。

　　身后传来的压迫感让它警觉。

　　“吼——！”

　　暴怒的嘶吼刚冲出喉咙，便戛然而止。怪物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长发飘飘的女人，眼中满是惊骇——

　　下一秒，漫天火雨裹挟着焚尽一切的威势席卷而至。那庞大的身躯连同哀嚎一起，在极致的高温中瞬间气化，连一捧灰都未留下。

　　环顾四周，满目疮痍，遍地都是残缺的尸体。

　　幸存者仅剩两个：重伤昏迷的江烟，以及吓晕过去的疗者。

　　姜音离玉手一扬，地上三具尚有微弱气息的身体缓缓离地。其中那名副处伤得最重，魂魄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地府勾走。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破碎的尸身，心中暗叹：大部分躯体都被刚才的怪物碾碎了，根本找不到能替换的器官。

　　既然如此……

　　她伸手一招，空中飘落的树叶纷纷汇聚，在她掌心前高速旋转，竟在瞬间重组、塑形，化作了鲜活的人体器官。姜音离手腕一抖，这些由灵叶幻化的脏器便精准地嵌入副处的胸腔，强行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轮到江烟和疗者时，治疗显得轻松了许多。她掌心凝聚出一团绿光，林间顿时飞出无数光点，环绕在两人周身。

　　这是花草树木回馈的恩情——刚才若非人类挡住了怪物，它们早已被踩成烂泥。

　　“别装死。”

　　姜音离语气淡漠，脚尖随意地踢了踢脚下那团被金丝线捆成粽子的狼人。

　　“呜……”

　　狼人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它浑身的毛发瞬间炸起——它嗅到了！那绝非人类的气息，而是一种来自更高位阶的、令它灵魂都在战栗的同类威压。

　　“呵。”

　　姜音离冷笑一声，指尖轻轻一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指。

　　瞬息之间，天地变色。原本昏暗的天空骤然被一颗赤红如血的烈日占据，毫无遮拦地悬挂在头顶，恐怖的热浪席卷而来，空气都被烤得扭曲变形。

　　“别装傻。”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刺向脚边的狼人，“你会说人话——现在，开口。”

　　狼人再不敢装傻，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像是在清嗓子。

　　“大……大人想问什么，我都招。”

　　声音一出，却是个稚气未脱的童音，与它那狰狞的外表格格不入。

　　姜音离那万年不变的冷峻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困惑。她手腕一抖，解开了束缚的金线，单手将那狼人凭空提起，像审视一件稀奇物件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你多大？”她把狼人扔到地上。

　　她清楚狼人的寿命与人类相差不多，虽能活过百年，但眼前这副身躯发出的孩童嗓音……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狼人不敢与她对视，瑟缩着变回原形，夹着尾巴低头回道：“十……十岁。”

　　十岁？

　　姜音离瞳孔微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想起狼人模样，语气瞬间转冷：“就这副身板？你说你十岁？说实话。”

　　小狼崽被吓得魂不附体，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

　　姜音离耐着性子，在那一堆混乱的呜咽和碎语中，勉强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这小家伙是蓝狼人一族的少族长。母亲尸骨未寒，就有一伙人闯入了它们的领地。为首的那个男人递给它一瓶“甜甜的水”，哄骗它说只要天天喝，很快就能成为狼人一族的最强者，甚至坐上首领的位子。

　　渴望力量又失去母亲的小狼崽信以为真，乖乖喝了半个多月。

　　就在前天，那个男人问它想不想去看看人类的世界。对未知充满好奇的它想得不得了，于是便化作人形，跟着男人离开了山谷。可刚到一家商场，两人就走散了。

　　断了那“甜水”供应，它的力量瞬间失控。狼人身形暴涨，理智全无，在街头开始了疯狂的破坏。

　　万幸的是，此刻正值台风过境，街上空无一人。

　　姜音离闻言，终于轻轻舒了气。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蓝娅。”

　　蓝娅……姜音离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毫无印象。

　　她记得几十年前曾救过一只狼人少女，对方自称叫蓝姒，还是狼人一族的少族长。

　　“蓝姒这个人，你可曾听过？”

　　“蓝姒？”小狼崽茫然地摇了摇头，毛茸茸的脑袋晃来晃去，“没听过这个名字。”

　　既然对不上，她也懒得再多费心思。

　　凌晨两点，夜色正浓。

　　一行四人押解着那头狼人，撕开空间裂隙，走出了结界。

　　直到此时，小狼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轮灼烧它的赤红烈日，根本不是真的，仅仅是那个女人改变了结界内的天气而已。

　　可即便如此，那股令人皮开肉绽的灼热感，却真实得可怕。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江烟强撑着伤体，郑重地鞠了一躬。

　　见状，副处和那名疗者也连忙跟着深深俯首，表达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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