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

作者:小木凳子就是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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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去世


      宋绒回家后的第一个星期,几乎没出过门。
      红姐变着花样给她炖补汤,一天三顿盯着她喝。
      莫天赐干脆在二楼客房住了下来,美曰其名“贴身保镖”,实则每天霸占着客厅的大电视追狗血剧,一会笑一会哭,动静大得红姐忧心忡忡,担心邻居集体过来投诉。
      宋绒的身体慢慢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心情却越来越沉闷。
      她找出了素描本和铅笔。
      那是大学选修美术课留下的,已经搁置多年了。她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幕,重新拿起了笔。
      笔尖在纸上蜿蜒辗转,沙沙轻响。
      那座山。
      晶莹剔透、棱角尖锐、在黑暗中漠然矗立的孤山。
      宋绒画得很细,每一处折光,每一道锋棱,都尽量还原记忆中的样子。
      那不是世上任何一座已知的山,它冰冷、诡异、带着某种非人间的美感。
      山下,宋松的背影,孤寂,瘦削、银白长发月华般倾泻在地上。
      她就这么安静的站在山脚下,仰着头,望着没有星辰的夜空。
      画完最后一笔,宋绒放下铅笔,盯着画发呆了许久。
      窗外,夜幕降临,书房没开灯,画纸在昏暗中浮起一层幽幽的莹光。那山,那影,在寂静中长久地缄默着,似在无言的诉说着哀伤。
      “开饭啦!”
      莫天赐欢快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伴随着一阵勾人的黄豆炖猪蹄的香气。
      “唉…来啦!”
      宋绒应了一声,把画纸小心收进透明文件袋,带着下了楼。
      饭桌上,莫天赐胃口大开,不停大夸特夸:“红姐这手艺要是拿去开店,保准那帮子老饕餮闻着味儿挤破头……绒绒,你咋跟猫儿食似的?瞧你薄的,别一阵大风给你刮跑咯!”
      宋绒小口吃着饭,脑子里还在想那幅画。
      “天赐,”她放下筷子,“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莫天赐夹菜的手一顿,眼神终于从餐桌上的菜移到她脸上,带着一分怀疑,两分警惕:“啥玩意儿?先说好,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
      “是我画的。”宋绒打开文件袋,抽出那幅画,铺在餐桌上。
      莫天赐端着碗凑近。
      餐厅的吊灯很亮,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诡异的山,山脚下白发人影,在冷色黑白线条里,孤寂得令人心口发紧。
      “你在镜子里…看到的?”莫天赐的声音有点干。
      宋绒轻轻点头
      莫天赐盯着画看了很久,下意识放下手里的碗。她没说话,神色却越来越认真。
      “你,认识这里吗?”宋绒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莫天赐摇头,很慢,很坚定:“不认识。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过。”
      宋绒眼里的那丝期盼散了。
      “绒绒,”莫天赐抬起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知道你不死心,可我们得面对现实。这镜子里显现的“像”,有可能不是真的,世界这么大,上哪儿去找一座画里的山?”
      “可是姑姑在那里!”
      宋绒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情绪,“我看得清清楚楚!她还活着,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一个人...”
      她说不下去了,眼眶发红,整个人都在发抖。
      莫天赐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她深吸一口气,似鼓起很大勇气,咬牙掏出手机:“行...我给我妈发过去问问。先说好了,就这一次。要是我妈也说不知道,咱们就想别的办法,行吗?”
      宋绒用力点头。
      莫天赐拍下画,打开微信,找到备注为“太皇太后”的聊天框,发了过去。附言只有一句:“妈,你见过这样的山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一连几天,莫妈都没回。
      莫天赐也没胆子再问。
      她太了解她妈了,要是想回,早就回了。不回,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不想说。
      宋绒也没催。
      她每天除了处理公司必要的工作,就是对着那幅画出神。
      有时红姐端水果进来,看见她对着画出神的样子,会背过身悄悄擦眼角,转头小声对莫天赐叹气:“这孩子……怕是钻进牛角尖里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三个月。
      初冬的寒意一日深过一日,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嶙峋的枝桠,在冬日灰白的天空里,孤寂的存在着。
      宋绒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甚至因为红姐的投喂,胖了几斤。公司运转正常,王副总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给莫天赐在她家附近也置办了一套大平层。收到房本那一天,莫天赐气得骂了她整整一个上午。
      不过,莫天赐嘴上虽骂得厉害,可到了看房那日,嘴角却不自觉地翘着,一路上絮絮叨叨地盘算这儿该怎么摆、那儿要如何布置。
      那副满满活力的样子,看得宋绒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生活似回到了正轨,可又总有一丝不妥帖。
      ……
      周一下午,天气有些阴冷。
      宋绒正在书房看季度计划书,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以为是推销,挂了。可对方很执着,一遍又一遍地打。
      第三遍时,她接了起来。
      “喂?”语气有点不耐烦。
      “请问...是宋绒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语气小心翼翼。
      “我是。您哪位?”
      “我是宋家沟的村长,我叫宋消息。”
      对方说,“那啥…你得有个准备,你爷宋老栓,昨儿晚上走了,咱这头亲戚咋也联系不上,翻来覆去就找着你一个电话…你看,能赶紧回来一趟不?得张罗后事啊?”
      宋绒握着手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宋老栓?爷爷?
      这词在她生命里太陌生了,陌生得她下意识认为手机那头是个骗子。
      她花了好几秒钟,才把“爷爷”和“宋老栓”对上号。
      那个嗜赌如命,还差点把姑姑卖掉的人渣。
      她的亲爷爷。
      “喂?宋绒?你在听吗?”电话那头带着明显的小心。
      “...在。”宋绒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得不像她,“怎么死的?”
      “说是昨儿个半夜整酒喝高了,撒酒疯爬树上嘚瑟,一个倒栽葱秃噜下来,脑瓜子正磕树底下那盘石磨上……赶早儿邻居来送饭才瞅见,人都梆硬了。”
      宋消息顿了顿,“人已经送镇上殡仪馆了。村里老少爷们儿都说可不敢拖,得赶紧入土。你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所以,这后事...”
      唯一的亲人。
      呵!
      宋绒心里冷笑。血缘上也许是,情感上,她宁愿没有这个亲人。
      电话那头,正等着她的答复。
      终究…是她家的事…
      宋绒沉默几秒,还是给了个回应:“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
      挂了电话,她坐在椅子上,很久没动。
      ……
      窗外天色阴沉,雾蒙蒙的,看着似要下雨。
      书房里暖气开得很足,可宋绒还是觉得冷。
      莫天赐敲门进来,端着一碟切好的哈密瓜,见宋绒脸色不对,轻声问:“咋了?出事了?”
      她虽然已搬了新家,可这些天还是总爱往宋绒这儿跑,说是陪陪她,给这屋子添点人气。
      “宋老栓死了。”宋绒声音平平,没什么起伏,“宋家沟来的电话,让我回去处理后事。”
      莫天赐手里的碟子差点掉地上:“谁?宋老栓?你爷?”
      宋绒点头。
      “你要回去?”莫天赐把碟子放下,瞪大眼睛,“没其他人了吗?”
      “嗯。”宋绒站起来,走到窗边,“法律上,我有义务。而且...”
      她顿了顿,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际:“我想回去看看。”
      看看那个,无形中,困了姑姑一辈子的地方。
      莫天赐叹了口气,自个儿插了一块哈密瓜塞嘴里,含含糊糊道:“行吧,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
      两天后,一辆黑色SUV驶上了通往宋家沟的山路。
      开车的是宋绒,莫天赐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大桶蜂蜜黄油薯片,一路都在喷碎末:“哎呦,我的天,政府这些年是吃干饭的?也不修一下路,要是得个结石,开车在这走一圈,都不用上医院了...”
      宋绒没说话,专注地看着前方。
      路确实极差,坑坑洼洼,大部分地方甚至只有一车道宽,一边还是陡峭的山崖。
      路旁的树木光秃秃的,田野荒芜,偶尔有几间矮旧的土房隐在秃林后,房顶上有几缕淡淡的炊烟飘出。
      这是宋绒十九年来第一次回来。
      四岁离开,二十三岁回来。中间隔着漫长的岁月,和一场生死未卜的失踪。
      车子颠簸了五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宋家沟村口。
      村口蹲着一座嶙峋的巨石,石面用金漆刻着“宋家沟”三个字,笔势遒劲,只是漆皮已剥落了大半。衬着四周荒秃的景象,倒有几分文人口中“久客归途尽荒芜,一石镌字立苍孤”的况味。
      对这里,宋绒其实没什么记忆。她离开时年纪太小,除了记忆中姑姑那双温暖的手,其余的一切,都已在岁月里淡得几乎寻不见了。
      巨石旁站着几个人,似乎在等她们。
      车停下,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人走上前来,穿着半旧的宽松西装,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是宋绒吧?我是宋消息,电话里联系过的。”他伸出手,笑容有点腼腆。
      宋绒和他握了握手:“这是我朋友莫天赐。”
      “欢迎欢迎。”
      宋消息看了看莫天赐那头乱七八糟的小辫子,和脸上重新画上的烟熏妆,表情有一刹那的凝固,不过很快恢复正常,“道儿上累够呛吧?走,我先领你们上住处归置归置!。”
      “不用麻烦,我们住酒店。”宋绒婉拒。
      “这不扯呢么!都到家了,哪有住外边儿的道理!”
      旁边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大爷粗生粗气插话:“你家那老屋啊,是显着旧点儿,可拾掇拾掇照样能住人。再说了,给你爷爷发丧办事儿,你要是不搁家住,那像啥话啊!”
      他语气不容置疑,气势比村长还足。
      宋消息见宋绒迷茫,赶紧给她介绍:“这是恁三爷爷,听他说,你小时候他还给过你糖块呢!”
      宋绒自然不可能记得四岁前的“糖块”,也懒得纠结,乖乖打了招呼,转头看向莫天赐。
      莫天赐摊手,意思是“入乡随俗”。
      “那就麻烦您们了。”宋绒只好同意。
      宋消息开着一辆崭新的三蹦子在前面带路,宋绒开车跟在后面。
      村子里比在外头看着好些,小洋楼不少,其间也散落着几处老旧的土坯房。
      这会儿正值午饭时间,路上偶尔有村民端着碗边吃边出来溜达,看见他们的车,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宋老栓的房子在村子最西头,背靠着一片秃林。
      那是四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的黄泥和稻草。屋顶瓦片残缺不全,用乱七八糟的材料和石头压着。
      院子里有一颗歪脖子柿子树,现下叶子已经掉光。树下有个脏兮兮的石磨,看样子有些年头没动过了。角落里还堆着破烂的农具和酒瓶。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屋里屋外挺干净,显然有人不久前打扫过。各处犄角旮旯也没见灰尘和蛛网。
      堂屋里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墙上挂着宋老栓的遗像。
      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老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三十来岁,一脸凶相,眼神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村里大伙儿帮着归拢的。”宋消息感慨,“你爷这些年呐...过得忒不咋地。屋里头也没啥像样的家什儿,你两这几天凑合凑合吧。”
      莫天赐在屋里转了一圈,啥也没说。
      宋绒也没说话。她站在堂屋中央,环视着这个“家”。
      记忆太模糊了,她只记得这里很黑,很冷,姑姑总是把她搂在怀里,哼着歌哄她睡觉。
      别的,就都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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