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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方栩被自己的这个突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在医馆中越来越放松。短短一月,此处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让他恍惚感受到了家的氛围。
不是像家,而是……
这就是家。
他定了定神,故意板起脸冲阿年道:“方锦年,你胆子肥了,敢联合外人欺负阿兄?”
阿年自小被凶着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会怕他。况且他早听陵游说过,青姐姐会用针,会飞镖,也会打架。
她一张小包子脸鼓得圆圆的,脆生生地反驳:“青姐姐才不是外人,是阿年的恩人。”
“哈哈哈……”许擢青忍不住笑出声来,捏了捏阿年的脸颊肉,笑得肩膀直颤。
方栩也绷不住脸了,端起的严肃瞬间瓦解。他嘴角上扬,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轻轻弹了一下阿年的脑门。
“小鬼灵精。”
四人又笑作一团,不亦乐乎 ,连秋风似乎也变得欢快起来。
这时,一道幽怨的声音打断了笑声。
“东家,你们倒是悠闲自在。”
众人回头一看,之间决明倚在院门口,一张秀丽的脸绷得紧紧的。她手背与衣袖还沾着墨迹,显然是刚送走病人。
这段时间,东家许擢青又是忙善堂之事,又卷入了劳什子东珠的麻烦事,少了许多坐堂看诊的时间。于是,坐诊的大半担子便都落她身上了。
此刻忙了半天,她刚应付完病人,正满心疲惫,却见罪魁祸首正悠闲地在这里逗小孩。
许擢青自知理亏,连忙堆起讨好的笑,柔声哄道:“好决明,辛苦你了,我这不是被杂事绊住了脚嘛。”
“再说,你的医术可是我师兄新手带出来的,太医的高徒不造福百姓岂不可惜了?”
听到“徒弟”二字,决明目光闪了闪,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嘟囔道:“谁是他徒弟。”
许擢青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上前挽过她的胳膊,软磨硬泡将她拉到阿年身边坐下。
阿年就像个小太阳,伤痛并未磨灭她天性的开朗乐观。童言稚语,天真烂漫,不一会儿便逗得决明也笑了起来。
*
秋日的晨光透过门扉,照在干净的地面上。空中浮动着经年不散的药草清香,门外悬着的铜铃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悦耳宁神。
许擢青坐在桌案后。她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劲装,头发依旧用那只老参木簪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自那日从吕府归来,已过了十几日。
阿年已经能坐起来嬉笑了,吕博远那边却再无消息传来,知府衙门似乎也风平浪静。
许擢青心知,面上越是风平浪静,底下越可能暗藏着汹涌的漩涡。
但她更清楚,生活总要继续,医馆每日都要开张,被病痛折磨的病患也不会因为阴谋而减少。她虽心系案件,但毕竟是官府之事,不便过多探问置喙。
决明在一旁的药柜前,踮着脚尖清点高处的药材库存,手中毛笔在册子上飞快勾画。
今日终于不必替东家坐诊,她心情颇好,难得轻轻哼起了小调。
陵游则蹲在院中,守着个小炭炉。炉上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药气袅袅。
屋内,阿年正坐在柜台后特意加高的宽大椅子上,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连环画。她津津有味地看着书上的小人,不时伸出小手指点指点,嘴里念念有词。
方栩就在阿年身后,俯身教她识字。
后院隐约传来水声与木据声,应是商叔和李伯在打造新柜子。两个半百的小老头,没事便喜欢捯饬木头。家具放在馆中自用,木雕类的小玩意儿便送去善堂给孩子们,或是拿去集市上换些银钱。
许擢青托腮,心中被充盈的宁静与暖意包裹。
这一幕太美好了。
没有鲜血,没有阴谋,只是简简单单,做自己想做的事。
“医馆今日坐诊,许擢青大夫。第一位,请进。”陵游见时辰差不多,放下蒲扇,走到门口朗声招呼。
最先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商人,手上一只硕大的翡翠扳指。他体态微胖,姓钱,是城东开绸缎庄的,是医馆的老主顾了。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额头,眉头紧锁,唉声叹气的走进来,还没坐下就开始诉苦:“许大夫,您可得救救我。我这心口从昨儿半夜就突突地跳,您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心疾?”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撅过去。
许擢青示意他坐下,搭上他的腕脉,留神细察。脉数而有力,血行加速,却并无结代紊乱之象。她又观其面色,脸颊红润,眼白清澈。
“钱掌柜近日可有何烦心事?”许擢青收回手,问道。
钱掌柜立刻拍了一下大腿,苦着脸道:“烦心事那可太多了。”
生意虽越做越大,可上头贵人要的孝敬越来越多,南边来的新花样层出不穷,库房里压了一堆货。
家里头夫人还整日叨叨着要给儿子说亲,找了不少富庶人家都不满意,硬是要娶那官家小姐。可官家小姐哪看得上他们这等商贾人家呢?愁的他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许擢青心中了然。
钱掌柜这是典型的心气郁结,肝火上扰。总是过度担忧自己的身体,疑心自己身患隐疾,万贯家财一朝成空。
更直白地说,便是有钱人的矫情病。
不过,今日只怕是来逃避家中夫人求清静的。
她也不点破,一边提笔写方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宽慰钱掌柜:“钱掌柜忧思过重,肝气不舒,上扰心忍神,故而心悸头晕,我给您开一剂宁心安神的方子。”
“您可以回去告诉尊夫人,就说大夫说您近期需少动肝火。说亲之事不妨等您这心疾好了再说,不然心火上冲,药石罔效啊。”许擢青抬眸看向钱掌柜,调侃道。
钱掌柜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脸上刻意装出的病容瞬间散了大半,连连拱手道谢。
他拿了方子,脚步轻快地走向柜台,冲抓药的陵游挤挤眼。
“小陵游,给我抓最好的药。”
陵游听完全程,知道许擢青虽说得严重,但大概只是开了些简单清热的药。
难得有这样阔气的财神爷来。
他忍着笑,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保管您药到病除。”
送走钱掌柜,接下来的几位病患都是寻常风寒咳嗽或脾胃不适。许擢青驾轻就熟,诊治迅速。
临近午时,看病的人渐渐稀少。
一位穿着面色憔悴的年轻妇人怯生生地挪了进来,她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打满补丁的衣袖。
许擢青敏锐捕捉到她手腕和小臂上新旧交叠的淤青,心中一沉。
她面上不显,格外温和道:“这位娘子,请坐。哪里不舒服?”
那妇人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许,又受惊般迅速低下头,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案边,声音细若蚊蚋:“大,大夫,给我些祛瘀的膏药就行。”
说话时,她始终侧着身,似乎是想隐藏颈侧已经结痂的细长伤痕。
许擢青恍若未见,如常为她诊脉。脉象弦细而涩,气血两亏,应是长期挨饿所致。
她握住妇人的手,轻声道:“夫人,我需要看看你身上的伤处,才能更好用药。这里没有旁人,你且放宽心。”
说罢,她让决明等人都离开屋内,示意夫人去内室的屏风后。
妇人犹疑半晌,或许是许擢青温和坚定的眼神给了她勇气,还是跟去了。
她犹豫许久,颤抖着解开外衫。
衣衫褪下,只见她单薄的肩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青紫淤伤,还有几道新鲜的血痕,触目惊心。
许擢青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动作尽可能轻柔地检查,低声问道:“是谁干的?”
那妇人瞬间红了眼眶,泪水滚落,咬着唇不愿开口。
看她这副样子,答案不言而喻。
又有一头活在身边的禽兽。
许擢青没再追问,仔细为她处理了伤口,敷上化瘀消肿的药膏,还开了几副调理气血的方子。
妇人连连后退,惶恐地不敢接药包:“大夫,我,我没有更多的钱了。”
许擢青将药包连同刚才的几枚铜钱一齐塞进她手里,轻松笑道:“不必了,今日有位瞧病的富商高兴,说要包了医馆今日的药钱。”
她动作强硬,不容拒绝。
妇人握着铜钱,怔怔地,又落下泪来。
许擢青握住她冰冷的手:“夫人,只要你按时用药,伤会好的。但有些事,光吃药却是不够的。”
妇人泪水涟涟:“可爹娘都没了,女儿尚幼,我还能去哪呢?”
许擢青欲言又止。
她见过太多这样在家中受苦受难受磋磨的妇人了,只是若自己不支棱起来,旁人再强求也没用。说不准还会倒打一耙,让医馆惹上惹上一身骚。
“莫要再哭了,伤心损肝,于你身子无益。”许擢青没有接话,将妇人送出门。
只是望着妇人瘦削的身影远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堵的胸口发闷,不是滋味。
犹豫半晌,她一咬牙,还是小跑着追了上去。她将一块碎银塞给妇人。
“此人并非良人,若能脱身最好,若不能,他下次再打你,便来医馆求助,我们一定护你安全。这碎银便是给你乘车用。”
妇人紧紧握着那几枚铜钱,如同攥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年轻大夫。
她嘴唇哆嗦:“这,这怎么使得,万一连累您……”
“放心,我自有分寸。”许擢青拍了拍她的手背。
声音不大,却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带着能够破开一切阴霾的力量。
“要记住,命是自己的。孩儿是骨血与牵挂不假,可若你这做母亲的脊梁先折了,又能为她遮得几时风雨?该亮爪牙时便亮出来,该求助时也莫要羞愧。”
这世道给女子的路黑暗窄小,可正因如此,更要自己心中亮堂,将路走得更明亮,更宽阔。
妇人似懂非懂地点头,也不顾形象,扯开衣襟将碎银小心翼翼地塞进胸衣里藏好。
她紧紧抱着药包,用袖子狠狠抹干眼泪,对许擢青深深一躬,千恩万谢,才转身离开。
背影依旧单薄,但却挺直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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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喜欢这样接诊不同人物的小剧情吗?
我好像更喜欢写这样的小人物,如果大家也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多穿插一些~
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点个收藏支持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