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赋：全江湖都是我娘的旧情人

　　林书凝一行人径直入了雅厢，殷长歌更觉有异，抬眼便见小七递来一个眼神。
　　他立即会意，随手在茶盘里丢了几块碎银，随对方从送膳的窄道溜过去，避入一处隐蔽的木廊。转角处有一扇巨大的雕窗，阳光落在地面，恰好映出外间有无人影靠近。
　　厢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可曾确认过……包裹里的确实像柄软剑……”
　　这人约莫便是林书凝，殷长歌一惊，立时屏息。
　　又一个男声响起，难掩兴奋，“应当无误，特征都能对上，若此番能事成，少主必然欢喜……”
　　林书凝又道：“这一回做得不错，比永州那群饭桶强……”
　　那人恭敬道：“原本只想来阁中探些消息，谁想居然撞上，属下立即禀了公子……”
　　林书凝的声音愈发低了，“……等那道士来了再动手……”
　　二人话语隐晦，但指向分明，殷长歌听得激出一身冷汗。
　　小七当即示意他溜走，然而从门缝一瞧大为不妙，回廊早已布满巡视的守卫，腰携弯刀，气息沉冷，一看便是不好对付。
　　电光火石间，小七急中生智，示意殷长歌翻窗而出，二人一前一后踩着楼边的窄檐挪动，行至尽头，殷长歌一跃勾住楼边的大树枝桠，转回来接住小七，不曾惊动厢内之人。
　　走出听潮阁，殷长歌依旧心绪难平，他回头一瞥，只见阁楼窗口一道人影飞闪而过，快得令他几疑错眼。
　　回客栈的路上，小七提议买些干粮和伤药以备不时之需，二人拐进一条街巷，两侧商铺林立，多经营文房四宝、古董字画一类。路过一家名为“墨韵轩”的店铺时，殷长歌的脚步忽然一顿。
　　店铺门楣下刻着一个不起眼的符号，扭曲的线条，诡异的弧度，与记忆中的图案分毫不差。
　　殷长歌心念一动，方才林书凝也提起一个道士，这是巧合还是人为？
　　未及深思，袖口忽然一紧，只听小七语声急促，“快走。”
　　殷长歌瞧见他的脸色，心知必有变故，立即加快脚步，匆匆离了街道。
　　悦来客栈已有人盯梢，小七闭紧房门忍不住思索，“没想到零陵城也不太平，阿离大哥，这一回的人似是冲你来的。”
　　殷长歌不语，沉默地不知在想什么。
　　小七很是疑惑，“岳州好歹是冯家的地盘，林家究竟是为何而来，莫非你无意间得罪过他们？”
　　殷长歌回忆起方才听见的对话，“他们提起永州，也许不是来了岳州才盯上我的。”
　　小七深以为然，“眼下他们所图不明，李伯这里虽安全，却未必能完全避开。”
　　殷长歌的眉蹙得更深了。
　　小七眼珠一转，提议道：“咱们尽快离开，最好今晚就走，趁他们还没来得及有动作。”
　　殷长歌觉得可行，虽然此刻离城略显仓促，但相比在城坐以待毙，还是主动脱身来得稳妥。
　　见他没有反对，小七立即道：“我去同李伯说一声，你收拾好行李，今夜子时动身，从北门出城，走水路。”
　　计划已定，二人各自回房收拾行囊，只等夜幕降临。

　　天色渐黯，殷长歌在房内静候，心里不断思索林家寻他的目的，永州那群追踪之人似乎也与林家有关，尤其林书凝的对话中还提到了少主，不知与张猎户提及的少主是不是一人。
　　正沉思间，忽听外头有异声，殷长歌透过窗缝向外一望，斜对面的院门旁闪过两道黑影。
　　来人行动迅捷，举止轻巧，似是有备而来，殷长歌收入目中，呼吸一紧，心头凛意顿生。
　　看样子对方已经行动了。
　　他摸上辟水剑，目光盯紧了那两个黑影，正待有所动作，隔壁小七房间的窗户忽然无声地开了。一道纤细的身影轻灵滑出，悄无声息地绕至来人身后，手腕一抖，袖中银光乍现，腾蛇般的暗影疾掠而出。来人猝不及防，身形一软，不及出声便软倒在地。
　　殷长歌同时破门而出，打量着地上的两人，却瞧不出适合来历。
　　小七在二人身上摸索片刻，掏出些零碎物件，又探向内衣，居然翻出两个铜牌，赫然刻着林字标记，他嫌恶地一哂，“还真是林家的人。”
　　殷长歌难掩惊异，不免担忧地道：“林家既已派人来了，眼下该如何是好？”
　　小七丝毫不为所扰，无情地嗤道：“他们既然敢来，便该吃些教训，大不了姓林的见派出的人迟迟不回，追过来一看究竟罢了。反正我们都要离城了，不妨给他们留些礼物。”
　　殷长歌猜不透他想做什么，提醒道：“我们离了城，林家未必还能追来，你可不要多生事端。”
　　小七嗔了他一眼，半点不掩饰鄙夷，“怕什么，就凭林家那个玩世不恭的大公子，能将你我如何？”
　　殷长歌想了想，委婉劝道：“这里毕竟是李伯的客栈，就算你不怕，总要替他想想。”
　　小七听得有理，思了片刻终是放弃了，“也罢，那就便宜这帮家伙了。”
　　殷长歌放下心，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现在出发？”
　　小七果断应道：“好，李伯已为我们安排了小舟和船夫，停在客栈后巷通往潇水的暗渠边，说是可靠的熟人，送我们一程。”
　　零陵城的夜晚，灯市未歇，某些角落依旧热闹，但更多的街巷已陷入沉睡。小七对路径极为熟悉，领着殷长歌几番转折，抵达了城墙下的一处水道。
　　水道宽不过丈许，连通了城内水网与城外潇水，水道边，一叶乌篷小船静泊水面，船头风灯昏黄，头戴斗笠的中年船夫持篙而立，殷长歌随眼一望，隐约觉得身影有些眼熟。
　　小七向船夫打了一个手势，对方略一颔首，默不作声。
　　二人跃上小船，径直钻进船舱，船夫竹篙一点，小船立时无声地滑入暗渠，向城外潇水驶去。
　　潇水汤汤，碧波荡漾，两岸山影重重叠叠，透过篷隙回望身后，零陵城的灯火与轮廓在夜色中逐渐后退，最终化作朦胧的晕影。不多时便完全不见。
　　船夫沉默地撑篙，起落间动作沉稳有力，殷长歌望了半晌，忽然开口，“这位船家，不知如何称呼？”
　　船夫撑篙的动作不停，声音从船尾飘来，“江湖飘蓬，名姓不足道，客人叫我老秦便是。”
　　殷长歌凝着他的身影，试探道：“秦师傅，零陵至洞庭水路漫长，多有风波，这一路上有何需要留意之处？”
　　老秦轻轻一笑，答得滴水不漏，“客人放心，这条水路我走了十几年，暗礁旋涡，关卡隘口，皆在心中。既受托付，定会护二位周全。”
　　小七不疑有他，顺口道：“听说近日湖上不太平，排帮和洞庭帮为争地盘摩擦不断，咱们这船可还稳妥？”
　　老秦云淡风轻地回道：“白日或生枝节，夜航避开水寨主道，应无大碍。何况二位既然择夜行，想必亦不愿惹人注意。”
　　听起来并无异常，但殷长歌总觉得有些不安，这个老秦太过沉稳，身手亦不寻常，关键是他的身影，殷长歌总觉得似乎见过。
　　李伯介绍的人，当真靠得住？

　　潇水北上，水势渐浩，乌篷小船在夜色笼罩的江面上静静滑行。
　　舱内，殷长歌盘膝静坐，闭目调息，思绪却在不断翻涌。零陵城内的林家因何而来，轻尘的记号为何会出现于此，他要面临的麻烦，似乎比预想中的更多了。
　　对面的小七似已入眠，眉尖轻蹙，脑袋半垂在胸前，随摇晃的船身不时轻点。船头一盏孤灯低悬，在舱内晕开暖黄的光，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庞白皙清秀，颇有几分女相。
　　忽然，船身轻轻一震，水声骤然浩荡，风中挟来湿润开阔的气息。
　　老秦的声音传入舱内，“出潇水口了，前方便是洞庭。”
　　殷长歌推开一线舱篷，刹那间，浩瀚水汽扑面而来。残月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在江面洒落一层清辉，江面烟波浩渺，远处水天相接，八百里洞庭横陈眼前，即使在深夜中，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豁然开朗的气象。
　　船入洞庭，犹如粟米投海，格外渺小。
　　小船在湖面破开粼粼细浪，不多时便进入了湖心，老秦道：“今夜湖上还算平静，天亮前可至君山左近，那一带水湾密布，白昼亦可藏身。”
　　小七听见动静醒来，凑向舱口望见无垠烟水，咋舌道：“好一片大水！”
　　殷长歌沉默不语，静静望着眼前的湖面，远处星月低垂，影坠波心，随水波起伏荡漾，一如他此刻难平的心绪。
　　小七忽然开了口，话语意味深长，“阿离大哥，你说人为何总要追寻可能招惹麻烦之事？”
　　殷长歌听出弦外之音，静默片刻，缓缓道：“或许因为，不知来处，便如浮萍无根。”
　　语声随风飘落船尾，那撑篙的身影也微微一滞。
　　小七又问道：“若真相极其残酷呢？”
　　殷长歌的目光投向湖面，声音平静，字字清晰，“那也要知道，纵是千斤重担，亦需真切之物，方可立于天地。”
　　小七不再言语，抱膝望湖，眸光渺远。
　　桨橷咿呀，时间在波光中流逝，天际渐渐泛起一抹蟹壳淡青，湖面黑暗褪去，远山与湖岛的轮廓渐次分明。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左前方的水面忽然毫无征兆地亮起几点灯火。待逐渐靠近后，才发觉那并非渔火，而是几盏高悬的风灯。三艘大船自对面驶来，向小船急速合围。
　　“是船！”小七低呼一声，瞬间警惕。
　　老秦也察觉了，闷哼一声，竹篙□□入水，小船硬生生转向。然而对方有备而来，见小船欲逃，速度更快几分，不过须臾，已呈合围之势。船上十余人皆着深色水靠，手持分水刀钩。为首船头立着一肌肉虬结的汉子，面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斜划至右腮。
　　“哪条道上的朋友，夜过洞庭，不先来与排帮打个招呼？”刀疤汉子声如洪钟，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
　　殷长歌的心骤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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