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

　　几人在温泉池旁边的休息室换了干净的衣服，搭了观光车就直奔东院餐厅。
　　午睡过后，开车直接去了山庄的一个鱼塘钓鱼。没一会儿，林桐和张简霖就嫌闷，吵闹一番，回去打游戏去了。
　　简玉章挂上一个新鱼饵，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笑着说：“你要是不想钓鱼也可以去玩玩儿别的，那边有高尔夫球场，还有马场可以骑马，网球羽毛球什么的也有，名堂还挺多。”
　　林雨甩了甩格外轻盈的鱼竿，摇了摇头，“我都不会，钓鱼挺好的，小时候上山砍柴，碰上小河拿根线就钓鱼钓虾。”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了眼身边的人，语带惊奇道：“倒是简总这么年轻喜欢钓鱼，才奇怪。”
　　简玉章扭过头盯了林雨几秒钟，才粲然一笑，“什么奇怪？你是想说老气横秋吧？”
　　说完，不等林雨回复，又震了震手腕，“我父亲喜欢钓鱼，我十岁以前全家还住在大马，和爷爷伯伯他们住在一起，家里很大事情也很多。叔伯们总爱聊生意上的事，只有去后山的时候，我父亲才会放下那些，安安静静钓一下午鱼。”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母亲会带个藤编的篮子，里面装着水果和点心，我就坐在草地上吃水果，小霖出生后我就帮着摇摇篮。”
　　像是想到什么，他挑了挑眉梢，“我喜欢钓鱼也不奇怪，平时做生意都是迎来送往，钓钓鱼能让我心静。”
　　旁边的林雨轻笑出声，突然想到自己的父母，又有些怅然，随口说道：“那您父亲还挺亲民的，餐厅的客人经常都是出去海钓。”
　　简玉章笑了笑，浑不在意道：“我爷爷他们那一辈的人很节俭，不喜欢家里人奢侈浪费，虽然家里有游艇，不过平时一般不去，他们出门谈生意才偶尔出出海。”
　　林雨闻言，不由赞叹道：“大家族门风清正，难怪你家的事业蒸蒸日上。”
　　简玉章看了看林雨发现他是真心赞叹，不在意地笑了笑，“那时候大马环境不好，对华人并不友好，对有钱的华人更不好，所以华人都很低调。”说完，顾不上看一脸呆愣的林雨，一抬杆，一条青白鲢鱼正在不停甩动鱼尾。
　　把鱼重新扔进水塘，简玉章看林雨状似安静钓鱼，心中一动，“你小时候，经常上山砍柴？”
　　林雨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鱼竿的握把：“嗯，那时候家里烧火全靠柴火，我从上学开始，每天放学都要背一捆柴回家。冬天冷，柴不够烧，周末还要去更远的山上砍，有时候要走两三个小时山路，背上的柴捆比我人还高。”说起小时候的事，他总是很容易放松下来，曾经难以忍受的贫穷与饥饿，好像因为长大都变得模糊，“不过那时候也不觉得累，大概是习惯了吧？！”
　　简玉章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水面。他从小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从未体会过“背柴走两小时山路”，可看着林雨平静的样子，他竟不觉得辛苦？只觉得眼前的人很不一样——不像他认识的那些同龄人，要么沉溺于享乐，要么被家族的生意压得喘不过气。
　　在他心里，有钱人和穷人都一样，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承受着痛苦，只不过彼此无法理解罢了，但在此刻，他觉得自己打开可以，体会且欣赏林雨身上的韧性。
　　简玉章目光落在远处的竹海，忽然开口：“大陆这几年变化很大，你小时候钓虾的小河沟，恐怕已经不在了吧？？”
　　林雨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晓得，我十五岁离开家就再没回去过。”他语气里带着点怅然又好似释然，“听我同事说现在农村都不准砍柴烧火了，家家户户都通了天然气，不准砍树了大概环境也就好了，说不定小河沟也还在。”
　　简玉章手里的动作一顿，眼神黯淡了几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自从父亲把生意重心移到大陆，我们全家也很少回去大马了，只有母亲偶尔会回去看看爷爷。”他回忆了一会儿，轻描淡写道：“其实大马和广东差不多，到处都是棕榈树，一年大半得台风天，四季都很潮湿炎热，市中心繁华区域很热闹，其他地方也很穷很破，全靠部分地区的经济辐射。不过大马现在和大陆比不了，发展差很多，唯一好的地方大概是，华人因为大陆的发展比以前生活状态好多了。”
　　他侧头望向林雨，林间的光斑落在他的脸上，能看到他鬓角细碎的绒毛，“你要是有机会去大马旅游，提前招呼一声，我可以带你去雪兰莪老宅，那里有我家的橡胶林种植园，我特别喜欢台风天住在那里。”
　　林雨一愣，腼腆一笑，他没想过什么时候会去大马，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钓了几小时，最后只留了两条秋浦花鳜，林雨想着张简霖的馋嘴模样就坚持带了回来。
　　说好了晚饭是林雨张罗，厨房的厨师们只在旁边打打下手，一道道山珍小菜端上桌，果然是清蒸花鳜最受欢迎，这鱼刺少，清蒸后微甜还带蟹香，一身墨绿云纹卖相十足，吃的几人连连夸赞。
　　徐航宇放下筷子，摸了摸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林哥，你这手艺真得好好夸夸，这鱼蒸得比我家厨师做的还好吃，我今天都多吃了一碗饭。”
　　林桐和张简霖齐齐跟着点头，头也不抬，筷子还在盘子里扒拉，“哥，下次还想吃你做的鱼。”
　　林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了摆手：“主要是这鱼好，秋浦花鳜本来就鲜嫩，随便蒸一蒸就好吃，跟我手艺没关系。”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群人这么推崇，大概就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尝尝田园小菜的新鲜感。
　　简玉章坐在一旁，看着林雨谦逊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他拿起勺子，给林雨盛了一勺鱼汤，放在他碗里：“鱼汤也很好喝，你也多喝点。”
　　林雨愣了一下，连忙说了声“谢谢”，低头喝了口鱼汤。温热的鱼汤滑进胃里，带着淡淡的鲜香。他能感觉到简玉章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这种感觉很微妙，让他有些不自在，却又不想避开。
　　晚饭快结束时，张简霖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简玉章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困了就先去休息，一会儿让他们把水果送到你房间。”
　　张简霖点了点头，拉着林雨的手，小声说：“哥哥，我明天还要跟你一起玩。”
　　林雨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好，明天咱们一起去古镇。”
　　张简霖走后，餐厅里安静了不少。徐航宇看了看时间，说：“我回房间睡觉了，定了两点的闹钟起来拍星空。”林桐也跟着起身，和林雨、简玉章道别后，跟着徐航宇离开了。
　　餐厅里只剩下林雨和简玉章两人。林雨刚想起身收拾碗筷，就被简玉章按住了手：“不用你收拾，会有人来处理的，我们去茶室喝茶。”
　　林雨点了点头，跟着去了餐厅旁的茶室，红泥炉，核桃碳和紫砂壶一应俱全。
　　简玉章夹起几颗核桃碳放进炉子里，点上火，“这茶是秋王韵香铁观音，朋友送的，这次出来玩我特意带着，你尝尝。”
　　看着林雨茫然的表情，简玉章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秋王韵香铁观音是茶王，产于福建安溪核心区，产量不多，追捧的人不少。三泡后仍然有兰花香，回甘像吃荔枝，大马华人圈里很流行。”
　　林雨羞愧一笑，端起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鉴于刚才被简玉章“科普”一番，他只浅浅尝了一口，举止间带了些怯意。
　　简玉章好似也察觉到了，换了个话题，“你在餐厅工作，工作辛苦吗？”
　　林雨摇了摇头，“不会，我是做中式面点的，时间很规律，只有灶上的师傅忙一些，我那边差不多有固定食谱安排。”他想起自己在餐厅的日子，每天做做面点，虽然也辛苦，却已经比以往的生活轻松许多。再抬头，眼中含了一丝感激，“还要多谢简总，给了餐厅机会能给玉霖送下午茶，每个月我都能多拿点钱。”
　　“下午茶？”简玉章面露诧异，“你们在给玉霖做下午茶？”
　　林雨见简玉章好像真的不知道，不由暗恼自己多嘴多舌，连忙开口，“是，当时简总，哦，就是您父亲在洲际酒店的时候说的，已经续过一次单了，我，我以为你知道。”
　　简玉章点了点头，“大概是你做的确实不错，能为餐厅争取到订单，多拿些工资也是你应得的。”顿了几秒，又开口，“我不在玉霖办公，我在外面另外开了家外贸公司。”
　　林雨没有探寻为什么身为简御帆的长子却不在集团工作，这是个人隐私更可能牵扯家族秘辛，港产片里相似的桥段看过不少，他安静地闭了嘴。
　　小小的茶壶续了三次水，两人聊了好一会儿，从工作到生活，到各自的兴趣爱好。林雨平时算得上半个闷葫芦，可是简玉章就是有种莫名的能力，和他聊天你好像真的能够无视他的身份背景他的年龄，和他想象中的“有钱人”很不一样。
　　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简玉章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房间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古镇。”
　　林雨点了点头，站起身：“好，简总晚安。”
　　“晚安。”简玉章看着林雨离开的背影，他注意到，他分明告诉林雨让他称呼自己名字替代“简总”这个称号，可是林雨从没叫过他的名字，依然称呼“简总”。
　　他想了想，这应该不是叛逆或者故意拉开距离，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自我保护。这个人总是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他有自己独立的世界，不想融入别人，也不希望有人打破这份围栏，平时他又会装作很合群...简玉章嘻笑一声，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伸手捻起一片落在炉边的核桃碳，指腹摩挲着焦黑的纹路。茶室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他站起身起身，助理捧着热毛巾进来。
　　简玉章接过毛巾擦了擦手，望着助理，突然开口，“陈然，你跟我几年了？”
　　陈然推了推眼镜，小心看了一眼自家老板，“四年了老板。”
　　“你多大了？”
　　陈然心里发苦，不由挺直了腰板，“31岁了，”随后又马上补充道：“正是努力上进的黄金期。”
　　简玉章扑哧一笑，将热毛巾扔到桌上，“怎么，陈助理这是有年龄危机了？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有这玩意儿，没想到你也有？”
　　陈然心知自己误会了，便也放松下来，坦然接受了老板的一番调侃，还不忘表忠心，“主要是担心老板你对我的能力产生质疑。”
　　简玉章看着窗楹外的竹影，“你说我是不是太严肃了？”
　　陈然心心知肚明这是老板在自言自语，他没出声，只在心里想了想，最后锁定了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林雨。
　　没听到回应，简玉章也不在意，只在门口顿了顿，吩咐道：“让厨房准备点容易消化的备着，小霖今晚吃的多我怕他积食，明早吃点清和温补的。”
　　第二天一大早，徐航宇急吼吼催着让司机开车送他去机场，有同学约他去日本滑雪顺便去富良野拍照，他叼着牛奶挂上相机就走，时间太赶，连句招呼都来不及打。
　　简玉章知道的时候人都走了一个多小时了，顿时被气笑，“整天就知道摆弄他那个宝贝相机。”
　　等张简霖和林桐最后都收拾好，一群人便出发去古镇。那古镇在山庄更偏远的山里，鲜少有外人来，古迹保存的不错，最大的看点大概是淳朴的皖北农村风貌再加上古典徽派建筑。
　　大概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车子终于到达了古镇。刚下车，一股古朴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古镇的入口处有一座石拱桥，桥下的小河清澈见底，河面上漂浮着几片荷叶。沿着石板路往里走，两旁是一座座白墙黛瓦的徽派建筑，马头墙高高翘起，墙上尽数是岁月的痕迹。
　　“哇！这里好漂亮啊！”张简霖兴奋地跑了起来，拉着林雨的手，“哥哥，你看，那房子的屋顶好特别啊！”
　　林雨点了点头，笑着说：“这是徽派建筑，这种屋顶叫马头墙，是徽派建筑的特色之一。”他昨晚无聊，顺手在网上查了一些关于古镇的资料。
　　简玉章走在后面，看着眼前的古镇，眼神里也满是欣赏：“这里保存得还挺完整的，比我之前去过的一些古镇好多了，没有那么商业化。”
　　几人沿着石板路慢慢往前走，两旁的店铺大多是当地居民开的，说上店铺，但也就是在家门口支个摊子，卖些手工艺品和当地的特色小吃。有卖雕的，有油纸伞的，还有卖徽州糕饼的，算不上琳琅满目贵在纯天然，野趣十足。
　　他们四个人穿着一看便是游客，引的大爷大妈格外热情的招呼。只一会儿，张简霖就左右吃的右手玩儿的。偶尔几个背包客，看着简玉章他们的衣着气度，免不了多看两眼，特别是面容格外俊朗贵气的简玉章，林雨就看到不止一个小姑娘跃跃欲试想上来要联系方式。
　　简玉章看着他突然笑起来，自己受到感染，也跟着笑了笑，“你笑什么？”
　　这几天接触下来，林雨心底里对简玉章没有了最初的“成见”，居然开起玩笑，“我看到好几个小姑娘面红耳赤的看着你，想着她们的眼光真是不错，简总到哪里都招人喜欢。”
　　简玉章轻挑眉梢，随意往四周看去，果然迎上不少眼含倾慕的目光，他收回目光望着林雨，“你也不错啊，看你左手边九点钟方向，那个女孩儿貌似看的是你。”
　　林雨一听顿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表情呆愣愣的，眼睛更是死死看着前面，根本不敢看什么九点钟，说话也磕巴起来，“简总开什么玩笑，我，我，人家怎么会喜欢我！”
　　简玉章心下一动，轻笑一声，“怎么如此自谦？你看你，衣着不凡，长身玉立，五官硬朗，别人喜欢你有什么问题？”
　　林雨已经不敢想自己脸上的温度，只能顺着街巷里的人流，越走越快。
　　简玉章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顺便看着没心没肺的弟弟和林桐，两个人都一个德行，只要不是读书写字，干什么都兴致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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