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再遇缘
017
夜幕降临,沉沉笼罩整座万佛寺。
白日的喧嚣与梵音渐渐沉寂,禅院深处,更显幽寂。
王盈自谢琮离去后,心绪烦乱,加之白日听经困倦未消,只觉得头痛隐隐。
她草草用了些寺中送来的素斋,便令蒹葭白露退下。
本想静静理清思绪,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两个婢女忙碌一日,亦感疲惫,在隔壁禅房歇息,不久也沉入梦乡。
夜色渐深。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自禅院墙角的暗处滑出,步履轻捷,几不闻声。
黑影来到窗下,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烟雾自特制竹管中逸出,飘入窗棂缝隙。
不过片刻,婢女细微的鼾声便彻底消失,陷入更深沉的昏睡。
黑影走到主屋,撬开门闩,闪身入内。
榻上,王盈侧卧而眠,眉心微蹙,似睡得并不安稳。
黑影迅速上前,取出一方浸了迷.药的布巾,稳稳捂住王盈口鼻。
她身子只微一弹动,便软了下去,再无动静。
黑影动作麻利,将她装入早已备好的粗麻布袋中,负于肩上,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直奔寺院西侧最偏僻的一处,早已荒废待修的禅房。
离此不远的一株极高古柏的阴影中,另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
慕容羽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衫,倚着粗糙的树干,碧眸在黑暗中,幽冷似寒潭。
他在此隐匿已有多时。
自白日见到郭氏母女与那形迹可疑的知客僧暗中接触,他便留了心,令贺寻暗中盯梢。
方才那黑影迷晕婢女、潜入房中时,贺寻便告知。
他看着那黑影背着麻袋,熟稔地穿行于偏僻小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晋人这些龌龊伎俩,他见得多了。
只是此番,竟用到那女人身上……
他本该冷眼旁观。
然而,身形却已,自树冠滑落,不带半点声息地,追了上去。
荒废禅房蛛网尘封,窗牖破损,仅有惨淡的光透过裂隙,勾勒出室内模糊的轮廓。
黑影将麻袋放在铺了层稻草的破旧禅床上,正欲有所动作,忽觉颈后一凉!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眼前便是一黑,软软瘫倒在地。
慕容羽收回手刀,看也未看地上之人,碧眸转向禅床上的麻袋。
他上前,解开袋口,将里面昏迷不醒的人抱了出来。
王盈双目紧闭,长发凌乱,面色异常苍白,呼吸微弱。
显然药性甚烈。
他探了探她的脉息,眉头微蹙。
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捏开她的下颌,将药丸塞入,又托起她的后颈,助她咽下。
动作谈不上温柔。
做完这些,他并未停留,将王盈重新用外袍裹好,打横抱起,身形一闪,便出了这荒僻禅房。
片刻之后,另一道黑影(贺寻),扛着一个同样被麻袋装着的、昏迷的女子,悄然进入,将其放置于禅床之上。
-
慕容羽并未将王盈带回她自己的禅院,而是绕至寺后一片更为幽静的竹林深处,是他白日落脚的一处更为隐秘的客舍禅房。
他在其中一间门前停下,推门而入。
室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一灯如豆,干净整洁。
他将王盈轻轻置于榻上,自己则退至窗边的阴影里,静立不动,只有那双碧眸,偶尔瞥向榻上之人。
约莫一刻钟后,王盈睫羽颤动,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缓缓睁开眼睛。
初时,眼神迷茫,待看清头顶陌生的帐顶,鼻端嗅到陌生的清冽气息,她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又软软靠回榻上。
“醒了?”一个冷淡的声音自阴影处传来。
王盈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慕容羽,抱臂倚着窗棂,烛光勾勒出他五官冷峻的线条,碧眸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出情绪。
她想起昏迷前那捂住口鼻的刺鼻气味,与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惊惧。
“怎么是你……”
她嗓音沙哑颤抖,“发生了何事?我怎会在此?”
“有人欲害你。”
慕容羽言简意赅,将所见之事,与她被迷晕带走,自己出手将她救下的经过平静叙述一遍,略去了让贺寻处置王柔的具体细节,只道:“你的婢女应无大碍,药效散去自会醒来。”
王盈听得心惊肉跳,背后渗出冷汗。
虽早知郭氏母女心肠歹毒,却未料到她们竟敢在佛门清净地,行此毁人清誉、断人生路的毒计!
若非……若非眼前这人……
她看向阴影中的慕容羽,他身形挺拔,碧眸淡淡回视,并无半分邀功或关切之色,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
“你……”
她撑着手臂坐直,心中五味杂陈,“你之前不是让我……不要招惹你,记住玩火自焚么?为何今夜……又要救我?”
两次了,都是他。
前次华林园,他出言作证;此次,更是直接插手这般阴私之事。
一次是明面的仗义执言,一次是暗中的雷霆相救。
慕容羽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我并非救你。”
王盈一怔。
他声音依旧冷淡:“只是让你欠我个人情。”
顿了顿,补充道,“或许日后,有用得着琅琊王氏的地方。”
比起无缘无故的“善意”,这种清晰的利益交换,似乎更符合他质子的身份与心性,也让她少了几分负担。
“无论如何,是你助我脱险。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她直直望着他,认真道,“谢谢你,慕容羽。”
慕容羽闻言,眸光微微一动,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烛光只照亮他半边容颜,那深邃的碧色眼眸中,似有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沉默片刻,方道:“你是第一个……与我道谢的晋人。”
这话说得极轻,散在夜风里,却让王盈心头莫名一涩。
灯火下,他浅棕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落额角,少了些以往的孤寂,多了几分疲惫与……难以言喻的复杂。
室内一时静默。
又静坐调息片刻,待药力散尽,气力稍复,慕容羽忽道:“走。”
他不再多言,径自起身向外。
王盈知他必有安排,也很是信任他,便默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于夜色竹林,来到另一处更为雅致、宽敞的精舍院外。
院门匾额上书“竹韵居”三字,笔力清遒。
慕容羽在门前石阶下止步。
“进去。”
他示意王盈,“寻此处居士,言你遭逢意外,向他求助。他会为你作证。”
王盈不解:“为何不一同进去?”
慕容羽碧眸扫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你怎如此天真”的冷诮:“我乃北燕质子,你乃琅琊王氏嫡女,深夜同行,被人窥见,纵使无事,亦会百口莫辩。”
他语气转冷,“郭氏此刻,想必已‘发现’你失踪,正欲大肆搜寻。你需要有一可信之人佐证你清白行踪。此人,最是合适。”
他略作停顿,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此间居士,名褚昙,出身河南褚氏。此人隐居带发修行已有数载,与世无争,素有清誉。你向他陈情求助,他应不会拒绝。有他为证,你清白自可保全。”
他看了王盈一眼,补充道,“他可信。”
河南褚氏……
王盈心中一动。
虽非王谢那般顶级门阀,亦为北地南渡之清流望族。
褚昙此人……
她前世隐约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不过并非什么佳话。
似乎是在她嫁入谢家后的一两年,这位志在山水、远离尘嚣的名士,终究未能摆脱家族的束缚,被召回家中,尚了某位以骄纵闻名的公主。
然而,这段姻缘并未持续多久,不过一年光景,便传出褚昙暴毙的消息。
坊间私下流传,说他是被那位风流成性的公主与其面首合谋毒死的,只因他这“驸马”碍了他们的眼……
想到此处,王盈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言的惋惜。
又是一个被门第与命运摆布、结局凄凉的可怜人么?
“我明白了。”
王盈收敛思绪,对慕容羽郑重颔首,“今日之恩,容后再报。”
慕容羽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终究化为一片沉寂的碧色,最后嘱咐道:“记住,你从未见过我。”
他不再停留,身形微动,便已没入竹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盈独自立于“竹韵居”清寂的院门前,夜风吹拂,竹叶沙沙响。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与衣裙,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