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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辛夷在凡间的日子过得很快活,不知道九重天和蓬莱那群人若是知晓这位上古天君如今屈居在凡间的小院子里又是何种反应。
日子就这么过着,同寝一榻也变成了寻常。
青翘某日翻身时,无意嘟囔了一句:“这木板床垫了被子也还是硌得慌……”
辛夷在黑暗里静静听着,没应声。
第二日,青翘从山里回来,推开里屋的门便愣住了。
床上那床用了多年的旧褥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实柔软的新垫被。
“这……”青翘跑到正在院子里收晒干草药的那道白色身影旁,眼睛瞪得溜圆:“辛夷!这垫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辛夷手中动作未停,只说:“镇上买的。”
“镇上?哪个镇?”青翘不信,“神仙,你用了什么法术变出来的?”
辛夷嘴角弯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青翘又笑道:“你怎么不去镇上给我买三层云锦铺上?”
辛夷认真地想了想,开口:“你若是喜欢……”
“停停……”青翘震惊,连忙摆手打断他,“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真琢磨啊?”
辛夷放下手中的草药,看着青翘手舞足蹈的震惊模样笑了笑,温声道:“为何不可?”
青翘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弄这么好干嘛,睡得太舒服,我明早该起不来了。”
换了新垫被,青翘确实睡得比之前还要踏实。
睡梦中的青翘循着身旁的热源无意识地靠了过来,手臂搭在了辛夷腰侧。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青翘脸颊时停住,最后也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
一早青翘醒来时,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蜷在辛夷怀里,辛夷的手臂正松松地环着他。
青翘一愣,耳根发热,却也没急着挣开。
辛夷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青翘先笑了,带着刚醒的鼻音笑道:“早啊,表兄。”
辛夷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最终只是“嗯”了一声,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辛夷起身的动作依旧从容,耳后那抹红却怎么也藏不住。
青翘隔壁婶婶家的小丫头杜若,七八岁年纪,整日扎着两个羊角辫,跟在自己青梅竹马的大风身后跑。
青翘有时瞧见了,总会对身旁安静做事的辛夷说:“瞧这俩皮猴子,满村子窜,真有活力。”
这日青翘正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自家院门里,剥着新收的豆荚。
杜若一个人刚好从青翘家门前过,大概是刚从哪儿玩了回来,手里还挥舞着一根刚摘的狗尾巴草。
“杜若!”青翘瞧见,笑着朝她招手,“过来。”
小丫头闻声停下,跑了进来,仰着小脸脆生生喊:“小青哥!”
“哎。”青翘应得爽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前些日子从后山摘回来的酸枣。“喏,尝尝。”
杜若眼睛一亮,也不客气:“好吃!谢谢小青哥!”
青翘看着她圆鼓鼓的腮帮子,觉得有趣:“慢点吃,这儿还有呢。“”
杜若边吃边问:“小青哥,你家那个顶好看的哥哥呢?”
“他啊,在屋里看书呢。”青翘又抓了一把果子塞到她小手里,“慢慢吃。”
杜若的小脸有点红,期期艾艾地问:“那个……小青哥,我能分点给大风吃不?”
青翘一听,更是乐不可支,桃花眼笑成了缝:“行啊,小小年纪就知道惦记人了?”
“喏,给你俩双份的。慢慢吃,别噎着。”青翘将酸枣塞到杜若手里,“够不够?”
“够啦!谢谢小青哥,小青哥最好啦!”杜若嘴甜得像抹了蜜,道了谢转身就跑,两条小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出门时嘴里还嚷着:“大风!大风!你看我有什么!”
“慢点跑!看路!”青翘在她身后扬声喊。
青翘看着小丫头笑着摇头,继续剥手里的豆荚。
“他俩日后,会在一起。”辛夷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望着杜若高高兴兴出门的背影,忽然开口。
青翘剥豆子的手一顿:“这你都能猜到啊?”
村里谁不知道杜若和大风关系好,他俩青梅竹马日后走到一起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
但青翘就是想逗逗辛夷:“你是不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能掐会算?”
辛夷垂下眼帘,看着青翘近在咫尺的脸弯了一下唇角,没有回答。
眼前的青翘眉眼鲜活,阳光落在他发梢肩头,显得暖洋洋的。
“起风了,回屋吧。”他声音低沉,“豆子明天再剥。”
青翘“哦”了一声,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跟着辛夷往屋里走。
“在一块就在一块呗,青梅竹马,多好。”青翘还在说。
“嗯。”辛夷应道。
他确实是知道的。
不止知道杜若和大风会结成夫妻,相依走过大半生。还知道他们命中无儿无女,知道大风会比杜若早几年走。
但他又何必用那些遥远而冰冷的命数,去惊扰青翘这一刻为小儿女情态而发笑的安稳时光呢。
这些天君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辛夷也知道青翘的身体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强健。
青翘有时从田里回来,会坐在门槛上歇很久。问他却只说:“累了,歇会儿就好。”
辛夷暗中探查过,青翘魂魄有缺,先天不足,恐怕活不了多久。
天君不是不知道这些皆是命数,他看得比任何人都仔细。
辛夷看着青翘充满活力的模样,欣慰之余却又是更汹涌的恐惧。
他贪恋此刻的温暖,又无比清醒地计算着所剩无几的时光。
青翘冬日里比旁人更怕冷些,总是将手缩在袖中或靠向灶膛。
青翘自己却浑不在意,还在兴致勃勃地同辛夷计划着明年开春在哪片山坡多种些豆子,这些话细细地扎在辛夷心口。
辛夷便只是看着他,默不作声地将灶火拨得更旺些,好将炖好的汤羹多煨一会儿。
辛夷恨不能将蓬莱的仙露一点一滴灌注进这具凡胎肉身。
他能窥探天机,此刻却连为眼前人添上一载微不足道的寿元都做不到。
天道伦常将他所有翻腾的念头死死压住,只剩下无能为力的钝痛。
他想,若真有那一天,阎君地府里十万八千册生死簿,他就一页页翻过去,再守青翘一世。
青翘三十一岁的那年冬天来得又急又凶,寒风像带了刀子。
风寒来势汹汹地将青翘撂倒在床。
起初只是头痛,青翘还没当回事,硬撑着扫了院子,午后烧得满面通红,眼前发黑才被辛夷强按回床上。
这一躺下,便再难起身。
高烧反复不退,烧得他意识昏沉。冷汗浸透了粗布中衣,偶尔清醒片刻也只觉浑身骨头像被人拆开,疼得没一处自在。
辛夷寸步不离。
辛夷暗中渡了些温和的仙气护住青翘心脉,看着青翘在昏睡中依然紧蹙的眉头。
从未有过的恐慌朝着这位冷静了千万年的天君如海潮般灭顶而来,辛夷不再顾忌地将自己的灵力渡入青翘体内,吊住了那缕即将飘散的魂火。
天将破晓时,青翘才转醒。
第一眼便看到辛夷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那人白衣上沾染了药渍和尘灰,显得有些狼狈。
“你……”青翘想说话,喉咙却干哑得厉害。
辛夷端来一碗温水,柔声问他:“还难受吗?”
青翘靠在他臂弯里,轻轻点了点头:“……好多了。”
“嗯。”辛夷应着,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紧绷的唇角终于缓和下来。
“辛夷,”青翘声音依旧很轻,从前生动鲜活的人此刻只带着虚弱的病气:“你……帮我拿一下枕头底下,有样东西。”
辛夷依言,伸手到他枕下摸索。他摸到一个用旧布包着的物件。他拿出来,递给青翘。
青翘接过,旧布层层展开,露出一块玉佩。玉佩被雕刻成一只凤凰的形态,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辛夷愣了一下。
青翘看着玉佩,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不知是病气未消还是别的什么。“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说我出生的时候,手里就攥着这个。我娘可珍惜了,她说是我的护身符。”
“这玉佩我戴了三十一年,护了我这么久……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保平安。但是,”青翘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又往前递了递。
“送给你。”青翘的脸红透了,你总照顾我,我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个……这个就给你吧。”青翘顿了顿。
“我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这个……是我最要紧的。辛夷,你……你收着,好不好?”
辛夷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胀得厉害。
辛夷伸出手,轻轻覆住了青翘的手。青翘的手很凉,辛夷将那只手连同玉佩一起,小心翼翼地包裹住。
“……好。”
自三十一岁那场大病后,青翘的身体便像被风雨侵蚀过的老房子。辛夷精心修补维护,勉强立着才没有被风雨吹垮。
他依旧去“镇上”,带回越来越珍稀的药材,有些甚至沾染着蓬莱仙岛的露水。
但衰老和虚弱像藤蔓一样朝着青翘执着地攀附上来。
青翘开始时常忘记刚说过的话,午后容易困倦,力气也大不如前。
他有时会望着远方出神,辛夷会放下手中的事,走到他身边,替他拢好膝上的薄毯。
两人常坐在老槐树下,青翘有时会靠在辛夷肩头小憩。
一年又一年,秋叶落了又生。
青翘四十二岁生辰那天,精神意外地好。
“辛夷,”他忽然开口,“这辈子能遇见你真好。我要是死了,你会回你的天上继续做你的神仙吧?”
青翘不是傻子,他拖着病弱的身体,看着辛夷的面庞如他们初见时不改分毫。
青翘只是笑:“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赚大了……”
辛夷原本正在不远处晾晒今年最后一批收获的草药,听到青翘说的话,辛夷终于转过身,走到他身边坐下。
“胡说什么。”辛夷的声音很低。
青翘笑了笑,没再反驳,只是轻轻握住了辛夷放在膝上的手。
那夜青翘睡得很早,呼吸平稳。
辛夷如同过去十年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守在他床边。
“青翘。”辛夷低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又一下。
然后慢慢归于平静。
辛夷没有动,他脸上甚至没有什么剧烈的悲痛,静静地看着青翘的脸。
许久,他才极其轻慢地俯下身,将额头抵在青翘已然冰凉的手背上。
凤凰玉佩放在贴着心口的位置,一片冰凉。
传说中清冷无情的天君第一次尝到了人间的七情六欲。
求不得,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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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这两篇我一定要放在一起发了,写得我好难受……其实渡劫的不是辛夷是竹沥啊.jpg
凤凰涅槃重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