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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帝
寒雪连降三日,许都宫墙积着半尺厚的雪,风卷着雪沫撞在章台殿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响。
汉帝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的袖口磨出了浅白的毛边来。近些年,宫人走了十之七八,此刻殿内只剩两个老太监捧着拂尘,垂头站在角落。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宫人轻缓的碎步,是朝臣们厚重的朝靴踩在地砖上的响。
汉帝抬头,就见王连身着玄色朝衣,雪花在他肩上融成水痕,身后跟着司徒张远、司空陈觉,还有六位州牧,个个神色肃穆,手里都捧着奏疏,像是捧着千斤重的东西。
“陛下。” 王连走到殿阶下,声音穿透殿内的冷寂,“臣等今日联名上疏,恳请陛下禅位于魏王” 他将奏疏举过头顶,“而今天下人心早已归向大魏。陛下在位二十余载,仁厚有余,魄力不足,如今四方未平,需魏王这般明主,方能安苍生!”
“臣等附议!” 朝臣们齐声跪倒,玄色朝服铺在冰凉的金砖上,像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云。
陈览的呼吸顿了顿,没有意外。这把刀终于落下来了。他这个皇帝,早就是个空架子了。他在这个位置战战兢兢,没睡过一个好觉,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禅让乃国之大事” 汉帝的声音很轻,却意外带着些如释重负,“朕在位二十余载,无德无能,不能安百姓,不能定天下,禅位之事,朕早有思量。”
这话让王连身后的朝臣们都愣了愣 ,他们本以为要费些口舌,甚至做好了 “逼宫” 的准备,却没想汉帝如此干脆。王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肃穆:“陛下深明大义,苍生之福。臣等已拟好禅位诏书,请陛下御笔朱批。”
张远上前一步,将一卷诏书递到龙案上。陈览拿起诏书,上面的字写得工整,却字字像刀,刻着 大汉气数已尽。他没有犹豫,拿起案上的朱笔。
“诏书既成,烦请爱卿派使者送往业城。” 汉帝将诏书递回,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王连接过诏书,躬身道:“臣遵旨。”
他转身时,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他本是霍辞的旧部,此次带群臣来,一半是顺势而为,一半是想推霍辞一把,却没想到陈览如此干脆,倒省了许多事。
三日后,业城王宫。
霍辞刚处理完冀州的粮务,案上还摊着粮册,门外的侍卫就捧着一卷明黄诏书进来:“主公,许都派使者来,说是陛下的禅位诏书。”
霍辞的手顿了顿。他接过诏书,展开时手有些微颤。果真是汉帝的笔迹。
“陛下怎会突然有禅位之举?”
苏晟接过诏书,看了一眼,沉吟道:“大王,许都那边,百官群臣联名上疏。”
霍辞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雪。业城的雪比许都小,落在庭院的梅枝上,像缀了层碎玉。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乃大汉臣子,怎可觊觎神器?”
片刻后对苏晟道:“拟疏,辞谢禅位。就说我霍辞乃大汉臣子,当辅佐陛下,若陛下执意禅位,我便自请归乡,永不入仕。”
腊月初十,汉帝在心中数着日子。王连就又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位宗室长老。“陛下,业城传来消息,魏王辞谢了禅位。” 王连将霍辞的奏疏递上,“魏王说,若陛下执意禅位,他便自请归乡。”
陈览接过奏疏,看了一眼,霍辞的字写得刚劲,句句都在说臣子本分,没有半分觊觎江山的意思。他放下奏疏,语气平淡:“魏王谦辞,朕知晓了。再拟禅位诏书,派宗室长老亲自送往业城,就说朕禅位,非为一己之私,为的是天下苍生,为的是大汉宗室。若魏王不肯接受,朕便亲至业城,当面请辞。”
三日后,宗室长老带着第二封禅位诏书抵达业城。霍辞亲自去驿馆见他们,刚进门,长老们就跪倒在地:“魏王,陛下愿亲往邺城请辞,只为让魏王承大统。还请魏王三思。”
霍辞沉默片刻,转身对苏晟道:“再拟疏,辞谢禅位。就说孤愿领兵平定四方,为陛下扫清叛乱,若陛下仍要禅位,孤便将兵权交予朝廷,自请前往边疆,永守国门。”
长老们无奈,只得带着霍辞的奏疏返回许都。霍辞站在驿馆门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这似乎亦在汉帝的预料之中,“拟诏。” 陈览的声音依旧干脆,“就说朕第三次禅位,若魏王不肯,朕便废黜帝号,自贬为庶人。”
几日后,霍辞接过诏书,废黜帝号,自贬庶人?他翻开劝进疏,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许都的朝臣几乎都在上面,连一些老臣的名字也在其中。
霍辞的声音沉了下来,“许都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为何会说出这般话?”
李不疑叹了口气:“大王,臣不敢欺瞒。许都的禁军早已归镇国大将军霍从将军掌控,说这是为了保护陛下与宗室。”
“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拟疏。” 霍辞转身对李不疑道,语气却不如前两次坚定,“辞谢禅位,但…… 可许辅佐陛下,暂代朝政,待天下安定,再还政于陛下。”
“大王”
“陛下处境艰难,孤若再坚决辞谢,恐陛下与宗室遭难。”
李不疑连忙道:“大王,群臣愿奉您为帝,暂代朝政恐难服众。”
“我意已决。” 霍辞语气坚定 。
这是汉帝三让,霍辞三辞。
腊月二十四,王连抵达业城。“魏王,陛下第四次禅位,说若您再不肯接受,便自缢于章台殿!” 王连将诏书递上,声音带着急切,“许都百姓联名上书,文武百官也愿奉您为帝,您若再辞,天下恐再生战乱!”
霍辞接过诏书,看着上面 “自缢以谢苍生” 的话,手忍不住发抖。
王连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魏王,臣是为了天下苍生!若您不肯承统,许都迟早会乱,到时候百姓流离,宗室遭难,您难道忍心看到这一幕?”
霍辞沉默片刻,转身对李不疑道:“传孤命令,全军戒备,随我前往许都。” 他看向王连,“若陛下有任何不测,我定不饶你。”
王连连忙点头,起身去安排。霍辞看着窗外的阳光,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庭院的梅枝上,泛着暖意。
霍辞率军抵达许都。陈览亲自在宫门外迎接,身上穿着半新的龙袍。“魏王,朕已在南郊设祭天台,明日吉时,便举行禅让大典。” 陈览的声音平静,没有半分怨恨。
霍辞躬身行礼:“陛下,若日后天下安定,臣定还政于陛下。”
陈览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必了。魏王,天下交给你,朕放心。”
南郊祭天台。
祭天台是临时搭建的,用黄土夯实,高九丈,上面摆着牛、羊、豕三牲,香炉里燃着名贵的沉香,烟雾缭绕,飘向灰蒙蒙的天空。许都的百姓被拦在祭天台外,远远地看着,议论纷纷,却不敢靠近。
陈览穿着全套的龙袍,站在祭天台的东侧,身边跟着几位宗室子弟,鲁王低着头,眼泪落在衣襟上,却不敢哭出声。
霍辞穿着新制的玄色朝服,站在祭天台的西侧,苏晟、霍从等人站在他身后,神色肃穆。
吉时已到,礼官高声唱喏:“祭天开始 ——”
陈览走上祭天台,接过礼官递来的祭文,展开。祭文上的字模糊不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念了起来:“大汉顺庆二十五年腊月,皇帝陈览,谨以玄牡昭告于皇天后土…… 朕无德无能,不能安天下,不能救苍生…… 魏王霍辞,德配天地,功盖寰宇,天下归心,朕谨禅位于魏王,愿皇天后土庇佑,国泰民安……”
陈览念完祭文,将祭文放在火盆里烧掉,“愿陛下承天应命,做个好皇帝。”
这一次,霍辞没有推辞。他对着陈览躬身行礼,语气带着些谦恭:“谢陛下禅让之恩。孤定当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天下苍生,保全大汉宗室,永享宗庙祭祀。”
霍辞承天应命,继皇帝位,国号大魏,改元光元。
王连、霍从、苏晟等人率先跪倒,高呼万岁,朝臣们也跟着跪倒,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南郊,盖过了寒风的呼啸。
霍辞站在祭天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眼底的锐利再也藏不住。这天下,终于成了他的天下。
他忽然抬手,对着天空一挥:“苍天有眼,今日降雪止,乃祥瑞之兆!”
话音刚落,天空中的雪花忽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祭天台上,落在霍辞的身上,像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辉。台下的百姓惊呼起来:“祥瑞!真是祥瑞!”
陈览站在一旁,看着霍辞接受群臣的朝拜,看着那缕阳光,忽然觉得可笑。这祥瑞,不过是巧合,却被霍辞用来证明他 “天命所归”。
他低下头,不再看,也不再想,只觉得浑身疲惫,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祭天台上,照在霍辞的身上,也照在许都的宫墙上。
大汉的时代结束了,大魏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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