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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九月初五,宜嫁娶。
今日是大婚,卯时刚过,沈国公府后院便已人声鼎沸。
或许是因为二嫁,又或许是因为沈婉仪知道这桩婚事只不过是走走过场,从醒来时她的面上便一直很平静,丝毫没有新娘子应该有的喜悦之情。
喜娘进来为她绞面描眉时也瞧见了她的这幅模样,不过好歹也是当过好几次大户人家喜娘的人,她只老老实实地为新娘子梳好妆便够了,其余的一切不是她能够插手的。
但喜娘心里仍是猜测新娘子这副模样是否是幼时便养成的规矩。因为来之前她也是特意打听过的,这位新娘子之前是一直养在老太太处,听说规矩立得那是相当严,所以这种日子里仍然端重自持,保持仪态,也就不足为奇了。
况且今日宾客众多,若是新娘子丢了脸面,怕不是不出半日便整个上京就已经传遍了。
喜娘为沈婉仪梳妆完,盖上盖头,沈婉仪便被芸香带着去和沈父沈母拜别。
熟悉的场景,耳边少了沈嘉禾聒噪的声音,沈婉仪还有些不太习惯。
此次成婚沈婉仪也是给沈嘉禾去信了的,只是临近岁末,又近寒冬,这时的漠北向来不太平,沈嘉禾身为镇北大将军,照例抽不开身回来,他只回了一封信。
他这人信里和信外依旧一个模样,一样的不正经,字也是一样的鬼画符,他在信里给沈婉仪疯狂道歉,说着什么“阿姐不要怪我”“阿姐原谅我”的话,沈婉仪读信时常常不能把写这封信的人和那个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联系在一起。
随信来的有好几箱金银财宝,还有厚厚一沓田契地契,都是先前他立功时圣上赏给他的一些东西,他都一起送了过来,说是给沈婉仪做添妆。
沈婉仪看着他送回来的这些东西,都快赶上柳青砚给的嫁妆了,不禁摇了摇头,暗自感叹沈嘉禾虽做了将军,对钱财竟是半点概念都没有。
她都可以想象出她的弟弟是怎么把这些东西给送过来的。
无非就是“这个那个,还有这个......”但凡是他选中的,他就一揽子全部让人送过来了。
和他小时候惹恼了她,再派人送各种不同的小玩意儿过来求和时差不多。
想起他,沈婉仪的嘴边不禁露出一抹笑意。这抹笑意,也藏着几分久未相见的惦念,她确实有好些时日没见过沈嘉禾了。
梁钺当年在世时,也曾有几次被派去过漠北与沈嘉禾一同驻守,那时他还没那么忙,一年好歹多多少少能见一面。梁钺去世后,派去驻守的人便换了人,他便愈发忙碌了,这三年,沈婉仪也只与他见过一面。
这桩婚事本就是徒有其表,沈婉仪本不想为此将他叫回来。
给他去信时也没指望他回来,但想着他好歹是自己的亲弟弟,自己的婚事总不能不告诉他。若是之后他在别处知道了自己的婚事,定要怪她瞒着他了,指不定又要烦上她许久。
于是沈婉仪想了想,最终还是给他去了信。
虽早已猜到他不会回来,只是熟悉的场景难免让沈婉仪想起当时她和梁钺的那场婚事,那时漠北还算太平,沈嘉禾也并不是大将军,他特意告假回来,迎亲那日硬是将前来接新娘的梁钺拦了好一会儿才罢休。
只是这些其乐融融的场面今日是不会再有了。
被父亲送上花嫁时,或许是知道这桩婚事并不长久,运气好的话更是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所以比起第一次成亲与父母分别时的感伤,沈婉仪这次离府时并没有当初那么难过和不舍。
外面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喜庆声音,轿身轻晃,脚步离地,沈婉仪意识到这是在往柳府走了。
熟悉的喜乐,醒目的红绸,轿身微微的晃动,几乎将她又重新拉回了当年坐在梁钺喜轿上的时候,只是那时的她,满是闺阁少女待嫁时的紧张与期待,全然不是这般淡若止水的模样。
沈婉仪记得,与梁钺成亲前,她听长辈的话待在府里,许久没与他见面,成亲那日沈嘉禾拦了他许久,她在府里等了好长时间才被父亲背着送上花轿。
在花轿上时,她能偶尔听见梁钺在回应路人的祝贺,听着他声音里藏不住的喜悦,她心里也是泛了蜜似的甜。好长时间没见,盖着红盖头,她瞧不见他的模样,但沈婉仪却开始止不住地想,他穿着赤红圆领袍的模样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看。
祖母曾与她说,当年祖父掀开她盖头时,她看见他身着喜袍,笑意盈盈的模样,心跳声比那擂鼓声还大。
见她一脸怀疑的表情,祖母告诉她,“婉婉,若是你嫁的人恰是你的心上人,等你掀开盖头看见他,你就会知道祖母没有在说假话。”
沈婉仪那时在轿子上想,等到晚上她见到梁钺时,心脏也会跳得那么快吗?
当夜入洞房时,她终于知道祖母没有在骗他。
那时她坐在塌上,光听见脚步声,心跳便已经完全不受她控制了。待到视线里出现喜秤,盖头随着喜秤的挑动一点点往上移,沈婉仪更是从未觉得时间那么漫长过。
她的视线一直低垂着,看着那人衣角上绣着的金色云纹,直到盖头完全被挑下,她才慢慢抬起眼帘看向这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
原本就丰神俊逸的脸,一身大红色织金圆领袍更是突显出他五官的俊朗来,墨发高束于玉冠之中,衬得他身姿挺拔,似乎是喝了酒的原因,原本就亮晶晶的眸子现在更是宛如水浸过般清润透亮。
或许是四周跳跃的烛火映入他的眼里,导致他看向她的眼底仿佛有星子揉碎在里面,沈婉仪对上他脉脉含情的眼神,脸颊竟倏地没由来的发烫。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婉婉,你饿没饿?我唤人送来了些点心,你快过来吃点。”说着便来牵她的手。
沈婉仪那时的紧张与害羞,在他说完这话之后便浑然不觉了,只想着梁钺还是那个梁钺呢,没有因为成为她的夫君就有任何的不同。
那时多好啊,那时......
“阿婉,到了。”
“阿婉?”
熟悉的声音将沈婉仪唤回神来,原是喜娘来请新娘下轿后发现没有动静,却又不敢擅自掀开轿帘,怕坏了规矩,便去请了新郎过来。
眼看柳青砚就要亲自掀帘,沈婉仪赶在他动手之前下了轿。
见着新娘出来,喜娘很有眼力见地立马迎了过来,扶着她准备去跨火盆,恍若无事发生。
婚事照旧有条不紊地推进,满院喧闹人声里,无人留意,新郎垂在身侧的袖袍底下,紧攥的指节正渐渐舒展开来。
跨火盆,过马鞍,紧接着便是拜高堂。
柳青砚的家世和梁钺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父母都早逝,梁钺的父母和祖父当年在瘴毒谷被敌人埋伏,坚持到最后一刻仍然全军覆没。
沈婉仪当初与他成亲时,梁府的高堂上坐着的是他的祖母,黑木方桌上摆放着的是他祖父和父母的牌位。
而如今,柳府的梨花木方桌上摆放着的仍是柳青砚父母的牌位,可他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于是他便请了他的恩师,新上任的张相来做他们的主婚人。
这一切柳青砚都提前与她商量过的,沈婉仪对此倒是没什么建议,反正是走走流程的事,于她而言无论请谁皆可。
喜娘上前一步,拉长了调子唱:“一拜高堂——”
沈婉仪与柳青砚二人牵着绣着鸳鸯的红巾上前一步,一同躬身。
张相抬手虚扶,声音沉稳有力:“后生可畏,愿你二人此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喜娘又唱:“二拜天地——”
两人转身,面朝门外,再度躬身下拜,今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微风卷着门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拂过两人牵着红巾的手。
“夫妻对拜——”
喜娘的这一声唱罢,柳青砚缓缓转过身,温柔的目光落在对面之人身上,视线仿佛穿过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落在她清丽的面庞上。
看着那对彩绣鸳鸯,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按照齐国的婚俗,新娘子的红盖头需得是自己绣的,那这对鸳鸯岂不是也是阿婉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他心下微动,想着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对这桩婚事如此上心。
沈婉仪若是此刻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会勉强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而后讪讪地解释,这其实她拜托芸香绣的。
许多人见到沈婉仪,都会以为她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于是便默认她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刺绣更是不用说,定然也是技艺精湛。
然而前半句勉强算真,后半句便全然是假了。
沈婉仪的绣技仅停留于一些简单的花样,譬如桃花、玉兰一类的,但若是再复杂一些的物什,她绣出来的东西便不能看了。
而鸳鸯恰恰就是在这不能看的一类里面。
当初和梁钺成婚时,沈婉仪原本也是自己绣了盖头的,可当最后看到两只像鸭子似的成品时,她便全然选择了放弃,若不是梁钺极力祈求她留下,她定然是不会在盯着那张盖头去成亲的。
那张盖头如今早就被她收好放在了箱底,所以这次婚事的盖头沈婉仪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拜托了芸香,芸香也是知道她的绣技的,自然也没有拒绝。
见新郎官看着新娘愣了神,身后的喜娘似乎见惯了似的笑着上前一步提醒他尽快行礼。
柳青砚听到催促忙不迭地躬下身,预备行礼。
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慢着!婉仪姑娘,我的礼物你还没有收呢!”
听到这声音,沈婉仪躬下的身子冷不丁地一僵,这是永安王世子萧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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