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圆无期

　　这是……来自情敌的认可？

　　裴衡轻咳一声，正色道：“我当然知道谁优秀，用不着你提醒，眼科医生不要总跑呼吸科办公，投诉你扣奖金吗？”

　　两人话不投机，严格眉头紧蹙，不耐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裴衡还不愿留呢，冷哼一声，阔步朝外走。

　　他在燕将来病房小坐片刻，瞥见她偶尔望向窗外时，眼中一晃而过的伤感，心脏像被镊子转拧般，疼得发颤。

　　裴衡离开后，病房重归寂静，燕将来拿起手机，打算处理一些工作细节，指尖却悬在相册图标上，久久未落。

　　就在昨日凌晨，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罕见的彩信。

　　照片里灯光昏暗，女人手臂缠着男人脖颈，半个身子陷进对方怀中，男人衬衫领口松垮，右锁骨上方那颗小小红痣清晰可见，氛围暧昧又亲密。

　　燕将来一眼认出两位主人公，商徊与Zoe。

　　与她的猜测相差无几，或许，只差最后那步，否则她收到的会是床照。

　　大约是高烧一场又退了热，脑子熬得清明，看到照片仅仅一瞬窒息，随之而来是无穷尽的悲凉。

　　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无论商徊目的是什么，无论他对那个女人有否真心，当“逢场作戏”四个字不在他的是非分辨区，这段感情已然划上句点。

　　九年又能如何，往后的生命里，还会有许多个九年。

　　想通了，压在心口那块巨石，骤然消失。

　　她望向窗外，恍惚间看到曾经的自己，站在微风里，温柔且坚定地说：

　　放下不甘，向前看吧。

　　原谅其实不难，就像第一次分手，她也曾试图释怀，强迫自己忘记那些不愉快，可是日子一天天过，表面不在意了，心却还停困在原地。

　　破镜重圆的夜很难熬，回忆的针尖在某个不经意瞬间，一寸寸戳进血管，随着血液循环，看不见摸不着，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唯有自己方能拯救自己。

　　-

　　出院前一天，商徊终于站到她的面前。

　　不过几日光景，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五官愈发深邃凌厉，眉骨上方贴着创可贴，眼下乌青浓重，衣服浸染的烟味略微刺鼻，浑身上下写满憔悴，薄唇翕动许久，才哑着嗓子，挤出那两个字：“老婆……”

　　从前有多悦耳，现在就有多刺耳。

　　燕将来抬起头，唇边挂着淡淡笑意，与那晚崩溃边缘强撑的镇定截然不同。

　　“坐吧。”

　　她的面容依旧苍白，唯独那双眼眸，清澈明亮，却藏着疏离。

　　商徊莫名心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宁愿燕将来哭闹，宁愿她尖酸讽刺，宁愿她不理人，这种平静，让他无法掌控。

　　“我想解释上次……”

　　“商徊。”她轻声打断男人的话，“我们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对吗？”

　　时光不能倒回。

　　他沉默着，勉强“嗯”了一声。

　　燕将来微低着头，柔软黑发披在肩头。

　　“这些天，我收到很多问候消息，有些是你的朋友和同事，他们在关心我病情的同时，不约而同劝我一件事。”她顿了顿，目光依旧淡然，“我猜，是你的状态让他们觉得这一切与我有关，他们隐晦暗示我，聪明女人不该计较过去，不该小肚鸡肠，生活还有未来，你会弥补我的……”

　　商徊抿紧嘴唇，眼底浮现几分愧色。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其实……我从没告诉过你，复合之后，我过得不算好，每当你手机屏幕亮起，你避开我回信息时，我的心都会不自觉收紧，甚至在我们看起来很温馨的时刻，脑中也会突然闪过一些画面，让我陷入迷茫的困局里走不出来，我不知道这样的疑神疑鬼会持续多久，久到有一天忍不住翻旧账，久到你恼怒我的阴阳怪气，觉得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

　　燕将来吸了口气，抚着胸口，略有闷痛。

　　“至今我也想不通一件事。”她抬起眼，认真望向面前的男人，“为什么伤害这段感情的人是你，而挣扎在痛苦里，无法自拔的人却是我，你可以解答这个问题吗？”

　　商徊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喉结剧烈滚动。

　　半晌，他一个字也吐不出，苦涩翻涌着，几乎要将他淹没。

　　“你解答不了。”燕将来替他给出了答案，“因为你从未真正想过，你并不在意我的情绪，只在意我们的关系，你需要燕将来是你的妻子，代表着九年初恋，神仙眷侣，代表你没有忘记来时的路，形象依旧伟岸。”

　　“我没有不在意……”男人压抑着酸楚，偏过头，喃喃重复着，“我在意的……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

　　燕将来不去看他，转身眺望窗外，恰逢落日，漫天琥珀余晖。

　　“这次复合，不过是我们两个都不甘心，放不下回忆，舍不掉九年，其实世上没有什么破镜重圆，如果因为不合适分开一次，就说明月老亲手剪断了那条红线，无论怎样扯都是根断线，想要重新连在一起，就要打一个结，什么是结，是一个凸起的疙瘩，疙瘩藏在心里，注定有人会受委屈。”

　　她吸吸鼻子，轻轻叹息：“可是爱啊，从不是让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爱是让枯木生花，荒草发芽。”

　　燕将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第二把剜心刀，是我自己递出的，如果之前果断，就不会重蹈覆辙，上次的张小姐也好，这回的……Zoe女士也好，她们能够给你的东西，是我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

　　商徊猛地站起来，俯身攥住她的手，沙哑嗓音带着细颤：“我和她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发誓！”

　　他的手握得很紧，指节泛白，掌心滚烫，隐隐颤栗着。

　　燕将来没有立刻抽回，只是平静看着他，四目相对，她的眼中再没有曾经最纯粹的爱意与依赖。

　　“将来，你不喜欢……我不会再做了。”

　　“我们都无法改变，你一次次试探我的底线，衡量我可以低到哪一步，即便你认定自己爱我，也同样在控制我，你笃定这段感情沉没成本太高，笃定我不年轻了，笃定我离不开你，所以享受与年轻女孩的精神暧昧，我原谅了，你因此确定我可以接纳这个程度的背叛，无论目的是什么，故技重施，身体与另一个女人亲密作戏，从拥抱开始，到接吻，再到上床……”

　　“我不会！”

　　商徊眉心紧拧，大声打断，双眸猩红盯着她。

　　燕将来极缓地笑了，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商徊，分开吧。”

　　五个字，清清楚楚。

　　她将无名指钻戒摘下，递向他：“我们，到这儿了。”

　　男人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像是没听懂，又或是难以相信。

　　“不是……”他站直身体，推开戒指，深吸一口气，“你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你要冷静，我们在一起九年，很快就结婚了……”

　　燕将来未应声，只是从病服口袋里，慢慢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将它轻放在被子上。

　　商徊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不敢看，不能看。

　　他坐回椅子上，重重搓了把脸。

　　“照片里，是你对吧。”

　　“你需要时间……”他避开燕将来的目光，像念咒一样自说自话，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你，为了我们更好的生活，我没有对不起你，我的身体没有背叛你，我也不会和外面的女人到上床那一步，分手理由不成立，你先养病，我……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他甚至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仓皇转身离开，病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被撞严。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彻底被寂静吞没。

　　燕将来诧异于商徊的落荒而逃。

　　随后几日，更是杳无音信，公司说他请了一周事假，陈明寂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那枚钻戒，唯有放回丝绒盒内，暂时留在公寓，等待物归原主。

　　出院后，她主动将自己推进繁重工作中，悉数补齐耽误的进度，忙得昏天暗地，脑子里挤不进别的思绪。

　　经历过一次分手，筑造的自我保护层终于见效，燕将来心中并非没有遗憾，但至少，不会再陷入崩溃绝境，她学会与这份遗憾和平共存。

　　爸妈不知从哪儿听说的消息，电话接二连三打来，言语间满是规劝与惋惜，她坚定挡了回去。

　　她不要再将时间，押在患得患失的赌注里，更不愿在时刻怀疑丈夫会不会第N次越界的猜疑中，耗尽余生。

　　虽然未发朋友圈官宣，周围人还是陆续知晓此事。

　　学姐来看她，沉默良久轻轻抱了一下：“将来，你很勇敢，以后……会好的。”

　　她知道，在许多人眼中，放弃商徊似乎是愚不可及的决定，他的条件无疑是婚姻市场上的稀缺品，容貌俊朗，身材优越，财富丰厚，每一点单拎出来，都能成为令人羡慕的资本。

　　可燕将来从不在乎这些。

　　她要的，是伴侣间绝不背弃彼此的忠诚。

　　这点商徊心知肚明，却依然选择肆无忌惮伤害她。

　　“男人而已，我们将来这么优秀，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席盈的安慰，燕将来只笑笑，不说话。

　　她在楼下花店买了束小雏菊，今年秋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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